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甘情愿被喂了一嘴狗粮,咬着筷子笑得不怀好意。
“你不吃饭?”蒋律斜睨他一眼。
“还用吃饭吗?”狗粮都吃饱了。
蒋律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你多吃点,回美国吃不到这些了。”
“说得像某些人打算在中国长待一样。”他毫不留情地戳破:“怎么?有打算吗?”
蒋律瞪他一眼,再瞪一眼,夹起一大块红烧肉,“补补你的猪脑子。”
Tyler憋着坏笑,无视蒋律的警告;拿起手机偷拍了张俩人的合影。先存好,以后保不准有派的上用场的时候。
还有一次是Tyler回美国那天。
“Seriously,我兄弟真的没毛病。”趁着蒋律独自停车的功夫,Tyler终于收敛起玩笑嘴脸,和陈念聊起了正题。
此趟中国行,Tyler算是看出点门门道道:这两人各自闷着,看样子有得折腾。
他依旧想不通有什么好纠结的:异国恋多开心,想见就见,还能饱有私人空间。分开的时候更容易,压根不会拖泥带水。不过他没敢提自己这套渣男理论,怕挨打。
陈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应。
Tyler压根没指望会得到什么回复,语重心长的,“希望你俩得偿所愿吧。”这次成语用对了。
“谢谢。”
“蒋律来了,我去给Minimax办托运业务。”他下巴点了点,朝不远处的蒋律使了个眼色。
小家伙在笼子里呆久了,正呜呜嗷嗷地叫着,焦躁不安。蒋律蹲下身,费力地伸进手摸摸毛茸茸的脑袋安抚,“别怕啊,乖乖跟着你爸爸回家。”
送别的人们来来往往,大家拥抱亲吻,牵着彼此的手怎么都不舍得放。陈念看着几步之遥的情侣,他们互相搂着,眼里只剩彼此;说几句话,亲几口,最后额头抵着额头,都泪涔涔的。
她心潮涌动,不舍的情绪逐渐泛滥,从对Minimax的自然延伸到对蒋律的。伤感一涌而出,竟也跟着红了眼眶。
Tyler识趣,办完手续回来察觉气氛异常,忙挥挥手和二人道别,跑了。
蒋律的心情也很沉重,繁冗愁绪堆积到一起,堵住了喉咙,再随着每一次深呼吸发酵出更多的惆怅。他瞥见陈念攥紧的拳头,几次三番想握住却都收了回来;最后只能轻轻揽她入怀,一手拂去她的泪,“不难过了,还会再见的。”
陈念越哭越凶,攥着他的衣袖擦泪,狼狈不堪。视线里那对情侣一步三回头,女生临进关之前又折返,男生怔在原地哭得泪雨滂沱。
“不哭了。”蒋律柔声哄着,一再拉紧手臂。
陈念没有挣脱,允许自己暂时沉溺在他的怀抱里。
第47章 一边沉沦,一边清醒
八月底的VP会议如期而至,此刻陈念盘腿坐着,两手交叠托着下巴,愣神放空。飞机窗外的天色从橙红到粉紫,再到无边无际的黑暗;近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她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距离的遥远。
公司规定超过五小时的差旅可定商务舱。
Cindy躺在一旁戴着降噪耳机,闭目养神。陈念只觉晕晕沉沉,盯着显示屏上的小飞机沿着弧线慢慢挪动;思考着如何能确保感情不被隔山隔海的距离消耗殆尽,越想越没了信心。
蒋律的座位在她斜后方,陈念只要稍一扭头,便能看到他的侧脸。
Cindy坐起身,睡眼惺忪:“你不睡觉?”
