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我家世代和羊打交道,我也不知道呢,这羊肉馆子传到我爹这已经是第三代了,全县城找不到比我家还好的羊肉馆子了,我家有,烫羊杂、酱脊骨——”
眼瞅伙计滔滔不绝,马上就要报菜名了,云婵忙打断道:“小哥,那你知道绒须羊具体在涉州哪个县有卖吗?”
伙计愣了一下,抓抓脑袋:“诶,好像,好像是西源县吧,就是那个挨着草原的县城。”
云婵笑着点头道谢:“谢谢啦。”
“客气,您吃好再来!”伙计布巾一甩,转脸忙着招呼新客人去了。
出了羊肉馆,云婵瞥了那肉羊一眼,若有所思。
十月底拐枣下季后,金梨糖的熬制告一段落。
如果不出意外十一月可以熬些甜菜糖,但十二月入冬以后霜重路滑,便不方便再上山挖甜菜了,制糖的营生在冬日里得停停。
若是能找到绒须羊弄些羊毛回来,冬日里就可以研究纺线织羊毛衣、羊毛毯子了,羊毛的保暖性可不是棉花能比的。
做出来自家用也好,拿去卖也好,总比窝在家里闲着烤火只进不出强,就是不知道西源县有绒须羊这个消息靠不靠谱,羊毛好不好买。
薛明照见她眼神闪烁不定,半天都没讲话,就知道他家小媳妇估计又在想什么新主意了。
“又想什么呢?”
云婵伸出食指隔空点点那头肉羊:“想羊,我在想可不可以用绒须羊的羊毛纺线。”
“纺线?”男人一脸不解。
云婵抬脚向街尾布庄走,边走边解释。
“就像搓麻绳一样,可以把羊毛清洗干净,然后搓成毛线绳,最后编织成毯子或者衣裳,肯定很暖和。”
搓线织毛衣难不倒她,做出来的东西绝对保暖,但美不美观就不知道了,不过不用担心,王香月和庄雪儿都是缝纫好手,心灵手巧,几人多琢磨琢磨,总能行。
薛明照跟在后侧,听她说完,沉默片刻,幽幽问道。
“这也是你爹教你的?”
云婵脚步一顿,回身快速瞥了男人一眼,身侧细手忍不住揪紧袖口。
“这个是我自己想的。”
眼见少女就连头发丝都快僵住了,薛明照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勾起唇角,宽慰似的含笑道。
“嗯,我媳妇不但长得标致人也聪慧,就像仙女下凡似的,想出什么好点子都不为过。”
云婵肩膀松懈下来,红着耳尖推了他一把:“别胡说。”
近来这些主意哪样都不是她想出来的,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两人到达街尾那家荣记布庄时,薛家老两口并没有在,又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才见二人赶着驴车姗姗来迟。
二人一脸喜气,眸子里透着股子兴奋,薛老汉拉拽缰绳让驴子停在布庄门前,低声道。
“刚刚路过汇肴楼我俩特意停下看了一会儿,那人啊,进进出出多的不得了!哪怕不是饭点儿,去喝茶的人也多着嘞。”
“现在他们已经不送糖了,我站门口瞧见好几个人排队站在柜台那买糖,要不是亲眼看见,我是真不信咱做的那糖在城里这么受欢迎!”
薛老汉满面红光,边说边比划,嗓门差点压不住了:“我真恨不得站在那大喊一声,那糖是我薛大福做的!哈哈!”
王香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眼里也满是欢喜:“好了好了,快别在外面说了。”
那么大一幢酒楼,这么些年别说是进去吃饭,就连在门口多站会儿都感觉手足无措,如今自家居然能给它供货了。
而且那酒楼掌柜还得加钱求着自己快些做糖,搁以前想都不敢想。
薛老汉嘿嘿憨笑两声,挥挥手让他们进去买东西,自己在外面看着驴车和驴车上的东西。
王香月上次给自己做衣裳还是两年前,就算再如何爱惜,浆洗久了也发白变旧,左一块补丁,右一块补丁。
进到布庄里上上下下看起料子,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左挑右选看了老半天,选中三个颜色。
她将云婵拉到身前,指着豆青、红褐、灰蓝三匹麻料问道:“闺女啊,你觉得这三个颜色哪个好看?”
云婵咬唇看了半天,觉得这三个颜色都不错。
能生出薛明照这样英俊汉子的爹娘自然不差,别看王香月现在年纪不小了,但只是面上皱纹多了些,皮肤松弛些,眉目依旧清秀,身材也不胖,穿什么都好看。
“豆青和红褐色娘穿着好看,灰蓝色爹和阿照穿很合适。”
王香月傻眼,一时竟挑不出来了!
