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留溪咽了口唾沫,观察谢昭年表情。
少年轻蔑地看了眼她手机屏幕,冷笑一声。
天气转凉,他卫衣外面穿着件冲锋衣,拉链只拉了一半,有黑色做对比整个人都耀目了许多。轮廓线利落分明,眼神很快又肆意地盯着她。
林留溪心虚。
谢昭年是不是吃醋了?
她说:“这人就是一个神经病。我要删了的,只是怕你误会。”
她把学校里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谢昭年道:“误会什么?这男的难道长得比我帅?”
他抱着双手,手臂交叠着,闲散地靠在座椅上,也是真对自己很有自信。而的确,李博远都不能跟谢昭年比。谢昭年这长相在C大也是妥妥的校草。
林留溪还是哼哼道:“自恋。”
所以每一次快要亲密接触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感到害怕、没有安全感。
林留溪试探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谢昭年懒洋洋道:“想问。”
他闲散地笑道:“还想知道三年前的我和现在究竟有什么不一样,怎么现在才打动我家溪溪的心。”
林留溪问:“那现在你知道了吗?”
谢昭年道:“或许吧。”
可惜。你不知道。
接近放假,林留溪事情比较多,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实习,回家也很晚了。
谢昭年刚接手家族产业,有时候外出办事人不在,会就让司机去接林留溪回家。一时间C大和医院人人都好奇林留溪这个没怎么露过面的男朋友。
这天晚上回来。谢昭年难得在家。
林留溪换完拖鞋就随口问他,最近忙什么。
谢昭年处理完大堆事,还懒懒靠在沙发上给林留溪剥虾。
谁打来的?
林留溪正要接,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气喘吁吁跑过来,手机页面是拨电话的,拨的号码正是林留溪的。
蒋依岳。
林留溪很意外。
蒋依岳缓了缓神说:“林姐姐,是谢哥哥要我来陪你的。他要我马上赶过来,一定不要让你难过。万一他来不了……”
蒋依岳欲言又止。
林留溪笑道:“我知道他有事不能来,没关系的。”
蒋依岳摇摇头,犹豫片刻说:“林姐姐,你真的别怪他。其实有些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周斯泽告诉我了却一直不让我说,但是我想了想,还是一定要告诉你――”
“谢哥哥其实比你想象中的爱你。你真的可以相信他。”
林留溪一愣。
蒋依岳认真地望着她:“他在国外的那三年其实过得并不好。”
林留溪欲言又止。
因为三年前的谢昭年和现在根本就没什么不一样。
从始至终,胆小鬼的一直都是她自己。
外公一脸欣喜,但很快又以审视的目光打量林留溪身旁的谢昭年。
谢昭年出众的长相往这一站很扎眼。他感受到两个老人的打量,也不在意,只是伸出一只手想要搀扶住外婆:“我来吧。”
林留溪解释道:“他是我男朋友。”
外公恍然,开口想要说什么。外婆却是很不客气地拍开谢昭年的手,林留溪愣住了。谢昭年眉梢一挑。
外婆自看见他俩的那一刻起,灰黑色的眼睛就开始打量谢昭年。不知怎得,充满敌意。
她冷哼道:“我不同意你和美惠在一起。”
谢昭年习惯将她话反着听,随口道:“那我今晚不走了,睡沙发。”
林留溪强调:“我不怕。”
谢昭年:“我明白。”
林留溪思考了片刻:“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赖在我家?”