陈念打着哈欠:“困,但是睡不着。”
“要我跟Aidan换位子伐?你俩都在熬着,多无聊,干脆凑一起聊聊天。”
“...我不要。”
Cindy忿忿不平:“Ines,这样真的显得我好没眼力见,毁我职场生涯的声誉。”当初选位时,Cindy就琢磨要不要推他俩一把。万里高空,周遭安静无人叨扰;飞机穿越云层,颠簸起伏,光线忽明忽暗,多适合两个人说说掏心窝子的话啊。
无奈陈念不假思索地拒绝,怕影响不好。
“真不换?”Cindy不死心。
“不换。”陈念盖好自己的小毯子,“我睡了。”
陈念半梦半醒,迷糊中察觉到机舱亮起大灯,空乘们忙前忙后布置早饭。她拉开遮光板,被一缕强烈的日光瞬间刺眯了眼。团团白云之外,蔚蓝的海和稀稀疏疏的城镇清晰可见。
原来都快到了。
时差的关系,他们抵达时仍是出发那天的早上八点。全然陌生的景致刺激着神经,充沛的光线逼退了体内的褪黑素。
蓝天无云,视野里一片空旷和荒芜。和想象中的海边城市不同,这里的风干燥又清爽,并没有什么潮糊糊的海腥气。
陈念站在路边,张开双臂,旁若无人伸了个懒腰。身体提醒该睡了,大脑又在反抗:瞎说,明明是早上。她头重脚轻:“我真的是又困又清醒。”
Cindy挽着她胳膊,“倒时差要好几天呢,待会在大巴上睡一会。”
酒店定在了旧金山以北葡萄酒之乡一个叫索诺玛的小镇。从机场出发,101高速一路往北,再穿过举世闻名的金门大桥,路况好的话,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
车上人不多,大家默契地隔开座位就坐,养精蓄锐。陈念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额头抵着车窗,并没什么欣赏风景的闲情逸致。车身晃动得厉害,她眼皮渐沉,某一下察觉头被人托住,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睡一会吧。”
她困到无力思考,挪了挪身子,找个舒服的姿势枕着他的肩膀。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不知过了多久,她陡然惊醒,愣愣地看向窗外:“到了吗?天怎么阴了?”
身旁的人也刚醒盹:“还早。这边天气就是这样,多云为主,时不时飘点雨。”
相同景色更迭,从绵延山脉切换至深蓝海面,起到了极好的催眠效果。陈念看出了神,耳畔的声音逐渐变得断断续续。
蒋律轻声笑了笑:“又困了?”
“嗯。”
蒋律拍拍肩膀,“枕着再睡会吧。”
“哦。”
清晨的索诺玛小镇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静谧和美妙。酒店占地面积很大,活动区域一分为二:前半部分是住宿和餐饮,后半部分则是私人会所性质的酒庄。
陈念办好入住,在淋浴头下足足冲了半个小时。热水缓解了疲惫也驱散了睡意,她躺在柔软的被褥,人却格外清醒。
“喂?”
“困不困?”
陈念翻了个身,瞄了眼墙上的时钟,“我躺了半小时了,睡不着。”
“带你出去转转?”
“你不用工作?”
“会议明天才开始。”蒋律柔声提醒:“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
“哦,给我十五分钟。”
“不着急,我在前院停车场等你。记得带好护照。”
她快速化了个淡妆,扑粉的时候下手很重,却依然遮不住恼人的黑眼圈。
蒋律亦换了身衣服,黑色卫衣搭配牛仔裤,全黑墨镜遮住了好看的眉眼,留下高高的鼻梁和薄唇。他倚着一辆黑色喷漆涂装的牧马人,精神奕奕,全无疲态。
“你的?”陈念对车认知不多,只觉得帅气。她绕着车身转了一圈,“好酷。”
“昨天委托我爸妈开过来的。”
陈念一脸警觉,生怕蒋律爸妈会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冒出来。
“哈哈,他们昨天停完车就直接回家了。上车,带你兜风。”
“你不困吗?”这人是什么做的,铁打的吗?
