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渺没多说什么,只觉得看着沈令书有些莫名的遗憾。
但她也明白,在这个地方,兴许更遗憾的人应该是她自己。
这样想着,苏渺从又一个来自宁渊的锦囊里取出一块糖,塞进沈令书嘴里。
沈令书脸上闪过意外,却还是乖乖地尝起了苏渺给的东西。
就见苏渺笑了下:“这种时候你才像一个符合你年岁的姑娘。”
话一出口,两人心里好像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什么,紧接着沈令书便牵起了苏渺的手:“你莫要为我难过,事情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半分勉强。”
“寻常女子也有婚嫁之说,我身为公主,能在婚嫁之上为江山社稷有所助益更是幸事。”
“莫要为我担心,”沈令书宽慰苏渺,“我没事的。”
两人之间静了许久,苏渺才反握住沈令书,问了一句:“那你……喜欢吗?”
沈令书回望着苏渺的眸子,愣在原地。
婚事至今,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无数次被拿到桌上权衡,大婚细则三书六礼更是让内阁诸多老臣晕头转向。
沈确或有差宁渊去调查过对方底细,但也碍于身份点到为止。
只有苏渺,问了她是否“喜欢”。
沈令书并不想于此沉默,但面对苏渺,其他言辞就像堵在了心口一般,难以对苏渺虚饰半分。
良久,沈令书开口:“苏渺,替我操办送行婚宴吧。”
“好,”苏渺接受了沈令书的沉默,也捧起一个笑,“你有什么想法吗?”
沈令书故作思索,很快便道:“可以试菜吗?”
“可以,”苏渺欣然,“那便劳烦将我这屋子多留一阵了。”
……
虽然两人之间还有许多说不清的东西隔着,但在婚期之前,苏渺还是将重心尽数放在了沈令书的试菜上。
操办婚宴对于苏渺来说绝对算不上陌生的领域,毕竟在来这里之前,餐厅经手的大小婚礼庆典就不在少数。
独独有一点,那便是米其林餐厅很少接触中式婚庆点心。
苏渺大概翻阅了一些典籍食谱,又通过宁渊了解了一些民间习俗,很快便在已有的基础知识下动起了手。
苏渺回宫后两日,公主殿的小厨房再次传来了香气。
沈令书推门而入时,苏渺刚好在熬煮她的红豆枣泥馅。
枣香四溢的厨房里,满是甜而不腻的香气。
眼见着一锅红豆枣泥馅出了锅,沈令书找了地方坐下,随后苏渺取一木勺挖了一点馅料,递给沈令书。
沈令书接过木勺,稍一吹凉,紧接着便轻轻抿了一口。
苏渺的红豆枣泥馅没有加任何糖,但红枣的甜意却足以填满整一口内馅。
若说对甜品最大的褒奖便是“不甜”,那苏渺这内馅足以算作是顶尖的手艺。
在沈令书品尝期间,就见苏渺又开始了下一步动作。
她取来一个盆,在里面放进了面粉,糖,油,还有酵母,搅匀之后便倒进凉水开
将面和成团,再揉搓定型,直到盖上盖子稍作醒发,面团的部分也基本到位。
“怎么样,内馅味道可还过关?”苏渺问了句,便着手将内馅分成小剂子。
沈令书将勺子放回桌上,笑道:“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红豆枣泥馅。”
“想来往后吃不到了,怕是要想得紧。”
苏渺却笑:“那有什么的,你想吃便差人回来说一声。沈确这般宠你,让宁渊跑一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沈令书笑意仍是淡淡的:“那你呢?”
苏渺看过去:“给你做吃的我自然是乐意。”
却见沈令书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苏渺,”沈令书稍顿,缓声问,“你要一直在这里吗?”
闻言,苏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说实话,从开始不得不入京蒙皇家庇护,再到和穿来之前一样努力往上爬,苏渺确实没有半分想要离开的意思。
可总觉得是因缘巧合,时至今日,好像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道都在引她走向这宫外。
这样想着,苏渺却还是有些参不透。
于是她也只是摇摇头:“还没想过。”
沈令书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渺继续手上的动作。
大碗红豆枣泥馅逐渐均分之后,那醒好的面团也经由苏渺的手擀开,抹油,又撒上干粉卷成了长条。
就如包包子和饺子一般,苏渺将长条面团也切成了剂子,然后又将剂子收口,擀开,成了一个个均匀圆润的皮子。
话说回来,其实中式糕点的手艺万变不离其宗。
就拿苏渺这次做的软皮红豆饼一样,做法确实是与蛋黄酥大同小异,而手法也如其他面点一般。
制馅,成团,定型,烘烤。
一盘形似蛋黄酥却不同于蛋黄酥的软皮红豆饼载着浓重的香气,很快便热腾腾地出了炉。
不刷蛋液的团子之上没有多余的莹亮色泽,但形状规整的白团子烘烤之后,却均匀地染上了黄褐色,看着倒多了几分素雅。
而在苏渺取来胭脂,于顶上落下一点红之后,属于婚嫁的喜庆便跃然于上。
沈令书见了,心里竟有些说不清的暖意:“ 江南红豆树,一叶一相思。”
“以红豆作喜饼,倒是寓意极好。”她道。
苏渺对沈令书的话不置可否,只说:“先尝尝吧。”
沈令书拿起一个团子,轻咬了一口。
千层面皮由酥脆转为软糯,而在软糯的皮子之下,红豆与枣泥喷香,尤其甘甜可口。
与寻常酥饼的起酥工艺不同,苏渺在这上边只简单地加进油酥制造了分层。
但意料之外的是,这反而使得整一道点心都以一个不可见的方式,变得温柔起来。
“如何?”苏渺坐到沈令书身边,说是询问,但语气确实胸有成竹。
沈令书怪她:“你分明知道我会说什么。”
“那你可知道我想给这点心起一个什么名?”苏渺又问。
沈令书摇摇头,苏渺便说:“我喜欢你的诗句,‘一叶一相思’,而且这和我的想法确实不谋而合。”
“但我所念,并不觉得你相思于他。”
“是吗?”沈令书歪过头,“你所想如何?”