薛明照见状,将云婵拉到身边耳语几句,接着大手一挥,冲着店里伙计道。
“小二,这三个颜色的麻布给我各裁二十尺,再裁上二十尺蓝棉布,十五斤新棉花。”
等在一旁的伙计属实没想到,这穿着普通的一家出手竟如此豪横,粗粗算去,这些少说得要一两银子,口中忙不迭地应道。
“好嘞,好嘞!您稍等片刻!”
王香月惊呆了,眼睛瞪了个浑圆,这小子是要干嘛,日子不过了?刚想发作就感觉袖口被拽住了,只听云婵悄悄附耳过来道。
“娘,阿照的狐皮卖了八十八两银子呢,咱有钱。今年冬天可能会很冷,咱家的棉袄棉鞋都得做厚实点才行。”
闻言王香月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这狐皮居然值这么多银子,真是不可思议……
而且云闺女的话她得信,若是当真如此,也只能买了。
布庄伙计客客气气将东西帮忙搬出门,放到了驴车上,云婵那套说辞被原封不动讲给了薛老汉。
薛老汉抓抓头发,皱眉想了半天最后只说了句:“行了,回家。”
他和老妻那屋的棉被早不暖和了,棉衣穿了好些年被磨得仅剩一层皮,既然现在手头松快了买就买吧!
至于云闺女说的冬天可能会很冷,他有些将信将疑,但反正不管咋地,衣裳都该做新的了,就算不变天儿,东西该用也得用,毕竟也不是天天都做。
第29章 又见红山雀
驴板车满着出去又满着回来了, 十几斤蓬松棉花往车板子上一放,挤了个满满当当,甚是显眼。
闲来无事扎堆在村头老树下闲聊的人, 远远就瞧见一辆载满东西的驴车, 颠颠地走了过来,等走近一看, 发现赶驴的居然是薛家人。
有相熟的邻居调侃道:“薛老头最近是去哪里发财啦, 买这么多东西?”
薛老汉拍拍板车上的棉花,笑呵呵道:“发什么财, 就买了些棉花,我那老棉被盖了不知多少年,可算能做床新的了。”
目送驴车走远,树下村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最近总能在薛家门口瞧见辆眼生的驴车,跟着驴车过来的是个伙计打扮的年轻小伙。”
“啊, 我也看见过, 好像从薛家拿了东西走。”
刚刚那个调侃薛老汉的老邻居叹道:“是过来收山货的吧,阿照那孩子手脚麻利的很, 要不是老薛夫妇身子差,就凭他的本事早存下钱了。”
“有门手艺就是好,不像我们靠老天爷吃饭的, 没个准。”旁人艳羡不已。
“谁说不是呢, 不过人家小时候是真吃苦, 练武的时候还要吃肉,薛家没少花心血。”
“话说最近半年瞧着他们身子好起来了, 这媳妇也娶上了, 日子有奔头喽。”
坐在树荫下哄孩子的大婶闻言笑道:“林李头,你的日子更有奔头, 转过年就能抱孙子了。”
林老头憨憨一笑,低头不语,摇晃蒲扇的动作慢下来,眼底泛上一丝愁绪。
最近他家学着薛家晾了不少菜干,就连野菜也没放过,后面的日子,苦谁都不能苦孕妇,至少得让儿媳妇吃饱。
想到这儿闲话也不想唠了,拍拍屁股起身准备再去山脚溜达两圈,看看能不能再多挖点野菜,蚊子再小都是肉嘛。
翌日清早,薛明照、薛老汉还有云婵,三人起了个早,一起进山去采摘,除了拐枣这次还要带些甜菜和八角下来。
云婵想去看看甜菜的生长环境,也想了解了解薛明照说的‘很多甜菜’具体是有多少。
甜菜的生长周期长,两年才能收获一茬,短时间内没法实现种植,只能从山上挖。
十月份的野荒山,秋风吹过翻起一阵金绿色波浪,时不时有黄叶随风飘落,比夏时的郁郁葱葱多了分萧瑟。
薛明照发现甜菜的位置在溪水上游,挨着溪水的山坡上,挨挨挤挤长满了甜菜,一眼望不到头,只怕翻过小坡还有不少。
“我的乖乖,这么多呐,挖都挖不完!”薛老汉惊叹。
云婵蹲下用手摸摸泥土心里有了数,这里土质比较湿润,且还是背阴面,大概这就是甜菜生长需要的环境了。
接着她捡起一节枯树枝,挖了三个大甜菜装进背篓,起身拍拍裙角,回身道:“行了,咱走吧,摘拐枣去。”
这边薛老汉刚挖了一个,才放进背篓就听云婵说要走,忙问:“这么点就够了?”