蒋律觑着她,欲言又止:“接下来几天我会很忙。”
陈念望向窗外,默契地扯开话题:“这辆车的内饰是你自己改的吗?”
“嗯。”
一提到车,蒋律如数家珍:“读书的时候,我爸买了一辆破旧的老爷车。一到周末,我就和他老人家窝在车库修车。”
“修成功了吗?”
“成功了,但是只能在小路上开,刹车不太灵。”
陈念饶有兴趣地听着,试图将眼前的人和满身机油的糙汉联系在一起。“想象不出你邋遢的样子。”
“哈哈,那不叫邋遢,叫「技能装扮术」。”
盛夏的爬山虎和葡萄藤绿油油的,鲜活了视野。陈念放下车窗,任凉风撩起发稍,“这里好美。我们目的地是哪?”
蒋律抿唇笑笑,卖了个关子,“到了就知道了。”
没多久,车在一座古堡模样的地方停下。
这是纳帕一座有名的酒庄,Castello Di Amorosa,翻译成中文是「爱之城堡」。城堡采用了13世纪意式托斯卡纳的建筑风格,占地近14万英尺,包含了107个风格迥异的房间,四层地上,四层地下。
创始人的曾祖父是意大利人,从1885年开始做起了酒庄生意,于1920年歇业。出于对葡萄酒的热爱,创始人在1972年返回了美国,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找到了这块地,再经过十几年的建造,不怕麻烦地从意大利运来一砖一瓦,直到2007年才正式竣工,对外营业。
古堡里的一切都是纯手工打造,单建筑切割就用了8000多吨的岩石。重建时并没有使用任何水泥,而是用沙子、石灰、水这些中世纪建筑材料,确保这是一座从里到外真正意义上的意大利城堡。
陈念听着蒋律的讲解,轻抚漂洋过海而来的一砖一瓦,像是在和遥远的过去对话。
“想什么呢?”蒋律低头睨她。
“想这位创始人真的好执着。”
“的确,又有钱又执着。”
“哈哈哈。”
地上部分逛得差不多,蒋律扬扬眉,表示即将进入今天的主题。
他本就是酒庄的会员,前几天恰好收到邮件说今年新酿的酒已陆续上市;随即念头一起,火速预约了和陈念的私人品酒之旅。
陈念笑笑:“难怪让我带护照,你的行程安排表里可没写这项活动。”
蒋律耸耸肩:“特别惊喜,欢迎你来旧金山。”
从半拱圆门一路向下,视线骤暗。
潮湿憋闷的阴森感扑面而来,空气里飘着馥郁的发酵味。过道窄而狭长,只能供一人穿行其中;石壁凹凸不平,唯一的光源是路尽头几根悠悠闪闪的火把和蜡烛。大家不自觉放慢脚步,屏气凝神,又在某一刻因不小心滑脚或触到冰凉墙壁的瞬间小声惊呼。
蒋律走在前面,时常问一声:“怕不怕?”
