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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意后来没在那个餐厅看到过许香玉,也许是她自己不再留意,亦或是许香玉不会再去了。
但许香玉一如既往的忙碌。
转眼第一个学期结束,室友三人都早早离校,只剩贺知意一人,她的兼职也一直在做,薪资涨了一些,虽然不多,但是好事。
中途零星收到几次要她私人演奏的邀请,但都被她拒绝。
她无法联系到贺任,那张贺任供她完成大学的卡,迄今没能解决。可除了开学报道时,她没再动过里面一分,后续兼职也把先前挪用的补了进去。
她会找机会还给贺任。
应老板的要求,她现在在餐厅要留得更晚,相应的上场时间也比之前晚,工作时长没变。为了方便她没申请留校,靠着之前的积蓄在餐厅附近租了房。
和以往一样,演奏结束后离场,换装卸妆,然后准备返回出租屋。但贺知意今天没能顺利离开,下场的时候被特意叫去了一个包厢。
是老板和一个客人的共同要求。
贺知意当下没办法拒绝,也没能更换衣服,跟着服务员的引导去到那个包厢。
这里的包厢隔音效果很好,推开门的一瞬,贺知意耳膜因那炸裂的音响阵痛,连眼睛也被那五颜六色的灯光晃得刺痛。
她没能看清里面的人,等慢慢走进去些,当下定在原地。
是当初酒店里的那个男人。
那个满身恶臭的肥胖男人。
音响渐渐小了起来,灯光依旧迷乱晃眼,贺知意像被瞬间扒皮,满身恶寒地站在包厢众人的视野中央。
小指开始不受控的抖,身上穿的礼服让双臂毫无遮挡,她的惊惧和无措也让在场的人一览无余。
她只认识那个肥胖男人。
陈彪,她清楚记得他的名字。
“怎么样?我就说够水嫩吧!”
肥胖男人说完这句,松开左边揽住的性感女人,顺势放下另一边手中酒杯,有些艰难的往前屈身,像是为凑近点看清不远处的贺知意。
“那么久没见,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是、是,陈总眼光一向很好,哈哈哈哈哈——”
“早听说这家餐厅有个靓的,没想到这么不赖。”
……
包厢里男男女女的声音混合,恶臭的嬉笑接二连三钻入耳中,偶尔夹杂着女生的赔笑,过分刺耳。
混乱的环境加持下,熟悉的恶心感又翻涌而上。
贺知意全程缄默,突生的惊惧和恶寒过去,她当下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一直等在身后的服务员抬手拦下。
“老板说这是贵客,特意邀请小姐你过来,请小姐一起简单吃个——”
“我只负责钢琴演奏。”
贺知意打断了服务员的话,她偏转过身,躲开了那些男人打量的视线,自始至终低垂着眸,极为郑重地强调了一句。
那陈彪一掌拍了拍桌,颇为得意的接过话。
“弹琴?弹琴好啊!我们就是要你过来弹琴的,会弹琴的话,也会跳舞吧?”
“看你很缺钱吧?来,随便跳一个,只要我们哪个看开心了,保你钱要多少就有多少!”
众人嘻嘻哈哈的调笑,贺知意一改先前的不安,无名的火直窜心口,她没跟座位那边的人搭话,只冲那服务员幽幽丢下一句“让开”。
那服务员见状面露难色,阻拦的动作有些犹豫,却像想到什么,始终不曾把手放下。
“让开!”
贺知意几乎是在吼,却因为压抑着情绪,声音不算很大,但整个身子开始不受控的发颤。
低斥的那声穿破音响,让在场的人都能听清。
“再拦一秒,我会立刻报警。”
服务员犹犹豫豫地准备挪开身位,却听到对面的陈彪怒气冲冲的大吼。
“妈的!你个给脸不要脸的臭婊子!害老子被拘就算了,他妈的自己跑这里卖,还给老子装什么清高!”
