尹百:“是我突然说要出去留学,阿姨很不同意,说我出去吃不好住不好不安全,没有认识的人万一有什么意外都不知道该找谁帮忙,又不是考不上好大学,干嘛非要出去读书,反正就是很坚决的反对我出去留学。”
主持人:“那后来呢?”
“后来啊,因为院长很支持我,所以她也就只能天天抓着我叫我做饭了。”尹百摇摇头一笑:“一边教一边苦口婆心的劝我改变主意,特别有耐心,劝了好长时间。”
主持人:“你说院长很支持你,在你心里院长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恩.......”尹百沉默了一会儿,大概过了半分钟,开口说道:“院长教了我很多的东西,关于人生的,关于朋友的,关于自己的,她能让我把想到的所有的褒义词都放在她身上,但我不知道该用哪一个具体的词来形容她。”
主持人点点头:“明白,那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是什么样的内容?”
尹百:“知道今天的主题词是《家》后,我认真的想了想之前看过的书里哪一篇能让我想到家,但是我没找到。”
她拿起桌子上的笔记本放在自己腿上,说:“所以我今天要朗读一短日记,我自己的日记,这就是我的家。”
主持人:“是什么时候写的日记?”
尹百:“是2014年写的一篇日记,我参加完院长的葬礼,在家住了一个星期,然后回韩国上学后写的一篇日记。”
“好。”主持人起身:“那我们去朗读吧。”
“好。”尹百站起身,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在自己的裤子上蹭了一下。
掌心是她自己都能感觉到的冰凉,汗却一直在往外冒,连指缝间都是一片湿滑。
伴着音乐走出大门,尹百在观众席里左右扫了一眼,其实看不太清楚,但是也没有一眼看见季心悠,这就够了。
在休息室里等待的时候她就说,等一会儿她上台后,季心悠不许去前台看她朗读,绝对不能去。
有些事情,在陌生人面前可以放下负担去做,在熟人面前是真的不行。
主持人把她引到舞台中央后就离开了,尹百弯腰鞠躬,起身后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尹百,今天要朗读一段我自己的几年前的日记,希望那个教了我很多的人可以听到,我现在过的越来越好,很幸福,她不用担心。”
尹百翻开笔记本,朗读开始。
【2014年6月1日星期日,天气晴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天气很好,路过超市的时候买了一只雪糕,我只吃了半个就吃不下去了,不是小时候的味道,但是想起院长和阿姨们天天在耳边念叨的不能浪费粮食,我还是吃了。
虽然韩国的儿童节不是今天,但我还想想起了小时候的儿童节,在那一天,每一个孩子都能得到一只雪糕,雪糕有各种口味的,有点孩子分不到自己喜欢的,所以会找个自己喜欢别人也喜欢的互相交换,而我,总是把自己分到的那只卖出去,因为我不爱吃雪糕,甜兮兮的。
怪不得长大后学了金融,可能是那时候就很喜欢钱了吧。
昨天睡的还不错,可能是睡前出去跑了几公里的原因吧,累了自然就睡的比较沉,一个星期了,我还是很想念她,比之前的十几年都要想她。
所以我在写日记,要把关于她的事情都记下来,因为我不相信记忆,总担心有一天时间会抹去我的想念,时间会让我忘记她,所以要记下来才能安心。
我叫尹百,整个院子只有我一个人姓‘尹’,其他人都跟着院长的姓,虽然也好奇过为什么只有自己是这样,但也没问过。
名字,一个代号而已,有什么值得去问的。
前几天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尹百了,院长说,因为我是院儿里的第一百个孩子,百是一百的百,尹是百家姓的第一百位,所以我叫尹百。
院长说,我也就听着了,但其实我不在意自己叫什么,我在意的是,为什么记忆里永远衣着得体,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的院长,怎么会变得这样。
最小号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依旧宽松的像是能再塞两个人就去,发丝散在枕头上像是一把枯草,我不敢看她的脸,因为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院长,我的院长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的院长很厉害,电视机坏了她会修,洗衣机怀了她会修,所有的玩具也都是她在修,洋娃娃的衣服做的尤其漂亮。
我的院长很聪明,数学她会,英语她会,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从小大大,孩子们只要遇到不会题都会找她,每天晚饭后的两个小时,就是我们的家庭作业时间。
