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高恒也坐不住,草草撂了筷站起身,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一声不吭,也上了楼。
走在楼梯上时,正巧与下楼的孟词微擦肩而过。
“高警官。”孟词微侧身让步,笑着低声打了个招呼。
顿住脚步,高恒停下看她,孟词微依旧嫣然,噙着笑问道:“高警官有思路了吗?猜出谁是嫌犯了吗?”
“你想说什么?”听出她话中有话,高恒折眉,语气不虞。
顺着耳边鬓发,孟词微一脸乖顺:“只是碰巧听见,高警官似乎……吃了瘪。”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高恒登时气不打一出来,甩甩手,懒得再理会孟词微,收了视线接着向楼上去。
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202,孟词微敛起笑,眸中划过一丝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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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几人也相继吃完,段青扶着桌子站起身,正巧路渐川拎一把钥匙走过来:“二楼房间住满了,三楼还有空房。段先生,你住304号房可以吗?”
双手接过钥匙,段青点点头:“可以是可以,只是,我的腿可能不太方便。”
他这样一说,路渐川垂目看去,正见他微吊起的一条腿,爬楼梯确实有些勉强。
沉吟一声,路渐川做下决定:“那这样,我和你换吧,你住我那个房间。”
“麻烦了。”段青含着笑谢道。
路渐川颔首,朝着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走去:“我先收拾一下东西,过会你可以住进来。”
说着,拿钥匙开了锁,径直走进门内,从内挂了锁。
段青站在原地,眸中温度持续到路渐川进门那一刻消散。他看着紧闭的房门,眼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
微微勾起唇角,他扶正金边眼镜,借着镜片折射光遮掩自己眼眸中的阴沉色彩。
时间还早,他不能那么早暴露。
但是可以,陪他们,好好玩玩……
想起今天下午路渐川一眼道破他装睡的话,段青眉心微结,嘴角上翘出浅淡弧度。
他现在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燃烧,止不住叫嚣着,活跃着,兴奋的因子。已经好久没遇见,那么敏锐的人了。
段青闭上眼,呼吸间都带着畅快的味道。
他享受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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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渐川将几件重要物品装进背包底部,收拾了换洗衣物盖在上面。
走出房门时,时间不消五分钟。
见段青等在房门口,他侧身,将钥匙递给他,嘱咐道:“这间房原本是旅店老板的,我也只是借住,所以里面有他的衣服物品,保证不要损毁。”
段青应了一声,将方才路渐川交给自己的304号房的钥匙还给他:“这个。”
点点头,路渐川随手接过钥匙揣进兜里,转身离去:“有什么问题叫我就行。”
没有急着上楼放东西,路渐川暂时将收拾出来的背包搁置前台,转身进了厨房,打扫晚饭后的卫生。
程涂和罗文秀吃完饭,一起搭手将圆桌收拾了,剩下的空菜碟送进厨房。
孟词微踏进厨房门,正巧碰见程涂送完最后几张盘子,与她打了个照面。
看见她过来,程涂了然笑笑:“你俩聊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侧身让孟词微走进,自己侧身擦着边出了厨房,末了,还不忘贴心地将门带上。
目光从门板转向路渐川,他站在水槽边,如中午一样的位置,区别的是,面对的窗外是没有一丝亮色的黑沉的天。
白天转到黑夜,厨房里亮着灯。
到底是老旧旅店,厨房扯的灯是那种昏黄灯泡,麻花电线吊出一个黄晕光点,铺下的色光柔柔,搭在路老板肩头,似用金色勾线笔给他的轮廓描摹勾了线。
显出微垂的后颈线条,背肌盖在修身毛衣打底衫下,跟着动作微微起伏,整个人看起来清瘦,却处处匀称,让人好奇衣服下的肌肉纹理。
想到方才他一下制服韩蕴的画面,孟词微走近,幽幽开了口:“看不出来,路老板还是练过的。”
路渐川卷着袖子,双手冲在水流下,视线未及她,没应声。
横竖只是一句带着试探的揶揄,孟词微没指望他回,她又凑近一步,看着咫尺之间他的侧颜轮廓,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现在,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了?”