“消消气、消消气陈总,您喝多了,消消气……”
身边有同伴在劝,大抵是见陈彪有些醉了,开始口不择言,大家多少是来放松找乐子的,也没几个一清二白。
陈彪才有先例,要真闹到警察过来,面上难免挂不住。
那陈彪却依旧不管不顾,一脚踹在面前的桌上,作势就要起身,声音过大,吓得身旁陪酒的女人都抖了两下。
有人见状不对,忙伸手拦住,顺便朝贺知意这边招了招手,服务员会意,忙拉开门放贺知意离开。
一场闹剧在此终止。
贺知意抖着手换下衣服,连妆都没来得及换,又颤巍巍回到出租屋,像是彻底泄气一般瘫倒在床,用尽力气蜷缩在被中。
身上的恶寒一阵盖过一阵,耳膜发痛,眼睛发酸,手指不受控地抖,抖得不像话,带动盖在身上的被子也在颤动。
就这样安静了很久很久。
干冷的空气中突然响起闷沉的呜咽声,后从那被窝中缓慢的,偶尔的,溢出细碎微弱的哭腔。
真的好冷。
平城的冬天好冷,怀城的冬天也好冷。为什么每一个冬天,都这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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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过后,贺知意很快提了离职。
之后她再没去过那家餐厅。
期间收到老板方的致歉和再三的邀请,贺知意索性拉黑了一切相关联系方式。租的房暂时没办法更换,她也需要重新找兼职。
噩梦又开始频繁出现,夜里屡次的惊醒,睡眠不足也让贺知意身体状态一天比一天差。她庆幸那晚的事只是短暂的噩梦,陈彪后续没再出现在她身边。
可心底的不安持续存在。
之前贺临礼和许渊一起帮忙解决酒店的事,那时她就以为那样的噩梦可以结束,这样的事她重复构想的多次。
可陈彪阴魂不散,接二连三的出现在她身边。
贺知意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些不安和恐惧,她只能带着无法消除的负面情绪,靠投身于更多兼职的繁忙覆盖一切,最终病倒在除夕前一天。
医院并没有因为临近过年的原因而变得人少清净,贺知意拖着沉重的身体,夹在哄闹的人群中排队挂号,又一个人输液。
怀城今年的雪下得很大,也许是这个原因,再加上过年,连出租车都比平时少了许多,离开医院后贺知意打车都等了一段时间。
她又一个人回到冷冰冰的出租屋。
手机上前前后后收到室友的新年祝福,贺知意一一回应。
许程文给她发了很长一段祝福语,贺知意悉心看完后简单给了回复,消息刚发出去,又接到了方玥的电话。
“我们知意宝贝有没有想我啊!”
电话里的方玥兴高采烈,语气迫切。
“嗯,想你。”贺知意轻声回应。
方玥不知因为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贺知意也一直没再开口,但两人并没有这样一直僵持。
方玥后续跟她说了很多话,从去到新的大学,到大学遇到的新室友,班里新交的朋友,再到放假期间的各种趣事。
方玥总会跟她分享很多很多,像把自己的日子也拿给贺知意体验一下,把自己的快乐也给贺知意分享一下。
说到后面,方玥问了她的近况。
“我之前没联系到你,知道你兼职很忙,直接问了徐阿姨,她说你今年不回来过年。”
“你应该回来的。”
也许是觉得自己刚刚说完的这句并不妥当,方玥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我可是很想你的。”
贺知意沉默了很久。
看样子,徐秋并没有把她的情况告诉方玥。
贺知意从未觉得自己的语言,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贫瘠。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混着酸涩的孤独,夹杂着方玥给予她的那些关心。
她缓了很久,后才慢慢开口。
“我是他们收养的。”
”领养关系,在大学开学前结束了。”
手机里传来“啪嗒”一声,像是重物掉进雪里的声音。贺知意一直沉默,这次对面也一直沉默,久到这个电话像是已经挂了。
良久,贺知意刚想开口打破这份安静,却听见方玥说了一句“我来找你”。
方玥说要来跟她一起过年。
贺知意压下心底的惊讶和喜悦。她骗了方玥,说自己跟室友已经约好了,今年有人一起过年。
过年,应该家人团聚吧。大家幸福开心的聚在一起,不应该方玥独自一人,更跑来这么远的地方,陪她这种处境的人。
她知道方玥一定会来,她想方玥好好过年,过好本该属于方玥的新年。
方玥迟疑了很久,最后还是答应了贺知意。
两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电话挂断,一切归于平静。
贺知意的联系列表并没有什么人,她顺势翻了翻,翻到了贺临礼的号码,然后点击,界面跳出“删除”。
正要按下的时候,顶部弹出新的消息。
【我一个人,来陪我,过个年】
熟悉的口吻,熟悉的不完整的标点。
是贺临礼无疑。
随之而来的是串地址,在圣伦斯附近,离怀大有一段距离。
贺知意盯着消息框,看着贺临礼发过来的两条短信,不自主皱了眉。
她抿唇,将手机熄屏。