苏渺望着面前那一盘软皮红豆饼:“红豆素来寄以相思之意,也常做信物抒发情感。”
“所以我便想为此起名相思饼,用作你送行宴的点心。”
说到这里,沈令书不免奇怪:“那你却说我并非相思于他?”
“红豆寄予相思意,可谁说一定要是男女之情?”苏渺反问。
就见沈令书意外失笑,似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那是谁?”
“是我予你的相思。”苏渺稍扬起下巴,将沈令书那未婚驸马丢了好远,“这不比他来得分量重些?”
第51章 红豆年糕汤
沈令书少见苏渺这般活络的模样, 竟觉得哪怕只是在这小小一间厨房里,好像都能收获这偌大皇宫中难以收获的快乐。
这样的快乐延续了好几日,苏渺也将红豆饼红豆糕, 甚至是红豆酥糖至红豆汤团一一奉上。
但这几日天气凉得厉害, 苏渺望着天色变化, 也一点点开始想着办法, 将这甜品做得合时宜起来。
一日下午。
俞芮神秘兮兮地去叫来沈令书,又让沈令书遣退了所有下人,然后捂住了沈令书的眼睛带她到了后院。
沈令书一路配合着, 感觉脚步停下了,便稍一侧头问:“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哎呀,公主殿下你一会儿便知道了。”俞芮故弄玄虚。
沈令书又配合着走了一阵,直到感觉到有些微的热气扑面而来, 她才在眼前逐渐恢复的视线里,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你们……”沈令书愣了愣,才意识到该跟沈确行礼。
可沈确只是摆了摆手,笑道:“这里不讲礼数, 就是单纯聚一聚。”
沈令书确实没想到,这遣退了所有下人,但这里竟还有着沈确和宁渊在。
而沈确宁渊围着一个架着烤网的炭炉坐下, 等着苏渺回来的样子, 也莫名有些逗趣。
沈令书跟着俞芮在炉子边坐下,顺势问道:“苏渺这又是备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沈确笑着摇了摇头, 宁渊则说:“据说是什么红豆年糕汤?”
话音刚落,苏渺声音便从远处传来:“明明是陈皮红豆沙佐脆烤年糕。”
炭炉边几人先后失笑。
这一阵笑的功夫, 苏渺也回到了炭炉边。
她手端着一盘切成了四方小块的年糕,大托盘上还放着几碗小的陈皮红豆沙。
在给每个人都分上了一碗陈皮红豆沙之后, 苏渺又试了试炉温,紧接着便将年糕一一放在了烤网之上。
苏渺落座,若有其事地说:“别小看这东西,肯定比你们想得都好吃。”
其实在座这么多人,真的要说,当真是没有人会对苏渺有多的怀疑。
可既然苏渺这样说了,他们也只是任苏渺将话都说了去。
院里风吹着耳廓带着些萧瑟,但几人围起的路子却是暖得厉害。
炉子上的年糕外壳渐渐发白,随着烘烤膨起了软壳。
年糕尚未完全成型,桌上却在等待期间满是不算尴尬的沉默。
就好像各自都在难得的静谧之下,享受这犹如沧海一粟的自我。
片刻,苏渺起身,将年糕翻面。
看着成型状态极好,又带着点微黄的年糕脆壳,苏渺满意地重新落座,然后开口道:“听闻近日是要下雪。”
宁渊只是望向苏渺,紧接着就听沈令书似有所思道:“今年落雪似乎特别早。”
俞芮也跟着点头:“嗯……也不知公主殿下出嫁时候会不会落雪。”
兴许是都接受了沈令书的去路,也或许是麻痹了。
到了这会儿,竟也没人对俞芮的话流露出悲色。
又过了一会儿,俞芮忽然抬眸看向四方院落之上的天幕:“说起来,你们可有听说民间关于落雪的传闻。”
炭炉上年糕脆壳烤出的气泡“嘭”的一声,苏渺着手用夹子将脆壳夹碎,又重新翻面烘烤起来。
放下夹子时,她接下了俞芮的话:“什么?”
