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着不动。
楚若颜:“我这可是为你们好,万一真是鬼缠身的骨灰,你们岂不是要遭殃。”
她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说着就要去拉开包裹。
土匪头子犹豫了:“慢着!”
他抬手示意所有人都往后退,自己也跟着退了好几步。
楚若颜勾唇说道:“你可看好了哦。”
周围的人都紧绷着神经。
楚若颜拉开最上面一层的包裹,随后在他们又怕又想看清,探过脑袋来时,抬手一扬!
漫天的灰糊了他们的视线。
“啊啊啊啊啊!!!!”
那些看着凶神恶煞,大块头的土匪一个个吓破胆,发出尖鸣。
楚若颜趁他们慌乱之际,拔腿朝关城里跑。
幸好她早有准备,烧了一堆木灰兜着,要不是雪天火难烧,她身上也不会沾上臭味。
土匪四处乱窜,过了一会儿,楚若颜已经跑没影了,他们才反应过来是木灰,气得半死。
“抓住她!!!”
一群人往关城里冲,气得脸铁青。
忽然,有个小喽路过一处血像:“老大,你有没有觉得,这女人长得像那疯子找的人?”
土匪头子气愤拍着脸上的灰:“什么疯子?!”
小喽说:“就是那个臭乞丐。”
“还真有点像!去找那乞丐!”
楚若颜抱着包裹,按照在虚空中记忆的路线,朝尘尽的方向奔去。
熟悉的巷子口,一柄沾满泥的剑被丢出来,随后他被人推倒在地,脸上的伤痕是那么的触目。
他满不在乎拍了拍沾上的雪站起身:“你们......看见她了吗?”
巷子里破口骂道:“滚!没看到!”
“可你上次分明说见到了她!”
“我让你滚!她死外面了!天天缠着我们你烦不烦。”
楚若颜望着他消瘦的身子,披散的发露出耳后撕裂的伤疤,一身脏兮兮的衣裳,少年身上再没了光芒。
揪着的心脏让她难以喘息,但她又兴奋与他再遇,她给他带了饱腹的吃食,带了保暖的衣裳。
“尘尽!!!”
尘尽浑身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目光便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站在雪中,随意盘起的发有些凌乱,一身素衣,脸上沾着干巴的泥。
“楚姑娘。”
“别动!”
土匪追了过来,一把刀横在她的脖子上。
小喽罗抢走她保护一路的包裹,挣扎间她的脖子被刀刃抵出血。
尘尽跑上前来被刀拦住。
土匪头子骂道:“臭乞丐!这可是你要找的人?!”
“放开她。”
“我们帮你把人找到了,你怎么报答我们?”
楚若颜脖子刺痛:“还给我!”
土匪头子手里的刀用力往她脖子上一抵,刀刃溢出鲜血:“臭婆娘!耍老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尘尽脸色沉下去,但他也知道,现在的他不是他们的对手。
“放过她,条件你说。”
土匪大笑:“条件!笑死了!你个臭乞丐有什么东西?还条件我开,我开你做的到吗?”
“算了,我还是把她杀了解气!”
“反正她的东西我们抢到手里。”
尘尽不顾利刀往她身前冲去:“放过她!”
土匪头子面目可憎,他N瑟大笑:“别动,再动我可就拉动这把刀了。”
尘尽只能停下步子,目眦欲裂盯着他。
土匪头子说:“我看你什么都没有,跪下,磕三个头算了。”
“磕的够响,我可以考虑放过她。”
尘尽怔了下,楚若颜立马挣扎道:“不行!不许跪!”
土匪头子:“你说不许就不许?”
楚若颜大吼道:“我说不许就不许!!!”
“你可以跪天跪地,唯独不能跪这些烂人!”
脖子上的刀更用力了些。
她的血顺着刀刃滑下,须臾,她听见尘尽说:“你错了,为了你,不止天地。”
“反正我是一个乞丐,多跪一次少跪一次,没什么不同。”
楚若颜闭上双眼,眼泪夺眶而出,心脏如被人划了无数刀,苦涩汇聚在喉咙。
“尘尽,你明明应该站在山端,是他人触及不到的存在,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感慨,光都偏爱的人,却被这破烂的世间折磨的再没了一丝光芒,他明明有一颗仁慈之心,怜悯众生,最后被逼到如此境地,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脚的泥。
遍体鳞伤的他能熬过这个冬季吗。
她郑重重复道:“尘尽,不许跪。”
“我跨越千里,走过黑暗来找你,如果你让我看到这一幕,我会死在这把刀下,毫不犹豫。”
尘尽被她认真的态度吓到,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土匪头子说:“聊那么多,遗言说完了?磕不磕!不磕我们还有事呢!浪费我时间。”
“包裹检查完没有!”
