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直觉他在明晃晃地讽刺她。
她被噎了一下,低声说:“可我感觉我没怎么帮到你。”
简寻低声嗤笑,仍旧望着远处不言语。
她沉息,眨了眨眼,“简寻,你心情不好吗?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
他顿了半晌,这才慢悠悠地回眸看向司遥,目光深沉,“你打算出国么?”
司遥一怔,莫名其妙地蹙了蹙眉,“没有啊。”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之前爸妈也有问我想法,但我想留在国内高考。”
简寻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他深望着司遥,“真的么?”
司遥被他这认真的模样逗得噗嗤一乐,“骗你干嘛?我跟你又不是竞争对手。你是年级第一啊,大神!”
她又开始拖着尾音说话,像极了一只温顺的小羊。
对于司遥的吹捧,简寻并没开口回应。夜色昏茫,他撩了撩唇,姿态稍稍松弛了下来。
司遥抿唇,小声问:“你想考哪里呀?”
“北京。”他顿了顿,声音渐沉,“离这里越远越好。”
“那我们一起考北京好不好?”司遥脱口而出。
简寻一时没说话,忽而转眸看向她。
司遥没再说话,只依稀瞧见简寻脸色冷傲地望下来,眸色深邃如井。
他沉默半晌,仰头看向天幕,语气幽然,“你看,就算有星星也不怎么清晰。”
他没正面作答。
司遥顺着他的话抬头看了看,简寻已提步朝门边走去。
她轻轻“哎”了声,追上他的步子。
“这次数学难归难,都是我跟你说过的知识点,换个题型又不会了?”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司遥成绩下滑的原因,惹得她吐舌头作了个鬼脸。
“寒假顾着练琴呢……”
简寻的声音在楼道里轻荡:“要一起去北京就少开小差。”
司遥脚步一顿,在暗处逐渐浮起笑意,随即轻快地追上他,声音飞扬:“知道啦!”
两人前后脚回到教室,刚一落座,上课铃响。
周慕臣伸手拍了拍司遥,给她使了个古怪的眼色,她还没来得及问,简寻的笔敲了过来。
“司遥,把这几题做完,不懂及时问。”
她再顾不上周慕臣,轻轻嗯了声,回正视线埋头写题。
如此又过几日,高三下学期的生活步入正轨,时间似乎无法握在手中,每个人心中绷紧了一根弦,弓满待发。
晚修时间过得飞快,试题铺天盖地压在每个人肩上,坐下就是提笔书写,除了打水和去洗手间,几乎没什么人来回走动。
放学铃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拎包离开。
司遥仍在埋头写题,周慕臣环抱着手臂,在吴迪的再三催促下,只得忍着不悦,背了书包离开教室。
他脸色阴沉,吴迪也不是个缺心眼的,这几天看着司遥和简寻晚晚拖沓同行,当即猜出大概,揽着好兄弟的肩忙不迭安慰。
这一路从教学楼走到校门,无不是周大公子的彩虹屁,以及详尽而客观地描述二人之间的巨大差异。
周慕臣听得心不在焉,眼皮一撩,无意中瞥见校门外有个寸头男人在朝里张望。
他生得凶神恶煞,一看就知来者不善。
二中虽在老区,但这一带除了居民楼,还有不少政府办公部门,治安向来很好,鲜少有游手好闲的人在此游荡。
二人目光相接,那男人掷来不怀好意的目光,周慕臣回过头,跟吴迪对视一眼,默契地在校门外分道扬镳。
周慕臣走到路边,拉开车门坐好,又下意识瞥了眼那嘴里叼了根烟的寸头男,稍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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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遥和简寻今夜留得比较晚,她有道难题理解慢了些,再抬头看时间,已放学近一小时。
父母这几天各自出差在外,要不是因为没人来接,她也不至于拖延太久。
她暗道了声糟糕,忙催着简寻快些回家,否则要赶不上地铁。
他们像是有了默契而无声的约定,只要二人同行,简寻总会先将她送回家,再独自乘车回荔港。
他们背了书包,慢悠悠地边聊边走,轻车熟路进了地铁站,全然没有发现紧跟在后的不速之客。
二人迳到熟悉的街灯下,司遥捏着背包的肩带对他笑:“你快回去吧,今天太晚了。”
简寻叫住她:“司遥,等等。”
她眨眨眼,仰头看着他。