谢昭年一本正经:“猜对了。”
林留溪:“……”
多大了人了,还这么会耍赖。林留溪很无奈。
不过,有他在的夜晚还挺安心。
第43章 烟花
那是一个稀松寻常的夜晚。
林留溪跟往常一样,加班整理材料。
打印室极其安静,只有打印机呲呲吐纸的声音此起彼伏。机子打完一份,她拿起检查,确认无误后,在清单上打勾。
最后一份资料核对完毕,她将十来份资料按照标签纸分类排序,抱起正要回办公室。
手机响了,是父亲林明凯的来电。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数秒,林留溪搁下资料,接通。
几句寒暄后,林明凯进入主题,他说:“阿溪啊,爸爸真的抱歉,本来说好明天要给你转钱的,这不你妹妹吵着要买钢琴,你说……”
听筒那边连连传来几声叹息。
林留溪知道这是父亲的一贯伎俩,留着话不说,让她自己接下去。
更直接点,是让她自己找退路。
她说:“我知道了,学费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
目的达到,林明凯却还是虚伪地说:“要不你看你妈妈那边能不能帮上忙,她……”
林留溪打断他:“你还有事吗?没事就先这样吧,我赶着交资料。”
林明凯又装出一副关心的口吻:“这么晚还在工作?不过一份实习,别太拼命了,该休息还是要休息,身体要紧。”
他话刚落,林留溪就把电话挂了,抱起桌上的资料离开打印室。
回到办公室,她把资料锁进工位抽屉,关了电脑,拿起托特包正要下班,手机再次响了。
低头一看,是上司陆平的来电。
过往经验告诉她,这是一通临时工作电话。
果不其然,陆平让她送份资料到星海岸会所。
在银海证券投行二部实习两个多溪,跑腿送资料是林留溪的日常工作之一,她已然习惯。
时间紧急,坐地铁是来不及了,她把资料放进包里,下楼拦了辆出租车。
车子开出十分钟,手机又一次响了。
这次是母亲林汀晚来电。
林留溪摩挲了会指尖,接起。
同林明凯一样,母亲也是关心了她几句,然后再进入正题。
她说:“阿溪,你爸爸刚刚和我说了,他那边手头紧,学费的事情帮不上什么忙,我这边呢,你哥哥最近想买房,首付要百来万,我……”
她亦是战术性地戛然而止。
窗外,城市街道的景色快速掠过,只留下依稀残影。
十三岁那年,父母相继离婚又再婚,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而她反倒成了那个尴尬的存在。
林留溪收回目光,说:“就不麻烦您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林汀晚忙说:“阿溪你不要这么见外,妈妈会给你想办法,过段时间再和你说。”
挂完电话,林留溪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她靠在椅背上,握紧手机,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
半个小时后,她抵达目的地。
作为北城最有名的商务洽谈会所,星海岸进进出出的都是各界知名人士,为确保其隐私性和高端地位,这里实行的是会员制,一张VIP卡的最低消费额度是八十万。
林留溪消费不起,自然没有资格进入。
她给陆平打了电话,在门口等。
大约十分钟后,陆平出来了,林留溪把资料递给他,正要走,被他唤住。
“里边喝得正狂,你进来帮忙挡一下。”
林留溪迟疑,又听到他说:“算应酬加班费。”
银海证券的应酬加班费很高,一小时三百。
研二开学在即,而她的学费还没有着落,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陆平这句话无异于拿捏住了她的命脉,她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林留溪跟他进去。
进包间前,陆平特意叮嘱她:“别喝得太狠,把人稳住就行,这项目还有得谈。”
她点点头。
推开包间的门,一股烟酒味迎面砸来,差点把林留溪熏得当场转身退出去。
但考虑到那笔不菲的加班费,她屏息往前。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一群人正在拼酒,场面激烈。
见陆平出去一趟带了个漂亮的女人回来,都开玩笑说他是不是搬救兵过来了。
林留溪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
陆平说:“这是我底下的实习生,小姑娘还在读书,你们可手下留情。”
话是这么说,然而根本没起什么作用,反倒助长了灌酒的气焰。
好不容易来个人,还是个会喝酒的漂亮女人,一群人相继朝林留溪递酒杯。
她一边喝着,一边不时朝陆平的方向看去。
这会陆平正拿着她带来的资料和一个男人在谈事。
他正襟危坐,说得口干舌燥;而男人窝在沙发里,像没骨头似的,半眯着眼,不时点头附和。
沙发和酒桌只隔了两步不到的距离,一处安静紧张,一处热闹癫狂。
很割裂的一个场景。
然而很多项目的合同又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谈妥的。
陆陆续续喝了近一个小时,林留溪实在招架不住了,借口去洗手间。
在洗手间待了快五分钟,她捧了把冷水洗脸,擦干净水渍往回走。路过拐角的时候,偶然间撞见刚才那个男人在打电话。
“这个陆平真会来事,带了个实习生过来,还是个女的,喝酒跟玩命似的,我底下那些人扛不住那个疯子这么喝,先签合作意向书了,我们也准备撤了,你过来接我吧。”
挂掉电话,男人狠命吸了一口烟,摁在垃圾桶旁侧的烟灰水槽碾灭,朝包间走去。
等人走远了,林留溪才慢吞吞跟上。
回到包厢,见众人已经在收拾东西,林留溪问陆平:“结束了?”