我的院长很有才,绘画,钢琴,吉他,她都会。从东方历史到西方神话,再到植物的生长和动物的习性,面对小孩子的十万个为什么,她的应对总是很轻易。
我的院长,每次我比赛后拿着奖杯去她的房间,她总是会先拿纸巾把奖杯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了放进柜子里,然后对我说:“干得漂亮,真棒。但是尹百你要知道,奖杯是因为人而出现的,人不能只为了奖杯而去活,你拿着奖杯回来了,院长会为你开心为你骄傲,没了奖杯,你依旧是尹百,院长依旧会开心,它没那么重要。”
我的院长.......那些话听了很多遍,第一遍的时候我还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后面,就渐渐的不那么在意了,我一心扑在了学习上,不,是一心扑在了成绩上,把成绩外的所有东西都抛开了。
没有朋友,不参加集体活动,永远在做学习有关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只是想赶快的长大。
第46章
或许是发现了我那不知名但的确困扰着我的焦虑, 在我第三次和院长提议跳级被拒绝后,季阿姨在一个周末拉着强烈拒绝出门的我, 单独出去玩了一趟。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那究竟是院长的决定还是季阿姨的提议,又或者是她们俩共同商量出来的结果,反正, 看作是家长的决定就好了。
季阿姨带我出去玩了一天,初步达到了外出散心的目的,晚上回到家就该院长出面了。
那是一个夏天, 我们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面, 院长问我都去哪玩了, 又吃了些什么,好不好玩, 好不好吃。
我一一作答, 院长安静听着,可惜我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讲的毫无起伏干巴巴的不说,故事的内容还及其的短, 要是写下来,就像一篇全程都在用缩句的作文, 少的可怜。
去了哪里玩了, 吃的什么,好玩, 好吃, 结束。
好在院长已经熟悉了我的话少, 谈话很快进入了正题, 说她为什么拒绝我要跳级的要求。
院长说:“你本来上学就比别人早一年, 又跳了两次级,班上的同学已经比你大很多了,再跳级就相差太大了,而且,一辈子又不是只有学习这一件事,这么拼命干嘛,慢慢来。小孩子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小孩子就是爱玩才像个小孩子,别整天闷在书里,会学傻的。再说了,就是爱学习也得张弛有度,一直紧绷着肯定是不行的,休息的时间就是要休息。”
整个谈话内容其实挺长的,但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所以我说记忆不靠谱。
只是还记得,我一边听一边想着课间听同桌抱怨她妈妈,说一回家就让她学习的话,忽然觉得眼前的画面有点让人羡慕,我那个同桌要是看见,该有多羡慕我啊。
那次谈话之前我没有注意过,后来却是发现,隔一段时间院长就会和某个孩子坐在一起聊天,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院儿里还有一项这样的谈话活动。
我从小到大都没记得院长强迫谁学习过,也没见过她发火,她好像永远都很温柔,说什么话都是摆事实讲道理的样子。
而季阿姨就不是这样了,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几乎充斥了我前十几年的每一天,早上喊起床,晚上催睡觉,中午怪挑食,没个休息的时候。
我们那个大院子,大人,小孩,一天到晚,好像从来没个安静的时候。哭的、笑的、闹的,普通话里夹杂着各地的方言,周末的时候尤其热闹。
不,其实也是有安静的时候的,在我小学的时候,院儿里新来了一个两个月的小孩子,从她来的那天起,院子里的噪音制造者就变成了她一个。
所有人都因为她变得乖乖的静静地,在她睡着的时候都是蹑手蹑脚的出来进去,只有她一个人没眼色,不管是白天还是半夜,只要不开心了就大哭,让人很想揍她,又舍不得下手。
孩子们都是这样长大的,从小小的一个奶娃娃,变成青春活力的少年模样,而那些看着孩子们长大的人,也在时间的河流中前行着,眼角的皱纹,鬓角的白发,我的院长,也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了。
就在几天前,我和院长最后一次谈话,她靠在床上,问我在学校的情况,问我兼职做的怎么样,还有聊的最多的,有没有在那里交到朋友。
她说:“人一定要独立,但一定不能活的孤立无援,有个朋友,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很幸福很幸运的事。”
我说:“我有新朋友了,是一群很好的人,都很照顾我。”
想了想我又说:“要和他们打个电话吗?”
