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皓一边说, 一边用左手比划了一下拿筷子的右手, 从大臂中央一直到手背,“都烫红了,还有水泡,爷爷说要留疤的。”
江南听得沉默一秒,点了点程皓的右手, “确认是这只手吗?”
程皓点头,江南又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程皓不假思索地答, “拿成绩通知单的第二天!”
因为他成绩进步, 爸爸特意买了鸡蛋糕回来奖励他,程皓记忆深刻。
江南算了算时间, 心有余悸。
全市小学生放假时间是统一的, 一周后拿成绩通知单并开家长会, 就在高考前几天。
也许这就是“大嫂”没有参加高考的原因。
以原主的为人, 即便因为女儿掉了迁怒陆笑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在她面前被烫伤, 她一定会帮忙,手就一定会受伤。
看来剧情确实是固定会发生的,只是经历事情的人随着她的离婚而改变了……
江南正思考着,却听吃饱饭的程皓吵着要去工人俱乐部公园的湖上划船,因为他有几个同学都去过了,他也想去。
江南回神,犹豫道,“你会游泳吗?”她不会。
程皓摇头,他爸说假期带他去学,但是眼下还没学。
江南就问他,“如果我们划船的时候掉水里怎么办?或者在湖上桨掉水里了,捞不回来,咱俩不会游泳,一直停在湖面上,没人来救我们怎么办?”
这都是需要提前考虑的安全问题,尤其在程皓是个熊孩子的情况下。
但不论怎么说,程皓都要去,江南只答应带他去公园转转。
但到租船点的时候,发现今天工作日,没人来划船,江南想了想,就邀请了会游泳的工作人员陪他们划了两圈,程皓心满意足了。
江南送他到院子门口,将六七月没来得及给的生活费,并后两个月的一起让他带回家,这才回了红山公社。
回到学校继续忙碌了一周左右,招聘工作结束,学校也要关门了,江南无法继续住在宿舍,又兼如果她要去上大学,大部分物品也要寄放在大姑家,索性就到大姑家借住。
于是,江大姑让李旭借了一辆驴车,帮江南把全部行李都拉回了家。
午后,江南正在房间里铺床、整理东西,转眼就见江大姑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盯着她,手里还提了个瓦罐,吓了江南一跳!
“大姑,怎么了?”江南小心问道。
江大姑举了举手里的瓦罐,反问她,“你病了?”
她清洗瓦罐的时候,闻见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儿,且罐子里头有一圈浅浅的黑色印子,那是长期熬药才会浸上去的。
江南眼神闪了闪,见躲不过,便含糊其辞道,“流产手术后,我一直觉着身上不太好,就去农场老于大夫那里开了些调养的药,吃了两个月,老于大夫说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已经停药一个多月了。”虽然后续还需要通过食补疗养。
江大姑显然不信,沉着脸,“说实话!”
她活这么大年纪,还能听不出来真话假话?
江南沉默,她不想让江大姑担心。
却听江大姑说,“你不告诉我,我现在就让三儿套车,咱们就去农场,让大夫告诉我!”
江南无奈,暗自叹息一声,接过她手上的瓦罐放下,又请她坐下,“真没事!”
又轻描淡写地补充,“就是以后大概率不能生了。”
江大姑愣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拍了一下江南的后心,低声急道,“这还叫没事!”
江南笑笑,不在意道,“这有什么的,我又不是没孩子。再说生孩子又疼,养孩子费钱费力,不能生,我高兴着呢。”
江大姑咬了咬牙,强忍住涌到嗓子眼儿的话,生怕说出来伤了侄女儿的心。
不能生和不想生,那是一回事儿吗?!
唉,小南的姻缘又难上了一层!
江大姑沉默坐了会儿,又出去了。
江南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也没挽留,她接受良好,但深受时代思想影响的江大姑可能需要时间消化消化。
晚上,江大姑准备了一大桌好菜,算是江南的接风宴,大家吃得眼眯肚圆,舒服满足的很。
饭后,江南和李旭一起收拾了碗筷,一家子才坐到一起聊天。
江南拿出了五十五块钱,三十放到江大姑面前,“大姑,这是我接下来两个月的生活费。”
这下,轮不到江大姑说话,大姑父就拒绝了,“小南,收回去,都是一家人,怎么这么见外!”