莫名其妙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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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临礼:来陪我,过个年(口叼玫瑰)
贺知意:内心os|莫名其妙的疯子
第29章 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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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小孩在追逐笑闹。
身后跟着两个大人,一男一女,很自然的牵着手,女人笑着在说什么,男人似乎正默默听,等女人说完后也笑了起来。
在前面跑的小孩儿忽的停下脚步,转身奔向女人怀里,然后被一旁的男人两手拎到怀里抱着,三人并行,沿着长街前进。
那背景渐渐变小,直到被窗外飘扬的雪彻底模糊。
贺知意目睹全程,后慢慢收回视线,手上却没动作。她刚从医院输液回来不久,眼下并没什么胃口。
贺临礼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自也注意到窗外经过的那一家三口。但他只淡淡瞥了一眼,后将目光全部落在贺知意身上。
贺临礼也一样,偶尔吃一点,显然也不饿。贺知意原本是不打算见他的,但现在两人还是坐在了一起,荒唐的一起吃饭。
贺知意今天穿的衣服不多,内搭一件高领黑色毛衣,外面简单套了一件大衣,也不厚重,颜色也是闷沉的黑。
她目光时不时会看向窗外,头发不知道是先前忘了扎还是刻意为之,此刻就那样自然披散着,柔顺垂在身侧。
明显比以前长了很多。
但贺知意气色并不好,脸颊消瘦感明显,脸色苍白,单薄的唇透着浅淡的粉,近乎没有血色,侧过脸时,下颌骨线条越发清晰明了。
有些瘦过头了,贺临礼下意识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看得有些入迷,看贺知意偶尔抬手拢一下垂在脸侧的发丝,当下注意到贺知意耳垂下方那颗小小的痣。
耳廓看着很软,耳垂小而白,与那颗细小的痣相呼应。
贺临礼垂下眼睫,眸色掩在睫毛投下的阴影中,喉结滚了滚,起手就近勾过面前的一个杯子,顺势拿起,就在唇边喝了一口。
贺知意转过头,恰好迎上他的视线。
“你不回去吗?”
她问他,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求知意味,像是吃饭间随意搭个话,不在意贺临礼是否真的会回她。
贺临礼停下了手中动作,轻飘飘丢下一句。
“没意思。”
又是良久的沉默。
两个人的相处方式越发奇怪,以一种彼此间无话可说,却又毫不尴尬的气氛待在一起。
待会儿说不定还要荒唐的一起跨个年。
是贺临礼叫司机来接的她,毋庸置疑的一通操作。不过都无所谓了,两个人过年,确实比她一个人好,哪怕对方是贺临礼。
“要出去走走吗?”
他搁下水杯,问了她一句。
贺知意默默看着他,很久没有吭声。
贺临礼穿得很厚实,他身旁搁置着进到餐厅时取下的围巾,见贺知意看过来,微微侧身,手指勾起围巾一侧,利落攥在手中。
两人隔着桌子对坐,贺临礼将勾起的围巾顺势扔到贺知意那边。
“去走走。”
贺知意闷闷应了一声。
贺临礼的围巾宽大而厚实,整体呈红褐色条纹拼接,料子柔软舒适,贺知意拿在手里,有种不真实的触感和暖意。
没等她缓过神来,贺临礼已经起身。她也抱着围巾起身跟上,临到出门时贺临礼停下了脚步,他回身,视线下落在贺知意身上。
“披上。”
贺知意把那围巾在脖颈上温吞绕了两圈,两侧还有很长一截垂下。贺临礼轻啧一声,上前两步,顺势揪起围巾一角,在她颈间又绕了两圈。
贺知意一时愣在原地,由着贺临礼动作,直到围巾将她下半张脸挡住,整个脑袋像是裹进绵软厚实的小窝中他才停手。
“走吧。”他叫了她。
贺知意木讷点了点头,又默默跟上。
她没有跟贺临礼并排走,两人呈一前一后的状态,贺临礼走在前面,挡住了前面所有飞来的风雪,也先一步踩平了地面的积雪。
贺知意沿着他的步子,一步又一步,脚印与贺临礼留下的足迹重叠。是风雪天,虽然不大,但贺知意穿着不足以抵御这股寒冷。
但颈间的围巾,提供给她很多暖意。
她双手插在大衣兜里,微低着头,长而黑的头发,迎着风雪在空中飞舞,发丝不时凌乱糊在脸上,刮得脸颊有些生冷的疼。
有点开心。
贺知意想到了上一次,和今天类似的场景。
贺临礼和许渊为了给她出气,再度找去了警察局。她记得贺临礼踢椅子的模样,也记得贺临礼踹陈彪的模样,更记得贺临礼手中提着她的药,叫她跟上的模样。
熟悉的回忆,与如今相比,又有些异样的陌生。她在稀薄回忆中,零零散散挑捡出了属于贺临礼的那些碎片。
想到了初见时的阳光,他第一次那样蔑视她,想到那个夜晚他给她的唯一一次拥抱,想到去警察局时他环住她的手腕。
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细碎的事。
脸颊有些温热,眼眶开始发酸,垂下头追寻的面前人的脚印,已经开始在泪光中模糊。总是有这样酸涩的感觉,将她淹没。
好像永无止境一般。
要离开,要离开这种处境。
“我……”
贺知意开口,嗓音沙哑,压抑着明显的哽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