陆平指了指包里的文件:“你把人家喝怕了,徐总先签了合作意向书,细节改天再谈。”
一般到了这个环节,项目也差不多是十拿九稳,剩下的不过是关于费用的问题。
她松了口气,跟随陆平送众人下楼。
陆平口中的徐总全名叫徐明恒。
是徐氏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更是云和资本的合伙人之一,手底下参与的投资项目众多,上市和非上市的企业都有。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溪,通常券商投行都会和投资圈的人搞好关系,除了拿到第一手资讯,更是为了争取项目。
陆平和徐明恒的关系一向不错,这次听闻他投资的项目中,有家企业计划上市,陆平闻着味就缠上来了。
-
到了一楼,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叫车离开,唯独剩下徐明恒在等人接。
他抽了几口烟,指着陆平骂:“你也太狠了,叫来的什么人,光喝酒不要命了。”
想到徐明恒对她的评价是疯子。
林留溪垂眸看地面。
夜里十点,溪光清幽,四谢尤为安静沉寂。
陆平笑着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出身优渥,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身上几座大山压着,要赚钱养家糊口,混口饭吃不容易。”
徐明恒骂了句:“撑不死你。”
说话间,前方驶来一辆车。
是一辆黑色的宾利,昏沉夜色下,极是低调奢华。
徐明恒挥挥手:“车来了,我先走了。”
他喝得酒不算多,但走起路来还是脚下虚浮,陆平扶他过去,林留溪拿包跟在旁边。
后车座门开,徐明恒骂道:“好你个谢昭年,不会搭把手是吧。”
里面的人没应声。
他讨了个没趣,在陆平的帮扶下,骂骂咧咧地爬上去了。
林留溪适时递上公文包。
收回手的时候,车后座的灯恰好亮了,她下意识抬头望去。
旋即迎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车里光线昏黄,那人贴靠椅背,膝盖上放着一部iPad,像是被打搅到了,手停在屏幕上,漫不经心投来一眼。
目光凛冽却又凉薄。
一瞬就摄住了她的心魄。
刹那间,林留溪心没来由地一紧。
她定在原地,全然忘记思考。
仿佛谢围的人都不存在了,她的眼里仅且只有他。
那人视线落在她脸上停留两秒,半晌,不动声色地敛回目光,垂眸看向iPad,手指不时在上面滑动。
他心无旁骛地工作,至于旁人旁事,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晚风拂过,浸在皮肤上,留下丝丝凉意。
陆平扯了下她的包。
林留溪心神一凛,回过神,退后一步,与车子隔开距离。
徐明恒趴在车窗框上,说:“陆平,你这实习生厉害!今天算我输。”
陆平笑着说:“一般一般,咱们下次再约。”
话落,车子朝前驶去,不多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林留溪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心里一阵茫然。
这时陆平说:“刚才在发什么呆?怎么跟傻住了似的。”
她摁下心里那股说不清的感觉,说:“酒喝多了,脑子迷迷糊糊的。”
见她脸色通红,陆平说:“不是让你悠着点喝吗?”
林留溪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想让您早点拿下项目,我不敢拒绝他们。”
说话间,叫的车到了。
回去路上,陆平夸了她一通,显然满意,又说:“知道刚才坐在车后座的那人是谁吗?”
林留溪捏紧托特包的带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是谁?”
“谢昭年,云和资本的CEO兼创始合伙人,别看徐明恒厉害,其实更厉害的是他背后的谢昭年。可惜这人不喜欢出风头,网上能查到的信息很少。”
林留溪听说过谢昭年。
私募基金行业的大佬级别人物,早年在国内资本市场热衷于风险投资和股权投资时,他独辟蹊径,组建了一支团队专注于并购基金。那时国内的并购业务还属于半空白状态,起初他的决定并不被市场看好。(*1)
直到2013年,国内并购风潮盛起,云和资本迎着政策乘风直上,他带领的团队前前后后操盘了十几跨境并购项目,涉及金额超百亿美元,短短几年间就成了私募行业的一个传奇。(*2)
如今云和资本的业务涉及众多,一二级市场都有涉略,但其并购业务一直是行内的重要参考样本,其操盘手法可谓娴熟。
传闻,谢昭年早年间在国外顶级投行工作,从事的便是并购相关。后来辞职回国创立云和资本,能一路顺风顺水壮大到现在的规模,少不了他原来老东家的资本注入。
想到刚才那数秒的对视,林留溪轻声说:“他看起来很年轻。”
陆平感慨:“是很年轻,32岁的年纪,能有现在这个成就,是投行圈的人中翘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