江南却笑,“姑父,你们不收,这家我可不住!明儿我就让李旭送我回公社,租个房子,天天到国营饭店下馆子,这么算算,一个月三十怕是打不住。”
大姑夫知道江南性子犟,她真做得出这种事儿,一时不好说话了。
江大姑没说话,默默将钱收了起来,自打算着拿去买点鸡鸭鱼肉,换着给江南补补身体。
江南不知她的想法,见她收了就高兴,转而将剩下的二十五块给李旭,“这是那套书和考试大纲的钱,赵瑞用的人情我可能还不上,但钱一定要给的。”
李家人不明所以,江南给他们解释了一番。
江大姑当即正色道,“三儿,给人送过去!咱一是一、二是二,你姐确实用了那书,就算你跟赵瑞关系好,也不能白占人家便宜。”
江大姑向来恩怨是非分明,即便心疼江南一下子拿出那么钱,但也觉这是该出的。
李旭看了一圈家人,发现人人都是一个想法,竟然没一个站他这边,只得低头,拿起钱到赵家去了。
进赵家后,赵母先发现了他,招呼道,“李旭来找赵瑞啊,堂屋里头听新闻呢!”
李旭知道他瑞哥前段时间有了这个习惯,每天固定听半小时新闻,才将收音机让给赵婶和小泽听歌或听评书,所以应了赵母一声,就往堂屋走。
进堂屋时,赵瑞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见他来,分心问了句,“有事?”
李旭将那二十五块钱放到桌上,“我姐给的买书钱,我说不要,她非给,说还不了你的人情,钱起码要给。”
赵瑞没说什么,点头收下,递给跟在李旭后面进来的赵母。
收下也好,省得人一直惦记着怎么还,他当时不过顺手的事儿,不值记这么久。
等李旭说完事儿,赵瑞继续听新闻,手下不停。
李旭也没打扰,跟他说了一声“回去了”就要走,倒是赵母叫住了他,问道,“李旭,我看你白天去接你姐,从哪儿接回来呀?”
李旭没设防,只当跟赵母闲聊,回道,“公社,我姐在公社中学当老师。”
说着,似想到什么,笑着补充道,“瑞哥也知道的。我姐报道那天,瑞哥帮忙拿过东西,后来还跟我一起去送过一次书,这不,您手上拿着钱就是我姐让我送来的买书钱。”
“这样啊……”赵母一面听,一面思绪飘远。
她给赵旭寻了几个月的对象,赵旭年纪太小的不要,年纪相仿或稍大些的又说不行,她都不知道怎么找。
其实赵瑞也挺无奈的,年纪相仿的人他大多认识,不是人品不行就是家里有问题,没问题他也知道这些人后来的结婚对象是谁,甚至跟有些人关系还不错。
让他跟这部分人相亲,即使这辈子她们还未婚,也让赵瑞有种背徳感,所以他一听母亲提起人就拒绝。
从媒婆初次上门至今好几个月,赵瑞愣是一个相亲对象没见过。
赵母也头疼,直到今天再次见到江南,她豁然开朗:小南,不也离婚了吗?
而且知根知底,年纪正合适!
所以她多找李旭问了几句,弄清江南的近况后,明天好找李旭妈问问江南有没有相亲的意愿。
次日,江大姑忽被赵母偷偷摸摸喊出门,又问她觉得赵瑞人怎么样,和江南配不配时,人都懵了。
她虽然经常上媒婆那里打听情况,却从没将赵瑞列入过备选,毕竟邻居几十年,赵瑞从小带着她家三儿玩,两人跟亲兄弟似的,人太熟了,自然被她过滤掉了。
不过仔细想想,赵瑞确实不错,人生得好长得高大,干活、挣钱都是一把好手,离婚也在全村人眼皮子底下,虽然闹了笑话,但断得干净,最重要的是他有孩子!
江大姑自从昨天知道江南不能生后,这个心就没放下去过。
一心想着给江南找对象得找个有孩子,这样婆家才不会因为她的身体原因挑剔她,日子也能过得顺心。
赵瑞不正合适吗?