“解释什么?”路渐川抬手,拧大水龙头。
哗哗水流声更显,稍稍盖住几分他喑哑的音色。
“你说呢?”孟词微手指顺着他卷起的袖口向下,贴着他的小臂,指尖感受着他的小臂温度,蹭过冰凉水珠。
一路向下,直到攀上他的手指,他的指腹不甚柔软,修长指骨嶙峋,刚刚沾了水,带着潮湿的凉意。
是和她全然不同的手心触感。
孟词微垂着眼,看自己的手指攀上他的指节,柔软灵活地锁进他的指缝,两人十指相扣,她唤他:“嫌疑人。”
感受着指腹下滑腻柔软触感,路渐川指骨微动,轻而易举地反手包裹住她的手。
“想问什么?”他说。
想问什么?孟词微原本脑中充斥着许许多多想问他的问题。
例如:你到底是不是嫌犯?老刘究竟怎么回事?你和韩蕴怎么达成的合作?你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要伪装成我的身份?你究竟是好是坏?你是利我还是害我?你到底什么身份……
种种问题堵在嘴边,一时间她竟想不到该先挑哪项出来问。
言语凝涩几分,路渐川先代她说出了口:“不知道问哪个?”
孟词微看着他,没有说话。
路渐川松开她的手,后撤半步,主动拉开一点距离:“你无论问什么,我都很难回答你。”
“为什么?”
“因为直到现在,仍然危险。”他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犹如实质性地,包裹住她。
孟词微得到这个回答,不满挑眉:“那你以为到现在,我还会和你玩字谜游戏吗?”
“路老板,这不公平,”她目光灼灼,“你对我的了解那么透彻,我却不知道你的信息,你这样耍我,好玩吗?”
路渐川淡瞌双目,极轻地叹了声气。
再重新睁开眼时,他眼中又挂上了一贯的冷冰。
“老实说,孟小姐,我没有任何义务向你说明一些个人私事,”路渐川顿了顿,还是接着说道,“但我能保证,我不会伤害你。”
“是吗?”孟词微笑着,走近。
路渐川垂眸,见她停在自己身前尺寸之地,近得他可以轻而易举见她捕落了顶上暖光的蝶扇似的睫,在眼下映出阴影。
遮住了眼眸,遮住了思绪,遮住了……一些坏心思。
以至于她的刀尖抵上了他的心口,路渐川方才后知后觉。
感受着那一丝凉意,就听见她微微笑道:“那如果……我偏要问呢?”
第31章 第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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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姐, ”路渐川眉目清浅,视线触及心口刀尖, 接着向上抬眼,直直望向她眼底,“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管制-刀具,还是谨慎使用为好。”
说着,他伸手,以冰凉掌心覆上她执刀的右手, 力道很轻, 只是虚握着,似要拉卡她,但没有动作。
“但是路老板无论怎么问都不肯说,实在没办法, 才出此下策。”孟词微眨眨眼,刀尖仍指向他的心口, 不曾离去半分。
“非要问?”路渐川淡声问道。
看着他漆黑的双瞳,孟词微清晰读出他眼中冷淡又疏离的意味,淡漠得好像缺失世间万物, 雁过无痕。但是,视线聚焦处, 再深点, 孟词微却能隐隐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眼底并非什么都不装。
点点头,孟词微语气坚决:“是。”
无论如何,她都不肯退步, 经过今晚这一遭,孟词微愈发看不透他。
闭上眼, 路渐川隔绝了她窥探过来的视线。同时,指骨微微用力,顺着她的腕骨带着她,将她拉离自己身前方寸之地。
手下力道不轻不重,不会弄痛她,但又带着不容分说的态度。
孟词微后退两步,堪堪站稳。
“我今晚说的那些,都是假的,”不需要她开口发问,抬眸间,路渐川已经全说出了口,“嫌疑人是在骗你,考古队是在骗他们。”
“……目的呢?”孟词微沉默一瞬,缓缓放下刀,问道。
其实她心中隐隐有了个答案。
方才在桌上,在疑心路渐川身份时,她就有了两种猜测可能:一是,路老板是嫌犯,为了隐藏接头人。
二就是路渐川不是嫌犯,晚上说的那些,是为了帮她隐藏。
现如今,他的话否定了第一种可能性,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
果然,就听路渐川接着道:“为了帮你。”
他睁开眼睛,两人距离不似方才那般近,厨房昏暗灯光下,她看不清楚他的眼中是否还存在着她的倒影。
只余一片清明。
良久,孟词微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要帮我?你是什么人?”