小喽跑上来说:“老大!里面不光有吃的衣裳还有钱啊!”
楚若颜瞪着他恐吓道:“你以为是假的吗?!骨灰是真的!你们要被鬼缠上了!在恐惧中死去!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所有人!”
“鬼来了!看到了吗?!”
土匪头子浑身发毛,抬手就要拉动脖子上的刀让她闭嘴。
“闭嘴!”
“鬼来找你们了!!!都别想跑!”
噗呲――
下一刻,出乎意料,无数血色碧珠飞射出来,弹开她脖子上的刀,随后逐一贯穿土匪的四肢筋脉。
一股鬼烟汇聚,缠上他们。
血色碧珠?!程今生!
“啊啊啊啊啊啊!!!!”
“鬼!鬼!有鬼!”
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街道上。
楚若颜被土匪头子推了一把,栽到之时,她被尘尽接住。
顷刻间,晃眼的白光在她眼中乍现,庞大的白花树将她包裹,小白花一朵朵温柔飘落,她看见面前的幻境出现更大的裂痕,她已经能看见裂缝外的世界,是落着泪的程今生站在她面前。
一朵小白花宛如他温柔的手指从她受伤的脖颈抚摸而过,卷走她的血,愈合她的伤口。
第二次,幻境出现破裂。
是为救她。
若是出现第三次,是不是他再也无法让她见到过往,这幻境就此结束?
白花树缓慢消散,她回到幻境里,劫匪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七窍流血,神情还留着恐惧,在惊恐中死去,死不瞑目。
多是在恐惧中,用刀砍向自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25 23:41:01~2024-01-26 21:2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在想晚上7什么: 5瓶;白鸢、佳点函数、wb3344r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虚梦(1)
楚若颜拾起自己的包裹, 呆滞看着横尸街头的尸体,她垂下眸子,情绪不明问:“我若没有威胁,你是不是就跪了。”
尘尽以为她在责怪他, 他一声不吭, 掩盖自己见到她激动的情绪,乖巧站在一边等待她劈头盖脸的臭骂。
他没等来, 楚若颜只是很平静很平静的站在那, 无人知道她的心是如何的血肉模糊, 千疮百孔。
三百年前的程今生是什么样的。
他靠吃雪熬过整个冬季, 苟延残喘吊着一口气挺到下一个春天。
在她发楞之时, 少年突然紧紧搂住她。
“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一直没等来她的下一步, 他再难掩盖自己的情绪,拉她入怀, 蓄满心脏的思念与担忧得到释放, 他重复着那句‘很久很久’。
短短两个月像离开了半个世纪再遇。
他说:“你没事就好。”
少年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他冷得发颤,沾了雪的发丝已经结冰。
楚若颜说:“我给你带了衣裳你快穿上。”
她守护一路的东西总算派上用场,大燕国的边关已经失守, 相聚才几日,他们还在计划下一步。
然而,还没等他们确认下来一日清晨,敌军杀进关城, 他们两人四处逃窜。
她看见少年眼里光芒没了,他的目光在每当望向她时, 都流露掩盖不住的内疚。
他是乞丐, 他护不住她, 他在拖累她,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只能让她流浪,他没有能力为她找家。
楚若颜安慰他道:“尘尽我们回屿安县吧,我们去卖馒头,直到你能拔出剑的那天为止。”
“你的天赋不会绝于那块仙骨,不会止于那道禁咒。”
十七岁的少年,年纪轻轻就坐上天下第一宗的弟子首位,这样一个天之骄子,说没有傲骨绝对是假,只是他更能知道,这个世间撑不起他的傲骨。
楚若颜道:“你就是你,那只是一个名字,重名多得是。”
“尘尽,天下之大,你绝无仅有。”
她抬起手,温暖的手心覆盖他脸颊上丑陋的伤疤,微微一笑:“没有人可以成为你,你的一生应该意气风发,轰轰烈烈。”
“这是一时的你,不是一世的你。”
“终有一天你会再次英姿飒爽拔出那把剑。”
尘尽喉结滚了下,整个人滞住,她手心传来的温度暖了他全身,也会暖他一世。
晦暗的眼眸中,映上耀眼的雪光,浑浑噩噩两个多月的人,紧紧攥住手中的剑。
终有一天,他会将它再次拔出。
终有一天,属于他的光芒会再次回来。
他与她相识半年之久,他有了贪心,半年远远不够,他想要一辈子,护她一辈子。
他抱住她,埋在她的颈窝,气息凌乱:“你愿意的那天,可以为我束发。”
楚若颜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今日就可。”
她很高兴,他再次愿意站起来,愿意接纳她。
他们跋山涉水,克服万难。
她会哄他开心,撬开冰钓鱼,给他烤鱼,在雪地里画像,堆两个调皮的雪人。
她让他再次喜欢上了冬季,身体也在肉眼可见变好。
春天来临之际,她抖掉树枝上的厚雪,在冷冰冰的枝丫上发现一颗翠绿的嫩牙。
“尘尽,你看,春天来了。”
他没有靠吃肮脏的雪度过这个冬天,没有流浪,没有被殴打,没有被欺负。
没有苟延残喘,他们是自由的......
