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周可遇这么说,宋音书的心里也愈发蠢蠢欲动,她思来想去,还是唤来了李德顺,命他去跟萧御辞打声招呼。
毕竟她可不想偷溜出去时再被他抓个现行。
萧御辞倒是没有反对,还将睚眦特地派了过来护她安危。
于是,宋音书就这么跟着周可遇出了相府。
周可遇风趣幽默,两人在去往京郊的一路上都伴随着欢声笑语,很快便到达了周可遇口中所说的古宅。
古宅傍山而建,庭院布局规整,飞檐青瓦,绿竹潇潇,分外幽静。
“这儿真是清幽到了极致,用来做书院最好不过。”宋音书由衷地感慨道,“真是叫嫂嫂费心了。”
周可遇莞尔一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回去我就写信给林公子,请他督办此事。”宋音书又望了望远处,“这宅子后面是什么山?”
“那是小仙山。”周可遇道,“想上去看看吗?有座很小的寺庙,求签还算灵验。”
“高吗?”宋音书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体,“我不太方便爬太久的山。”
“从我这宅子穿过去,走上几步就到了,高度嘛你其实也看得出来,都不能算是山了。”
“既如此,我们就去瞧瞧吧。”
都说心有烦忧之人,最喜投石问路。
宋音书自然也想能求个签一解心中疑惑。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小一座山,这么小一座庙,竟然会有这么多人。
庙宇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门口匾额上是隶书的“小仙寺”字样。
墙上斑驳的雨垢远瞧着像是一幅泼墨山水图,白墙青瓦的,别有一番遗世独立的神秘气息。
入庙后短短一条石板路,正对着一座烟雾缭绕的巨大香炉,三面都是可以求签的大殿。
大殿还算宽敞,宋音书和周可遇选了正殿,朝佛像诚心叩拜后取了自己的签文,随后又跟着人流往解签的偏院而去。
偏院本就相较大殿拥挤许多,门口竟然还排了一条足有数十人的长队!
周可遇惊道:“我虽然听说这寺庙签文很是灵验,但也没料到会这么火爆……”
宋音书苦笑:“这世间,心存困惑之人,还真不少。”
“那我们还等吗?”
“算了。”宋音书看看自己手中的签文,叹了口气,“看来老天也只想袖手旁观。”
说罢,她便转身要走。
没想到,还没走到庙宇门口,就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小沙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请问这位施主可是姓宋?”
宋音书脚步一顿,下意识警觉了起来:“什么事?”
“宋施主不必紧张,慧能大师特地命小僧来请您一叙。”
周可遇靠近宋音书小声道:“慧能大师是小仙庙的住持,一般不轻易出山。”
宋音书看着小沙弥道:“慧能大师还说了什么?”
“大师只说,宋施主此行来之不易,切莫行差踏错,干戈寥落。”
宋音书心里一咯噔,沉默半晌后说:“我可以带着侍卫一起去吗?”
“大师只见宋施主一人,施主的朋友都可以在禅房外等候。”
宋音书看看周可遇和睚眦:“那就有劳二位陪我走一趟吧……我确有疑惑,想请教一二。”
三人跟着小沙弥往小仙寺深处走,穿过一条古旧的回廊,和一道圆形拱门后,终于到了后院。
相较于前头的人声鼎沸,此处简直称得上是一片寂静。
连院中一棵老梧桐树叶飘落在地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师父,宋施主来了。”
“请进来吧。”
宋音书听到禅房里传出的清润男声时有些许困惑。
这声音未免太年轻了一些,还有些许熟悉。
等到她推门进去,看到禅房里端坐着的年轻男子时,更是惊诧不已。
“你……?!”
禅房檀香袅袅,男子一袭白衣胜雪,正盘腿坐在榻上自弈,面前的棋局早已混乱不堪,而他却一直气定神闲,淡然的眉眼隐隐透着一股仙气。
听到女子惊愕的声线传出,他微微偏头,轻轻扬起嘴角:“阿音,别来无恙?”
宋音书心口剧烈地颤抖起来:“大师兄……不,我该如何称呼你才好?路修远?还是……周漫?!”
相较于她的大惊失色,路修远却显得格外淡定从容。
他又往棋盘上添了一颗白子,答非所问地朝宋音书做了个手势:“手谈一局?”
