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威说着要给他说的那个同事打电话。
黎漾抬眸，直视他：“我说了我不去，你打一万个我也不会去的。”
“你是觉得认识新人、熟悉环境不需要精力吗？”黎漾没有任何哭的冲动，单纯得很愤怒。
她顿了两秒，实在忍不住，声调不由提高：“为什么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让我执行？？”
“因为我是你爸，我从小供你吃供你穿......”
“所以我也一直对你百依百顺，不让你操心，不是吗？”
“你是我女儿，你本来不就应该听我的？！”
“那你呢？你是我爸，你关心过我吗？”
......
两人情绪有些激动，王倩在一旁不免劝：“黎漾爸爸，换环境确实对黎漾......”
“你看她那个样子，还有当我是她爸吗？！”黎明威几乎没听王倩说话便打断她。
黎漾捏着校服边角。
看向远处站立的她的父亲，有将近三个月没见，她对他的面貌甚至都有些不熟悉。
可能不只是因为长时间没见，也因为从小就借住，或者住校，本来就见得不多。
她没有妈妈，但父亲这个角色在她的生命里也是缺失的。
黎明威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我不管你怎么样，今天要么住校，要么搬去我另外一个同事家，你自己选吧！”
黎漾背靠椅子，重重呼吸，真的累了。
所以说了这么多，还是白费口舌。
“让黎漾住校吧。”
一直没说话的池璟昭突然开口。
他知道黎漾为什么一直没松口。
是因为他的身体。
但他前两天去复查过，打了针剂，状态还好。
如果黎漾坚持住在自己家，黎明威不会同意，闹起来，影响的还是黎漾。
四中住校环境很好，四人间，舒瑶的寝室有两个床位空着，黎漾可以搬过去，有熟人在，应该会好很多。
黎明威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拨了下桌上的手机，沉声：“可以。”
王倩想了想道：“如果你觉得四人间不舒服，我可以帮你看看，有没有哪个寝室空着，我把你调过去，你可以一个人住。”
高三下好多人改成了走读，空下不少床位。
黎漾两手搭在腿面，吐了口气，看向池璟昭。
......
和池璟昭一起从学校出来已经九点半了。
和黎明威几乎拉扯了一个小时。
黎明威让黎漾这两天收拾收拾东西，周四之前搬到宿舍。
没了黎明威和老师在，黎漾刚刚那个顶着的劲儿卸掉，脑袋耷拉，看起来有点累。
两人站在校门前，等李叔开车过来。
她掐了掐指尖，问池璟昭：“为什么让我去学校住，你再生病......”
“我带了药回来，不舒服可以去医院打针。”池璟昭扫了眼她马尾上的毛绒球，解释。
黎漾哦了一声，目光瞟向马路对面的车。
李叔要把开到前面的路口，掉头才能过来，现在正在等红灯。
之前确实是担心池璟昭才没有住校......