可是,美好总是短暂,熬过这个冬天的人没有多少。
乱世里的两个月也足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屿安县的街道与边关没有什么不同,从入城开始大街小巷都能看到草席包裹的尸体,有人用板车拖走认识的人,有人无家可归臭在街头无人理会。
张大娘瘸了一条腿,她没了以往的神采,瘦骨嶙峋拄着根拐,手里卖的鸡蛋不及当时十分之一多,满满一筐的蛋变成现在屈指可数。
街道上熟悉的面孔几乎没几个了。
少年站在街角,顿住了脚,草席里包裹着一具尸体,是个长满胡须的大叔,他不爱说话,平常都与张大娘的摊摆一块卖土豆,张大娘给他们占个摆摊的好位置,他会默默让开。
她知道每一次他都会一起帮他们占位,怕张大娘一个女人被欺负丢了位置。
楚若颜每次都会给他一个馒头,他也会偷偷塞个土豆给他们。
她看着尸体沉默着。
原来,他没有家人了,没有人给他收尸。
张大娘眼尖,一眼就扫到了他们两个。
“楚姑娘!”
她着急的要跑过来,楚若颜和尘尽连忙上前扶住她。
“张大娘。”
“你这腿......”
张大娘无奈叹了口气:“冬天容易遭遇劫匪,他们闯进家里,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还杀了我几只鸡,腿也被他们砍伤了。”
“老吴他前几日......死了,我们一同摆摊,他就死在我旁边。”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他死之前还让我把土豆带走,说卖了也好,吃了也好。”
“我拖不动他,只能找个草席把他裹起来,至少......至少死了不能冻着。”
尘尽默不作声褪下楚若颜给他的外衣,他曲下腰把僵硬的老吴背在肩上,朝张大娘带的路去,找到他的家,埋在后山里。
楚若颜兜里还有些钱,她找张大娘把鸡蛋全买了说带回去给婆婆。
可是......张大娘说......
婆婆死在那个雨夜。
死在他们被万岳宗带走的那个雨夜,死在无人搀扶的大雨里。
楚若颜小心翼翼去看尘尽,他垂着头一言不发。
那三月的相处,逢人就会炫耀尘尽,以他为傲的婆婆,给他短暂慈爱的人,没有了。
是影子又如何呢,他早已和这个身份和解。
婆婆一连几日没有出摊,张大娘找过去时,人就已经没气了。
那时......天还不太冷。
张大娘和老吴还给婆婆在她家后的山丘上挖了个坟,简简单单,让她安息。
看着山丘上一排几座坟,几人都沉默住了。
这个家......最后一个人没有了。
多数人家,在这个冬季失去了最后一个人。
张大娘说婆婆做了一辈子的馒头,他们在她灶台上发现了那块发酵好发了霉的面团。
足够很多人份。
婆婆知道楚若颜和尘尽喜欢做好事,所以那日夜里她特意做了很多,可惜......都没等来第二天热气腾腾的馒头。
张大娘回家了。
这个偏僻的地方只剩楚若颜和尘尽。
他垂着脑袋,握剑的手不再攥紧,眼底好不容易蓄满的光,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楚若颜站在他的身边,欲言又止几回,最终道:“尘尽......”
尘尽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她没见到这个春天。”
楚若颜只能安慰道:“他们......团聚了,世间太苦......对她而言或许是种解脱。”
“解脱......”尘尽疑惑道:“何为解脱......”
“身体解脱,精神解脱,心灵解脱,她自由了。”
尘尽恍然若失,抬起头来,树枝上的雪在慢慢融化,淡淡的光从树梢洒下,再也照不到他的身上。
楚若颜的心狠狠被刺破,她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喘息着,所有人都喘息着,众人身上都有一座压着的大山,死的那刻究竟是解脱,还是再扛不住,压入山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