“你怎么认识的我嫂嫂?为什么要利用她带我来见你?”宋音书如临大敌,根本不愿意坐下。
路修远无奈,只好扔了棋子,转身正视她:“阿音,你委托旁人四处打听我的消息,我以为,你是想要见我……难道不是?”
“你既然走了,就不该回来。”宋音书蹙眉,“萧御辞不会放过你。”
“我是陪皇兄出使大梁的,萧御辞不敢动我。”
宋音书退后两步:“若他知道我与你见面,才不会管你身份如何。”
“阿音。”路修远抬眸看她,眼神清澈而温柔,“你究竟是在担心他动怒,还是担心我会为他所伤?”
“两者有区别吗?我不希望他动怒,也同样不希望……你受伤。”宋音书别过头去,“今日就当我们没有相见,就此别过。”
第84章 这个孩子不能留
“阿音,我知道你在萧御辞身边很不开心。”路修远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腕,“我可以带你走……这话,我说过不止一次。”
宋音书想要用力甩开他的手,却发现他越拽越紧,连带着连神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别动。”他冷声呵斥。
在宋音书认识路修远的这十来年里,他一向是温文尔雅的,至少从未对她这般疾言厉色过。
她好似被震慑住一般,没来由停止了挣扎。
路修远一直拽着她的手腕,直到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宋音书……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你竟这般糊涂!”
宋音书握紧微微发抖的手掌,佯装不解道:“你在说什么?”
“我给你的避子丸是摆设吗?”路修远满眼都是跳动的怒火,“你怎的这般不爱惜自己?”
宋音书用尽全力甩开他的手:“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这样的境况,怀了他的孩子,作何打算?”路修远显然不打算避开这一话题,“你想要整个宋家为你背负骂名?还是想要为他放弃宋家女的身份?”
宋音书本就为此烦恼不已,又听得他这般厉声质问,顿时红了眼眶:“你怎知我是甘愿将自己沦落至此的?”
路修远见她双目含泪,嗓音哽咽,心头的怒火瞬时被浇灭,转而变成了浓烈的疼惜。
他伸出手去拍了拍宋音书的头顶,叹息般劝慰道:“方才是我一时情急……言重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宋音书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开口说话,眼里的泪将落未落,满满蓄在眼眶里,看着好不可怜。
“这个孩子不能留。”路修远道,“我这就给你开个不伤身体的落胎方子……”
“不必了。”宋音书打断他,“落胎药……我已经找赵师姐拿到了。”
路修远愣了愣,似乎在回忆谁是赵师姐,片刻后才点了点头:“既已拿到药,就不要再犹豫了,孩子越大,对你身体的伤害也就越大。”
宋音书低垂着螓首,半晌没有开口。
路修远见她这副形容,便知她还未下定决心。
“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个孩子……但是,他来的不是时候。”他同样垂下头去,压低声音劝道,“你还这么年轻,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我知道了。”宋音书面无表情地敷衍了一句,“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
路修远见她转过身又要去开门,忍不住喊住她:“阿音……我今日来见你,是想告诉你,我可以带你走。”
“这样的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宋音书背过身不看他,“从前我没准会接受你的好意……但如今,我既已知晓你的身份,就不可能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我是晋国人,但我也同样是你的师兄。”路修远语气又恢复到从前的温和平静,“我绝不会强迫你跟我回晋国,我只是想要你过得自在随性,快乐无忧。”
“多谢师兄好意。”宋音书声线冷淡,显然只是一句客套话。
“你就不想问问,我计划如何带你离开?”
宋音书听他这么问,只好勉为其难地转过身去看他:“师兄既然想说,又何必非要我问?”
路修远看着她,淡淡一笑:“我预备……叫我皇兄求娶你。”
宋音书:“?!”
“路修远,究竟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皇兄此番来大梁,就是本着与大梁联姻的目的。”路修远不理会她的嘲讽,继续说,“我们大晋民风开化,女子守寡后改嫁的比比皆是,现任大晋皇后就是亡臣之妻,因此,皇兄对于求娶你,丝毫没有异议。”
“他没有异议,难道我没有?萧御辞没有?大梁上上下下的臣子没有?”
“萧御辞有没有异议我根本不关心,”路修远意有所指道,“臣子会不会反对……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所以我的意见也不重要是吗?”
“怎会不重要?不重要的话,我费尽心机来见你,是为了什么?”
宋音书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所以说,你今天来见我,就是为了问我,愿不愿意与你皇兄和亲?”