两人靠得很近,简寻这个假期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身姿变得更加挺拔,夜色里重重的影子往下坠,那阵压迫感略显张狂。
她平静却隐含期待地望着他,见他勾下半边肩带,动作极为缓慢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纤薄的方形物件。
一张泛着金箔的黄色纸张作包裹,纸页上什么也没写,瞧着也并不坠手。
他修长的五指握着那东西,郑重地递向司遥。
“生日礼物。”
他英俊的面容在幽暗灯下更显出挑,新修剪过的头发清爽而干净,眸子深沉如井,直直望着司遥,叫她心跳如雷。
她意外又雀跃地伸手接过,一时毫无头绪,她迎着简寻略带笑意的目光,当着他的面把包装小心撕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做旧的纸壳封皮,倒不是人为设计,而是真因上了些年头留下的岁月痕迹。
金箔纸再往下撕开,完整展露出一张复古唱片。
司遥杏眼微瞪,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又望向简寻:“这是绝版的钢琴唱片……你,你?”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更知晓这礼物价值不菲。
简寻低声说:“之前跟你聊过肖邦,聊过鲁宾斯坦,知道你喜欢。唱片或许不太讲究实用性,更多在于纪念收藏,我知道科技发展到现在,已经可以用……”
他试着用理性的角度来剖析送出礼物的原因,可司遥打断他:“可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她极为认真地看着简寻,“我真的很喜欢。”
她一向认为人类艺术的瑰宝,不仅是存在于数字媒体当中。或许稍显瑕疵的刻录,就是对岁月最好的见证,也正是真实存在的意义。
“而且,我没想到你会记得鲁宾斯坦……”她娇靥稍红,有些羞赧地抬头觑他一眼,又垂眸,“我们之前聊过那部电影的配乐,我也只是顺口一提。”
简寻目光熠亮,在夜色里尤为深刻,“你喜欢就好。”
他没说更多,也没解释这张唱片的由来。
送礼物的人和收礼物的人从来不是对等关系,一个暗藏着呼之欲出的期待,一个满怀所谓的意外之情。只是有的成了喜悦,有了成了绝对的惊诧。
这张唱片漂洋过海,花去了他身上所有的钱,包括拨到账上那寥寥无几的村股红利。
他走遍了扬城许多收藏店,咨询卖家后毫不犹豫落定。他无所谓是否被人当水鱼狠宰了一笔,也不在乎之后的日子他该何去何从。
他迫切想要证明,其实在某些时候,他也算了解司遥,他留驻在她的世界,并非与她的人生毫无交集。
他努力地挽留过在荒芜生命中出现的那个人。
而司遥的肢体语言在坦白,他没有白费心思。
“是你送给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哎……简寻,谢谢你!”
司遥把唱片搂在心前,眸色潋滟柔美,柔顺的长发披散在她肩头,单薄的校服把她苗条的身材套在芯里,袅娜玲珑,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女的美好纯真。
“简寻,我……”心事像要冲破齿间,一阵蓄势待发的情绪,可字字句句堵满了她的喉咙,她红着脸,最后低下头。
简寻挑了挑嘴角,“我回去了,遥遥。”
司遥一怔,霎时脸若彤云,只觉像是被暖融融的烈焰逼近那般,脸颊烫得要命,忙不迭地转过身,连道别也被心底汹涌起伏的情绪淹没,脚步快如鹿奔,匆匆往大门跑。
简寻看着她小小的身子没入灯影之后,转身拔步离开。
心情平和愉悦,唇边还余留一丝淡笑,他整个人都松弛不少,好似生活从来没有对他这样友善。
没走出几步远,他忽而僵立,冷意从头到尾蔓延全身。
幽静的街道那头,陈耀辉叼着根烟吞云吐雾,火芯子在暗处张牙舞爪地跳跃。他的舌尖刮过牙槽,轻轻“啧”了一声,吹起得意的口哨。
第20章
陈耀辉得意洋洋地打量着他。
“你小子挺能耐啊, 找了这么有来头的富家女?不愧是从你妈肚子里钻出来的种,干的都他妈是一个勾当。”
他见简寻不动,笑嘻嘻地上前, 伸出手想要拍他的肩膀。
简寻扬臂闪过, 目光阴沉地盯着陈耀辉,没料到他真敢跟踪尾随。
他眼波轻摆,陈耀辉冷笑:“不用看了,你妈今晚没空过来收拾你。老子今天就是特地来慰问慰问你这便宜儿子,高三开学更紧张了吧?看你又瘦了不少,手里攥那么多钱也不给自己买点好的?”