“可以吗?”院长的眼神好像忽然就亮了一下。
听着她和朋友讲我小时候的事情,拜托她们照顾我,交代着我们相互之间要互相包容好好相处,细声细语的说着那些连我自己都没注意的小习惯,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连说话也有些勉强。
我有点想哭,但是努力忍住了,因为不想在她目前落泪。
我忍住了没哭,那几天一直忍的很好,只是有些后悔应该多对她笑一笑才对的,可我又真的笑不出来。
随着时间,好像什么都变了,只有院儿里的那棵大树,它好像从来都不变,总是让人还没进家门就能看见它高出院墙的树冠。
她说:“尹百,不管你的性格是爱说爱笑的还是内向腼腆的,院长希望,你是一个有底线有原则,一定会遵纪守法的人,因为这是我们做人最基本的底线,要记住了。”
她说:“成绩那些东西可以在某些方面证明自己,但它不是可以衡量我们也没有价值的标准,把它看淡一些。”
她说:“家人不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群人,我们也不是没有家人的独行者,相反,我们是拥有最多家人的那群人。”
她说:“人生只有一次,一定不要让自己后悔。”
我和院长聊天的次数不多,但她说过的话我记得很多句,可能就是因为说的不多,所以我才能记得很多。
我想,我会记得她说的话,努力活一个不会的后悔的人生。】
朗读结束,尹百合上笔记本紧紧地握在手里,抬头看着前方微微一笑:“谢谢大家。”
朗读出来的这些其实只是整篇日记的小小一部分,而且也没有按着原来的顺序读,决定要读日记的时候,她就从头到尾的把日记看了一遍,选了一段准备要读的,又一句一句的把她觉得不合适的选出来删掉。
她选择读这个,不是想要借机卖把惨,也不是想把自己从某些标签里剥离出来,她只是想着.......逼自己勇敢一点,再洒脱。
她还想要告诉那些心疼她的人,没关系的,在那还没有认识她们的她的童年,她一直都过的很幸福,很幸运。
录制结束后回到宿舍,尹百进卧室拎了一双高跟鞋,说了一句去楼道里扶着栏杆练一会儿就急匆匆开门出去了。
黄珍和季心悠彼此看了一眼,又默契的别开视线谁都没说话,一个去整理明天上午要见面的化妆和造型团队,一个去厨房准备给晚上一点东西没吃的尹百弄口吃的。
门外,尹百换上那双拎出来的恨天高,一手扶着栏杆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慢慢走着。
后面还有歌手的舞台和综艺节目要录制,所以她一定不能受伤,为了避免受伤就一定要走的聚精会神,她在借着练习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现在太乱了。
反复踩踏的台阶,越来越平稳的步伐,还有随着汗珠的出现而渐渐冷静下来内心。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出了一身的汗,脚也开始不舒服的发疼,尹百停下来坐在台阶上脱了高跟鞋,换回拖鞋后脚趾动了两下,像是在说还是这样的鞋舒服,刚才那个东西简直就像是个刑具一样在折磨人。
通过集中精神来强迫自己不要乱想,这是她十几年来惯用的方法,基本上百试百灵,这次也没有让她失望,她的确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今天的这次录制,应该是她这十几年来心情最复杂的时刻,紧张里藏着一丝怯懦,但在同时又有一种类似解脱的快感在里面,让她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点儿兴奋,好像在和自己说,过了这一次,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她就又向一个新的自己迈出了一大步。
把自己的内心想法说给别人听,这绝对是她不擅长的,不,应该是她从前极力拒绝的。
像这样扒开自己的心给别人看,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又因为是第一次这样,连该怎么调节自己的经验她都没有一点点。
在她的记忆里,就只有一次,她看着照片和田玖国讲自己以前的想法和担忧。
可,跟自己的男朋友坦白心里话,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读日记,这绝对是两种不能比较的强度。
前者只是让她有些不习惯,后者直接让她从做决定那天开始就心绪杂乱到现在,尤其是今天到录制现场后,浑身都不自在。
录制结束了,回到宿舍了,她还是觉得自己有点乱,所以匆匆的拎了一双高跟鞋就躲出来了。
“尹百。”季心悠开门冒了一个头出来,抬头看着坐在上一层楼梯上发呆的尹百:“你电话响了好几遍了,要回来接一下吗?”
尹百还陷在刚才的思绪里,楞了一下后站起来向下走去:“我去看看。”
“好,那你回来了关门吧。”季心悠留了门给她,自己先一步回屋了。
田玖国,金教授,金雅琳,李秀彬,会是谁给她打的电话?按着这一连打了好几次的风格,田玖国和金雅琳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
另外两个人要是打电话她不接的话,没事就不打干脆等着她会电话,有事就直接打到季心悠那里去了。
只有田玖国和金雅琳两个人,一般没有什么要惊动别人来找她的‘正经事’,还有毅力的很,隔几分钟一个电话一直要打到她接为止。
果然,尹百看着屏幕上一列的‘AJJK’,轻笑了一下把电话回拨过去,她就知道是田玖国。
“到底是有什么刻不容缓的大事啊?”尹百的语调里带着笑意:“竟然让田先生一连给我打了七个电话。”
田玖国跟着她笑:“有啊!一连打那么多电话肯定是有要紧事啊!”
尹百问:“什么要紧事?”
“我想你了。”田玖国一本正经发问:“这算不算是要紧事?”
“这个啊........”尹百笑:“这个就要看你想我的程度了。”
田玖国啧了一声,一口断定:“那这肯定算是要紧事了。”
尹百靠着墙蹲下来,轻轻笑了一下:“担心我就直说,我又不是不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