云婵笑道:“爹,我先做一点试试看。这次还是要多摘些拐枣,李掌柜还等着咱的金梨糖呢。”
“啊,对、对,金梨糖更重要。”薛老汉扔下树枝,连连点头。
八角树离这不远,但那边路不好走便只薛明照一人去摘,薛老汉和云婵先去摘拐枣,他随后追来。
最近上山的频率颇高,二人早已驾轻就熟,径直奔向拐枣树,路上经过挖土豆的那片地时,云婵没由来的就想到了那只红色小山雀。
大多数山雀都是留鸟,冬季也不会飞到南方,它能熬过这个冬天吗?
她这般想着,眼睛向四周树梢扫去,找了一圈,却始终没见到那抹熟悉的红色。
“云闺女,咋的了?你累了?”薛老汉回身喊道,这闺女不知怎的越走越慢,一会儿工夫就落后一截。
云婵收回目光,提起裙子小碎步跑向薛老汉,口中回道:“不累!”
算了,偌大的野荒山,能遇到两次都算缘分了,又怎能次次碰上。
入秋后拐枣树也开始落叶了,二人到地方后将背篓摘下放在一边,蹲下身在枯枝落叶中翻捡起来,尽量挑个大饱满的捡。
不到半刻钟便听身后丛林里传来一阵窸窣声,是薛明照过来了。
当男人走近,云婵踮脚往他背后的背篓里一瞧,不由失笑,他到底是有多喜欢八角啊,摘下的八角铺满了背篓一层底,这些八角只她自家做菜吃,怕是一年都吃不完!
今天秋高气爽,头顶的太阳也无甚威力,几人捡够果子也不愿多耽搁,坐下吃了饼子歇息一会儿,在正午时分开始往山下走。
在路过山脚松树林时云婵停下脚步,招呼薛家父子一起帮忙捡松塔。
前几次上山时松塔还没完全熟,这次再路过发现不少松塔已经掉在地上被晒出了裂口。
薛老汉听到云婵说要捡松塔,二话没说撸起袖子就开干,边捡边问。
“闺女啊,这玩意儿又有啥大用?”
……
云婵捏着松塔,默然。
松子里含有丰富的不饱和脂肪酸和矿物质,多吃松子对身体颇有裨益。
但是!她捡松子却不是因为这些,就是单纯想搞点零食解解馋,她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吃过正餐以外的东西了。
油炸薯条、薯片、糕饼、点心,这些是想都不敢想的。
虽说土豆自家有种,但油得省着用,做点心得用多少糖油白面,更是不可能做,能捡点不要钱的松子焙干了嚼嚼也不错。
“咳……嗯,能当零嘴吃。”云婵干巴巴道。
“嗯?”薛老汉一愣,眼里浮出两个问号,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哈哈大笑着低头继续捡起来。
云闺女平日里懂事惯了,难得见到这样贪嘴孩子气的一面,还怪可爱的!
薛明照也勾起唇角憋笑两声,被云婵羞恼地横了一眼,这才硬生生冷下脸。
薛老汉从臂弯处偷睨二人一眼,咧开嘴无声大笑,捡松塔的动作更有劲儿了。
给儿子娶的这门亲是真娶对了,自从云闺女进门,家里笑声多了,就连性子生冷的儿子都松弛许多,最近时不时就能见着他的笑脸。
只有经过晾晒的松塔才掰的开,所以捡掉落在地,经过日晒的就行。
为了不占背篓位置,几人扔掉松塔外壳只留松子,将松子包在几片大树叶里捧着往家走,可刚走几步,云婵就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鸟叫。
“吱喳——”
她心念微动,猛地抬头看去,只见一只红毛长尾的小山雀,站在头顶树枝上叫得正欢。
二人随着她的眼神看去,都瞧见了红山雀。
“嚯!这不是那只会找土豆的小鸟?”薛老汉认出来了。进山好几次,什么样的鸟他都见了不少,唯独红羽毛长尾巴的只见过一回。
云婵想了想,从树叶里拿出几颗松子放在手心,轻轻噘嘴绷紧舌尖学了两声鸟叫。
“吱喳、吱——”
那红山雀转动脑袋,用那双黑豆似的小眼睛向云婵看去,黑漆漆的眼珠显的十分机灵。
她向上伸出手掌,红山雀的小脑袋动了动似乎是在思考,半晌过后,竟真的扑棱棱飞下来了,直直落在少女摊开的手心上,叼起一颗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