“好人。”
路渐川给出这个笼统回答。
和之前问他的情况一样,他还是不肯说出来,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是到现在,路渐川今晚的举动,倒是真帮她争取了时间,转移了注意力。经此一遭,她完美隐身,还要多亏于路渐川。
这样一想,倒是可以暂时放下关于他身份的逼问,起码他到目前为止,做出的事情确实没有伤害她,反而还帮了她。
孟词微点了点头,放弃关于身份的追问。
但是别的疑虑,还亟需解清。
“那你在这里和我说,你是嫌疑人,又是为了什么?”这点,也是孟词微现在最困惑的一点。
按他的说法,他不是嫌疑人,那为什么还要跳出,主动在她面前背黑锅,不怕她起疑心?再者,如果路渐川是嫌疑人,那么他和她说这些,又是什么目的?
顿了顿,路渐川眼中浮现出一丝不自然:“那是,为了试探你。”
“试探我?”孟词微挑眉,即使清楚他怀疑自己,但还是没想到,路渐川会拿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来试探自己。
不怕她说出去?她眼中流露出这样的问询。
“没关系,”路渐川笑道,“因为只要你说出来,我就能确定,你不是。”
得到这样的回答,孟词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的思路:如果她是嫌疑人或者接头人之中一个,面对高恒的问询肯定已经自乱阵脚,这个时候再跳出来另一个嫌犯同伙,就会在自保情况下拉他打掩护,两人互相帮忙着隐瞒身份。
毕竟人性本质就是自私的,这种假设情况下,他们两个人就属于一根上的蚂蚱,如果她告发路渐川,以他嫌疑人的身份,说不定也会将她披露出来。
但是孟词微不是嫌犯也不是接头人,所以她面对一个自曝嫌犯的人,无论相不相信,出现何种思绪,肯定会不可避免地将他披露出去。
而路渐川只需要发觉她有这个意向,就可以凭借这些来判断,她到底是好是坏。
在彼此都互相猜忌怀疑的情况下,他能利用这点猜忌做局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不得不说,他心机着实深沉。
但是,这种思路下,倒是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她察觉到他的试探,借着他的思路,反过来做事,以便博取他的信任。
这样想着,孟词微勾唇,笑吟吟问他:“你就不怕,我反过来利用你吗?”
“不怕,”路渐川垂眸,看穿她心中所想,“因为这点假设,建立在你清楚我不是嫌犯的前提上。”
“……”
紧接着,他继续开口。
“直到现在,你仍然在怀疑我,不是吗?”他语气凉薄,盖着一种孟词微察觉不到的隐秘情绪。
他的话中直白过甚,孟词微敛起眼中笑意,没有应声。
他也没有接着开口,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
过好半晌,路渐川淡声松气,向前绕过她,重新回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继续收拾工作。
孟词微侧身让开空间,狭窄厨房里,站着两个人,无论怎么走动,都显得拥挤。
听见水流声哗哗,孟词微视线落在他后颈处因垂眸凸起的脊骨上端。目光顿了顿,她走上前去,站到他斜侧身后,低声说道:“你身上那么多我不能知道的秘密,换做谁,都不敢轻易相信。”
“路渐川,”她忆起他的名字,“你应该坦诚一点。”
这是孟词微第一次念着他的名字,这三个字夹在唇齿边,从舌尖抵出。发声时,微弱气流扑在他颈后,清晰如珠落。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路渐川手上动作有着一瞬间凝滞,他眼睫轻闪,不动声色地将有些湿滑的盘子重新捏紧。
水流冲击着盘子,声响不大不小,正好盖住他那一句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