“还有。”男生嗓音低缓，在她头顶响起。
黎漾仰头看过去。
“你不去住的话，你爸不是会一直拿这事儿烦你？”池璟昭稍稍抬眉。
路灯撒下柔光，在他的身周拢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黎漾突然发现池璟昭表情生动起来也挺好看的，有种疏懒闲散的帅。
她撇开视线，低头。
“低头干什么？”池璟昭瞧着她的脑袋顶问。
“不干什么，”黎漾回，从晚上知道黎明威要过来到现在，第一次笑，“不能看到你。”
她用的是不能，不是不想。
远处车已经拐过路口，正在掉头。
黎漾感觉自己后脑被人揉了揉，听到池璟昭说：“忍忍吧，就一个月。”
黎漾“唔”了一声，刚想抬头，脑后的手已经撤走。
身旁的人单肩垮好书包。
“等高考完。”黎漾听到身侧的人绕过她时带着笑音说了句。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等高考完......什么？
黎漾摸了摸发热的耳朵，望了眼前侧男生挺括的背影，跨步跟上去。
然后低头仔细掰着手指算了算，不是一个月，满打满算还有四十五天。
黎漾带过来的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松松装下，打包收拾没花多久，一共也就半个小时。
周三晚饭时间，黎漾没跟舒瑶他们去吃饭。
行李早上过来时李叔帮她送到了寝室楼下，她现在只需要提上去，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了。
房间在二楼，不高，她自己一个人完全可以。
东西拎上去，往衣柜放衣服时，寝室门再次被打开。
这间宿舍除了舒瑶外，还有另外一个女生，三班的，性格活泼，也很好相处。
女生还跟了一个同学，进来时跟黎漾打了个招呼。
她去自己住的床位，把帘子拉下来，换衣服。
她朋友坐在靠门的桌子旁，一边看手机一边等她。
翻着翻着，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轻抽了一口气，再接着就是看了眼还在收拾东西的黎漾。
黎漾和池璟昭是“青梅竹马”的传闻，从十班传出来，遍布了整个年级，一线吃瓜的群众们基本都知道。
三班那个女生终于换好衣服，撩了帘子走出来。
“走了。”她喊坐在桌子旁的双马尾女生。
双马尾抬了下头，面露难色，她再次看了眼黎漾，招手让刚换衣服的女孩儿过去。
女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走过去，俯身靠近她。
双马尾给她看了眼手机，随后比了口型问要不要告诉黎漾，或者问她知不知道。
先前那个放过黎漾和池璟昭照片的id，又发了一个帖子。
这次还是放了几张照片。
画面有点血腥。
主角是池璟昭。
第51章
帖子只有两张照片。
都是池璟昭。
一张看起来年纪小一点, 有十或者十一岁？
具体年龄辨别不出来，但应该还没上初中。
照片里他没穿上衣，右肩血肉模糊, 前胸后背都是血, 单手拎着根铁棒, 前额碎发垂下来，黏着不知道是汗还是水，眼睛有一半被遮在刘海下, 眼神凶狠阴郁。
另外一张是现在，照片里他揪着绿毛的衣领把人按在墙上。
应该是两年前, 高一开学时的那场事故。
黎漾捏在手里的手机是双马尾女孩儿的。
第一张照片的情况实在太惨烈, 她指尖发白, 手有点抖, 拇指向下翻动，不断滑动帖子。
这条帖子已经盖了很多楼, 下面有人引导性发言, 都来自那几个id，说池璟昭高一开学的时候打架如何如何, 还说原来小时候就这样, 没想到学习那么好, 是个暴力分子。
不过这其中有个id说，池璟昭这人平常看起来就怪，说不定精神有问题, 是个变态。
几个引导性发言的id相互回, 说一些模棱两可, 指向性的话。
再接着往下翻，黎漾看到半小时前的另一条回复, 是池璟昭出入牧源市二医院精神科的照片，拍自几天前。
这条回复下面顿时炸开了锅。
前面已经有煽动性的言论，这会儿再放出这张照片，很容易让人信服。
已经有几条在问池璟昭是不是真的精神有问题。
黎漾深呼吸，屏幕上拉，回到主贴。
第一张照片上，池璟昭肩膀处的皮肉都翻出来了。
不敢想象有多疼。
她盯着那张照片很仔细地看了几秒，发现池璟昭的眼神虽然狠，但是虚焦的。
他那个时候眼睛就出问题了......