“那我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愿意。”宋音书愤怒地甩了甩袖子,“我是大梁太后,怎么可能去晋国和亲?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阿音……你先别这么急着反对。”路修远道,“你仔细想想,以你如今的身份,如何摆脱大梁皇室?你难道真打算在那冰冷无趣的后宫中孤寂无依地度此余生?倒不如……借机离开大梁。”
宋音书蹙眉:“离开大梁?”
“以宋太后的身份离开大梁,然后……”路修远凑到她耳边,小声建议道,“再死遁,彻底开启新的人生。
“这样,你不仅可以摆脱宋太后的身份,还可以摆脱萧御辞,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自由人。
“届时,我再助你回大梁,你不是想去凌云山吗?你有了这样的自由身,别说凌云山,天南地北,你想去哪都可以去,便是回宋府见你父母,也不会有人察觉。”
宋音书呆呆地看着他。
说不心动,是假的。
他的计划虽然也是死遁,但却跟萧御辞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萧御辞是想让她从一个牢笼去到另一个,根本不在意她的感受。
而路修远,却将一切都考虑到了。
“皇兄还有几日才会抵达京城。”路修远轻声道,“阿音,你回去好好想想……当然,最要紧的是,你得先把孩子给拿掉。”
宋音书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是默然拉开禅房大门,走了出去。
周可遇见她出来,赶忙跑上来问她:“怎么样?慧能大师怎么说的?可为你解惑了?”
宋音书苦笑一声。
何谈解惑?
只是叫她原本就一团乱麻的心绪,越发混乱不堪了。
睚眦则是狐疑地朝禅房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待目送三人离开后,路修远才长叹一声,关紧禅房门。
随从从暗处走了出来:“主公,您不该提前来见宋太后的,萧御辞必然察觉到您的行踪了。”
第85章 我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路修远深深叹了口气:“只当是……我欠她的吧。”
“主公……大业在望,切不可儿女情长!”
“我知道。”路修远眼神悠远,纷繁复杂,“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
宋音书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回了宋府,一直到夜幕降临,都还默不作声地坐在窗前。
惜夏摆好晚膳,小声唤她:“娘娘,多少用点晚膳吧?”
宋音书抬头看不远处的小圆桌,上面摆满了各式精美绝伦的菜肴,还冒着热气,很是色香味俱全的样子。
她却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好容易才压下胸口泛出的恶心。
“你……退下吧。”她吩咐道,“哀家自己慢慢吃。”
惜夏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乖乖退下了。
她抬起沉重的双腿,缓缓挪动到圆桌边,然后从荷包里取出赵雪如给的落胎药,颤抖着手倒入了金灿灿的鸡汤中。
药粉落入鸡汤,瞬间消失不见。
鸡汤热气腾腾,上浮着一圈细密的金黄色油花,看上去还是很美味。
她就那么静静盯着那碗鸡汤,呆坐了许久。
久到她觉得双眼酸胀无比,方才动手去舀了一勺鸡汤。
送至唇边时,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这回没压住,侧到一边干呕起来。
门就在这时被哐的一声踹了开来。
宋音书刚干呕完,抬起的小脸又红又娇,眼底还隐隐闪着泪光,就那么手足无措地看着破门而入的男人。
“……你怎么来了?”
萧御辞眼神冰冷地扫过她面前的鸡汤,咬牙切齿地问:“你在干什么?”
宋音书强忍住内心的慌乱,故作镇定道:“看不出来吗?我在用晚膳啊。”
“只是用晚膳而已?”
“那不然呢?”宋音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虽然她偷摸背着他想要拿了这个孩子,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有那么几分愧疚。
但一想到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她又恨不能狠狠踹这狗男人几脚。
要不是他,她何苦过得这般举步维艰的地步?
“你今天见了谁?”萧御辞的脸色十分难看,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宋音书心里一抖,下意识反驳道:“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睚眦不是早就一五一十汇报给你了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宋音书。”萧御辞走近她,“本王想要听到你说实话,一句也不要保留。”
听他这么说,宋音书就猜到,见路修远的事是瞒不住了。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非要逼我说?”宋音书抬头正视他,“我又不是自己主动故意去见他的,还要怪在我头上?”
萧御辞被她这番义正辞严给说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耐下性子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叙旧而已。”宋音书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难道要老实说,路修远已经知道她怀有身孕了,还劝她赶紧堕胎?
还是说,路修远建议她嫁给晋国太子,然后离开大梁?
这应该都能叫萧御辞暴跳如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