“不怕。”
他们七拐八绕,听着讲解员的讲述,最终抵达了品酒室。
空间逼仄又昏暗,岩石筑成的长吧台上摆放了各种酿酒,琳琅满目。一整面墙的酒柜被塞得满满当当,金发酒保凭记忆和直觉从身后抽取客人需要的酒,甚至无需多扫一眼确认;他一面倒酒,一面回答客人的问题,介绍着不同酒类的酿造手法。
“你有什么推荐么?”陈念坐在吧台的最里面,对着长长的酒单发愣,上面白葡萄酒、红葡萄酒、甜酒约莫70多种。她不懂酒,甚至连自己的酒量也不是很清楚。
蒋律拿过她手上的酒单,边划勾边凑到她耳边轻声介绍:“品酒要从低度到高度,这样味道才不会抵消。给你选了几款低度的气泡葡萄酒和白葡萄甜酒,你尝尝。”
烛光闪耀,两个人的神情皆晦暗不明。蒋律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廓,难以忽视的酥麻攀咬着心脏,啃噬着所剩不多的清醒。
“Miss,尝尝。”酒保递上一杯今年新酿的葡萄汁,“不是酒。”
陈念喝了一大口,醇厚香甜,回味后不难发觉里面还夹杂着木桶本身的木香和若有若无的发酵味道,似酒非酒,很是可口。
“好喝。”她频频点头赞许,一饮而尽。
“你别喝饱了。”蒋律小声提醒。
“哦。”
没一会,酒保又递上一个高脚杯,“Miss,你的气泡甜酒。”
甜味伴着淡淡的酒精味在舌尖弥漫,陈念不敢贪杯,浅浅抿了几小口:果香和甜度平衡的恰到好处,气泡更是带来清爽的口感,好喝。
和她这个门外汉相比,蒋律则驾轻就熟。他不时和酒保聊几句今年葡萄的种类、成熟的季节、酿造的月份和空气湿度等等。吧台上另外几位懂酒的客人们也加入对话,几个人凑在一起像是品鉴大会般热闹。
陈念在一旁乖乖地当听众,几种类别的酒齐下肚,兴许是时差效力的叠加,竟真有几分眩晕。她面颊发烫,眼睛直勾勾盯着蒋律,「喜欢」在酒精的催化下逐渐暗潮汹涌,几度要冲出心房。
对方心有灵犀般扭过头,橙红的烛光在他眼底忽闪,幽幽的,闪得陈念愈发心慌。
她撇过头,笃定此刻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佯装无事般举起杯:“Cheers.”
“Cheers.”
从地下酒窖出来,蒋律熟门熟路:“城堡外圈还有一个小型的动物园,有孔雀、羊驼、鸵鸟什么的,去看看吗?”
陈念不胜酒量,拍了拍前额:“晕,我想歇一会。”
蒋律揽住她,“还好吗?去车里坐坐?”
她红着面颊,呼吸略显急促,缺觉和酒精双重作用下,心跳频率渐长。当身处全然陌生的环境,对蒋律的依恋被无限放大。比如此刻,她察觉到蒋律的鼻息越来越近,却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陈念,我喜欢你。”他一字一顿,直盯着陈念,不允许她侧目躲避。
下一秒,陈念吻了上来:异国他乡,干脆借着酒劲胡作非为一场好了。
两个人都积压了满腹的心事,这些时日刻意回避的问题卷土重来,以十倍百倍的激烈反噬着理智。陈念闭上眼,不去想;高山白云,鲜绿的葡萄架下,如果不能和喜欢的人好好接一场吻,她会觉得可惜。
吻时而平缓,时而急骤;彼此的柔软互相羁绊,谁都不肯先撤离。他们额头相贴,感受着乱频的心跳,炽热的呼吸。
“做我女朋友好吗?”蒋律笃定他能找到最优解,只是还需要点时间。
陈念没有回答,只用更加激烈的吻回应,内心感叹着人竟然真的可以一边沉沦,一边清醒。
第48章 公开的节奏
会议刚开始的两天,陈念体验到了「僵尸」般的工作体验:思维意识进入了睡眠状态,独剩躯壳在四处游走,强颜欢笑。
她一天三杯黑咖打底,强打起精神跟在Cindy后面:帮忙整理会议材料,打印文件,以及处理一些后勤事宜。
待新鲜劲逐渐褪去,时差却阴魂不散。褪黑素只能保证她几个小时的酣睡,长夜漫漫,到了后半夜,她总如吸血鬼般清醒。
每每这个时候,她总不断回想起和蒋律的点点滴滴。
想到甜的地方会不自知扬起嘴角,想到几日之后的分离又忍不住一阵心慌,又想到那日蒋律问的:“做我女朋友好吗?”
她没有直接回应,只推脱着说忙完会议后再详谈。
具体该怎么谈呢?她自认为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却又在每个午夜梦回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