而且赵母早就不下地了,人也勤快,如果小南和赵瑞真成了,她不用带孩子,正好去上学。
但也有问题……
江大姑迟疑道,“如果我家小南考上了大学,那她得去上学,长时间不在家,你家怕是受不了。”
赵母听了也犹豫,但又看好江南,所以道,“咱们各自回家,问问孩子的意见再说。”
第22章
江大姑跟江南说这事儿的时候, 她正在研究从邮局购买的各类期刊杂志的文风。
今年三月底稿费制度恢复,停滞十年的各类期刊杂志陆续复刊,又兼随着大批知识分子平反、第一届大学生入学, 诗歌、十年革命的伤痕文学渐渐兴起, 文坛百花齐放,方兴未艾。
大学虽有补贴,但大部分在饭菜伙食上, 现金并不多,江南自身花销少, 却要支付程皓的抚养费, 不能四年坐吃山空, 便想着投稿试一试。
她打算以旁观者的角度将原主从蒙昧到艰难求学的过程写下来,既想通过这些内容让人记住原主,也想鼓励更多处于同样困境的女孩子们坚持求学,改变命运。
陡然听见江大姑咨询她的意见,江南大脑都当机了。
谁?赵瑞?
那可是陆笑笑的未来公公, 她将要从陆笑笑的“刻薄”前舅妈,变成她未来的“恶毒”后婆婆预备役了吗?
江南觉得不可行,远离剧情人物保安宁!
江大姑可不知她的想法, 还在给她分析赵瑞的各种好处, “……赵瑞虽然在村里,没正经工作, 但挣的可不比城里人少。
就说咱们家那二分地西红柿, 两个月出头就挣了小三十, 虽说听着不是什么大钱, 但是家里出的力少啊,八.九天浇一次水、施过两三次肥, 最麻烦也就是从山上砍细竹回来立架子固定树苗。我原本还愁卖不出去烂地里,没想到,赵瑞带着三儿,转头就七分钱一斤卖给了单位食堂……
那可是七分钱,比青菜萝卜贵三倍还多,我都担心他们被逮起来!”
江南的思绪逐渐被江大姑带歪,怎么可能卖给单位食堂呢?这年头公家单位不允许向私人采购的。
又想想赵瑞和李旭轻而易举拿到的丛书和大纲,应该是有别的渠道,江南没戳破他们。
只听江大姑话不停,说道,“这还只是小头,三儿每年给我三百块钱,手里还剩不少,说是赵瑞带他赚的,那赵瑞赚的肯定更多,而且赵家人口简单,离咱家又近,如果你受了委屈只管往家里来,大姑就能帮你打上门去,不像前头那家,白白委屈两三年……”
“大姑!”江南听江大姑逐渐跑题,无奈打断她,笑道,“无论这人怎么好,我都跟您前头介绍那位军人时一样的态度,不合适!”
见江大姑还想说什么,江南急忙按住她,“您想想谁家愿意媳妇一年里十个月不着家,如果我假期再有点儿事回不来,那可是一年接一年见不着面,等以后分配了工作不在本地,更是两地分居,那这婚结了跟没结一样,人家能愿意吗?”
至于日后改革开放,人员允许自由流动,这位电视剧大佬完全有能力到全国各地生活,这样的未来江南觉得就没必要提前告知大姑了。
现下让江大姑放弃给她相亲才最要紧,无论是赵瑞,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要是人家乐意呢?”江大姑固执道。
普通人和被限定活动范围的军人不一样,白得一个大学生媳妇儿,漂亮又能干,不过分别几年,媒人那里不知多少男青年打听呢!
要不是她看不上那些人待价而沽的贪婪嘴脸,江南又正在备考关键时期,她的相亲对象能从家门口排到村口。
再说赵家,赵母没有当面否决,就说明她能接受,只差赵瑞的意思。
所以,江南的拒绝理由并不能让江大姑信服,且转变主意。
江南着急,她又不能告诉江大姑赵瑞以后跟程家是亲家,只能憋闷。
而后,她想到大姑既然说要问双方意见,那对方估计不会乐意,她就坐等对面拒绝就行。
而赵瑞这头,听说母亲要给他介绍江南也很意外。
只听赵母感叹道,“小南初中毕业回来那年我就想给你说回来作媳妇儿,哪知道你没这根筋儿……”
赵瑞跟着赵母回忆起陌生而久远的记忆。
当时,他刚能下地干活,一心只想将母亲抚育他这些年打下的饥荒还上,改善家徒四壁的境况,哪有心思娶妻谈恋爱,他连母亲有没有在他耳边提起过江南都没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