他阴恻恻地笑着,也不跟简寻说太多废话,三言两语把来意说了出来。
冯婉萍在村里有熟人, 自然时刻关注着村股分红的动态。他们之前消停没再来南禺闹,不是因为拿简寻没办法又或真给少年三言两语唬住。他们精明过人, 自然懂得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只等猎物稍不留神, 便能张嘴狠狠地咬住他的脖子。
“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高三学习紧张,你又忙着泡妞。”他转眸扫了眼绿意盎然的小区环境, 仰头,间距极开阔的几栋楼房林立其中,正向江面, 任谁都知晓住在这里的主人非富即贵。
“你找了个有钱人,开销大一点很正常。这么着,你先给我两万, 最近你妈打算盘个店面,这样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只要我们好过,你也好过,不是么?”
简寻脸色煞白,努力抑制着胸腔的怒意,嗓音冷哑地挤出一句:“我没钱。”
“放你妈的屁。”陈耀辉忽然发起狠来,简寻也没防备,忽而被他扣住了脖子,肩膀猛一受力,稍稍下沉,再想要反抗已没有多少余地。
男人浓眉蹙起,狡猾阴纨的目光扫量着简寻,身上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你以为学人放狠话砸个破酒瓶多牛逼?你他妈不去打听打听我陈三爷在道上是做什么的?个生瓜蛋子毛都没长全,跟老子斗狠?”
陈耀辉不断收拢五指,牢牢擒固着简寻。
他虽然比简寻还要矮上大半个头,可胜在一身横肉,H文、付费文漫画广播剧都在QQ裙五②4久081⑨2更有多不胜数的斗殴经历,深知如何钳制别人的行动能力。
“我告诉你,你他妈再犯轴,老子天天去你学校堵你。不仅去学校,老子还到你小女朋友家门口堵,看咱俩谁先玩完儿!”他阴狠地笑了起来,又意味深长地瞪着简寻,从他瞬时僵硬的表情捕捉到了有利信息。
“我看她细皮嫩肉的,还是雏儿吧?要不我先给她□□替你尝尝鲜,调教调教,以后也好让你爽一把。”
他满口污言秽语,简寻怒极抬肘击去,可却被他轻易躲过,更加证实了心中的揣测。
这时的简寻还太年轻,手段太稚嫩,更不能轻而易举地隐藏内心所想,再云淡风轻地将其湮灭在弹指之间。
他的顾虑,他的软肋,他不可触及的秘密,被老辣狠毒的成年人敏锐地捕捉在手,更牢牢地捏在了指间,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令他一时间无法反抗。
“你敢。”简寻怒视着陈耀辉,语气冷森森的,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男人被他瞪得心底一坠,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十八岁少年会有的狠厉神情。
可他强作无所谓,嘴硬道:“只要你老老实实把钱交出来,大家都好过。”
简寻冷嗤:“叫冯婉萍去卖,再不行,你去。”
这样的回答显然惹恼了陈耀辉。
他并不清楚简寻被迫签下的那份文件,只能想当然地以为某一份巨额财富被少年私吞。
冯婉萍不知简烨伟底子,与陈耀辉密谋时常言过其实,两人本以为能空手套白狼,谁知中途冒出份遗嘱,生生将他们的妄想粉碎。
“我他妈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陈耀辉怒目相视,一把揪住简寻的领口,猛地扬手,一掌就要劈下来。
“住手!干什么呢?”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一刹打断了陈耀辉的狠劲。
他悬着胳膊,怒视来人,却见制服备装的安保提了电棍往这边跑。
而他身后跟着惊恐万分的司遥。
陈耀辉只为求财,本意没打算在此招惹祸端。
泥地里摸爬滚打的人最懂审时度势,这附近每天都有巡逻的警车,他犯不着太招摇。
他不待保安持棍跑到跟前,狠狠推了把简寻,拔身朝后跑没了影。
司遥轻喘着,终于在简寻跟前停下步子。
她不安而担忧地望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简寻的世界好似在这一刹瞬间崩塌,破碎,可怜的自尊矍然间被碾成粉末。
周遭的一切像是浸泡在水里的老照片,逐渐逐渐褪去鲜活的本色,化作了灰蒙蒙白茫茫的一团阴影,朦胧而缓慢地流淌,最终离他而去。
就像冯婉萍提着行李箱头也不回摔门而去那天,他迎着简烨伟阴怒的脸色,哭喊妈妈别走,可他什么也留不住。
耳畔有保安的询问,他依稀听见司遥在跟那人简短解释一番,过后,空荡荡的行人道又只剩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