“民间有说啊,有情人一起走在雪里,那便是一起白了头,”俞芮说着还冲苏渺欣喜道,“那我们也可以一块儿去赏雪!”
要说俞芮聪明,她竟能在这一桌人面前说这个,可要说笨,她还能说是拉着苏渺去赏雪。
苏渺望着俞芮无言许久,随即垂眸失笑。
就听沈确少顷后说:“想来迎亲的仪仗应当也要遇上些麻烦了。”
沈令书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
她不自觉地看向了苏渺,可苏渺只当没听见这些,又一次起身夹碎了年糕脆壳,进行了最后一次翻面。
直到年糕脆壳成型,碎裂,又再结一层脆壳,年糕也算是烤完了。
于是苏渺起身,将年糕一一分进了每个人面前的陈皮红豆沙碗中,紧接着便坐回去,摊手示意:“吃吧,小心烫。”
宁渊说不上为什么有些担忧,可看向苏渺时,苏渺却像是已经料到了宁渊会看她一般,早已准备好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她脚尖碰了碰宁渊的鞋边,故作不知情一般说:“看我干嘛,吃呗。”
宁渊老实地模仿着苏渺的动作,先将烤得外酥里嫩的年糕按进了红豆沙里,待到年糕中空的部分吸饱了汤汁,才夹起年糕,就着浓稠的红豆沙送进嘴里。
炖煮得酥烂的红豆沙完美地裹满了年糕的脆壳,一口入嘴,以绵密之感打开了年糕外壳的脆韧。
而在脆韧的外壳之下,软糯年糕在饱含红豆汤水之余,还浸润着红豆沙中些微的陈皮之香。
陈皮红豆沙本就美味,可到了这会儿,烤得恰到好处进而稍显烫嘴的拉丝年糕,更成了点睛之笔。
见都吃得差不多了,苏渺放下了碗,再次开口:“有人想猜猜这甜羹叫什么吗?”
俞芮疑惑地看向苏渺:“不是那个什么……陈皮红豆汤佐……年糕?”
苏渺点了下俞芮眉心:“这是学名,我说的是……花名。”
俞芮嫌弃地摇摇头:“那谁知道啊,你这么多花心思。”
沈令书见她们嬉闹,不禁掩面笑起来:“你便直说吧,想来我们也猜不透你的心思。”
“你便宠她吧,”苏渺回望沈令书,“将她惯坏了以后在宫里都横着走。”
嗔怪归嗔怪,话说到这里,苏渺也还是收拾了神色,稍一正色说起了今日这一聚的本意。
“这三餐四季的,日子过得太快了,”苏渺垂眸,说到这里似乎也有些感慨,“说实话,经过这一遭,我也不知道这样安稳吃些东西的光景还能有多少。”
话说到这里,桌上氛围稍显低沉。
但苏渺只笑:“不过能有这样的机会便是难能可贵了。”
“所以,”苏渺一点点望过桌上每一个人的面孔,最后落在沈令书投来的目光上,“我希望我们都能像这年糕汤一样。”
“纵使受挫,也终能在饱满浓重的蜜意里,年年高升。”
说着,苏渺捧起了面前的汤碗,将她曾经鄙夷的酒桌文化端在手里:“来,干杯。”
她故作正色:“不干杯就是不给我面子哈,是朋友就干了它。”
桌上顿时一阵哄笑,耐不过苏渺热情,纵使是沈令书也一点都不差地将多的陈皮红豆沙给喝了干净。
等再次放下碗,擦干净了嘴角,沈令书再次望向了苏渺,以只有两人指尖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苏渺。”
苏渺回眸:“嗯?”
沈令书缓缓笑起来,似是从未有过的坦然自在:“我们都要好好的,年年高升。”
苏渺也付之一笑:“那是自然。”
……
婚期将至,驸马的迎亲队伍也入了都城。
而同时,苏渺也终是在给沈令书试遍了她所能制作的婚庆点心之后,着手准备起送行宴的事宜。
传闻中的驸马是西北地区小有名气的新起将军,因为脾气好性子热络,在当地有着不小的名望。
而听闻是近年屡屡立功,又文武双全,考虑到许多,所以他才在皇帝赐婚下成了沈令书的婚配。
可以苏渺的理解来看,想来沈令书会嫁去那里,说到最后还是因为对方手里兵权之类带来的忌惮,所以皇帝才将他收成了半个自家人,到了关键时期,还能将他以沈令书为由召进都城。
不过这都跟苏渺关系不大,她最近只头疼那些来自迎亲队伍的伺候下人。
驸马听说宫中要在临行前给公主置办宫宴,倒是客气得很,还多派了十来个厨子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