她心脏砰砰跳，重重地砸在胸腔里。
别人不清楚池璟昭的经历，看不出什么，但她知道。
照片都是吴耀发的，那几个id应该也是他那群彩虹色毛的兄弟。
她几乎能断定池璟昭身上的伤，跟吴耀那几个人有关，应激反应可能也是来自这个。
是他那次说的小学时跟同学发生的口角？
黎漾深深吸气，强压着自己不安和不适。
仔细盯着这张照片又看了两眼，总觉得这场景里的冲突有点怪。
手机还给那两个女生，转头就去拿自己手机。
电话号码都调出来了，又犹豫了。
她手摁在心口，想要压住心跳。
攥着手机，不知道要不要给池璟昭打电话。
如果池璟昭还没看到，那她打电话过去，反而是提醒了他，加重他的病情怎么办？
黎漾脸色有点白，一旁的室友握住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晃了晃。
“黎漾？”喊她。
黎漾回神，虚着声音，摇头说没事。
双马尾女孩儿安慰黎漾：“我知道池璟昭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室友好奇：“你怎么知道？”
那女孩儿回忆：“去年课间□□没去上，在学校超市遇到他，超市那个老板当时突发心脏病，是他打的120，人也是他帮忙背过去的。”
会这样做的人，不会像帖子里说的那么恶劣。
室友笑：“他还挺好心的。”
“是，”双马尾女孩儿也笑，“我当时也在旁边，老板娘要把救护车的钱给他，他没要。”
三班两个女生还赶着去吃饭，她们跟黎漾又说了两句，确定她状态还好，先一步离开了寝室。
四中的寝室很大，上床下桌，离门口近的地方是衣柜。
黎漾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坐在床下的椅子上，她本来就不饿，也不想吃东西。
舒瑶两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问需不需要帮她带点什么，她从舒瑶说的几个选项中随便挑了一个，之后屏幕划开，再次去翻那个帖子。
知道池璟昭为人的学生是少数，大多是觉得有趣，好奇的吃瓜群众，帖子里有很多都在问真的假的，甚至开始揣测池璟昭的过往经历。
消息传播得快，又是这种爆炸性的新闻，不到晚上放学，同学们基本都知道了。
这事不比昨天黎漾和池璟昭那照片。
学生中如果真的有暴力倾向或者精神有问题的学生存在，校方不可能不作为，仅是学生家长的投诉，他们就遭不住。
黎漾大概知道吴耀他们把这些照片发出来的意义。
他们本来就不学习，随便搞，无所谓，闲着无聊找事，想拉池璟昭一起下水。
人本来，就不全都是善良的。
晚上第二节 自习课后，黎漾被叫去了办公室。
年级的意思是希望把这件事搞清楚，事情明晰之前让池璟昭停课两天。
他们需要保障学校安全，为每个学生负责。
王倩还没有联系池璟昭，想先找黎漾了解一下情况。
谈话涉及个人隐私，王倩没有让黎漾到年级的大办公室来找自己，而是带她找了间空教室。
黎漾为池璟昭感到感激。
她想这个世界上有很不好的人，但也有很多很好的人。
下午在寝室帮池璟昭说话的三班女生，还有这个带着她另外找教室的年轻女教师。
有些人，先天就有体谅人和爱人的能力。
王倩拎了两把椅子，让黎漾坐在自己对面。
她一只手拿了笔，做记录的本子翻开摊在自己腿面。
黎漾舔唇，先开口，她一五一十地说出池璟昭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并且强调他有医院近期开具的证明，虽然没有完全痊愈，但精神的波动在可控范围内，有完全自主能力，不会影响正常生活，也没有任何暴力倾向。
而且他一直在接受系统性的治疗，从没有过伤害任何人的想法。
“老师，他的精神和情绪都没有那么不正常，我们普通人压力大的时候，不也会有情绪波动？”黎漾咽了口气，“老师，这个会......”
她很怕这件事会影响池璟昭的特招名额。
“应该不会。”王倩摇头。
她把笔放下，语气温和：“他高一和高二都交过一次体检证明，学校那边也只是害怕，所以才想弄清楚情况，我也会想办法帮他解除学校的顾虑，不会让谣言或者莫须有的猜忌伤害到他。”
黎漾松了口气，整一晚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再低头时已经带了些鼻音：“谢谢老师。”
王倩笑，语音有点调皮：“我是帮池璟昭，你为什么要谢我？”
黎漾抬头，慌乱想解释，又听王倩问：“你们两个关系很好。”
“还可以，”说完黎漾又摆手，“我们没有谈恋爱。”
看到黎漾急着想解释的表情，王倩笑了：“我又没说什么。”
她低头核对记录本上的信息：“你父亲好像对你不太好？”
黎漾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着，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