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个细弱颤抖的声音响起：
“小许老师，我们胡中…胡中，这孩子呢？”
许雾扭头看见胡中妈妈，女人满脸都是泪，她不自觉掐住指节，喉咙发涩，正欲开口，脚下忽然一阵抖动，周围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蹲下！”她反应最快，拉着最近的一个人往下蹲。
是余震。
汽车的鸣笛和警报声四起，不远处的警察在扯着嗓子喊，让大家抱头蹲在原地。
混乱嘈杂的环境中，外面不断有人从街道跑到警局，想寻求帮助，可脚下颤抖，很难站稳，开始有人摔倒，不知道是谁先倒下，紧跟着是大面积的踩踏。
眼看着不远处有人要倒下，许雾几步冲过去，拉住其中一个自己的学生，往后一退，跌坐在地上的同时，翻身护在他的身上。
肩膀上被人踢中，她闷哼一声，忍不住向旁边微微一偏，掌心被石子粗粝划开的刺痛传来。
她皱眉轻嘶，却一动不动，牢牢护住身下瘦小的男生。
“许老师！”
瘦小的男生喊出声，急忙伸手去挡许雾身后再次站立不稳倒下的人。
手足无措间，不远处的警察踉跄着跑来，一把扶起跌倒的人，而脚下的大地渐渐平息，许雾终于松了口气，向后跌坐在地上。
周遭嘈杂混乱，她莫名想起前面推开自己，冲进人流的池煜。
此刻他在哪里？
许雾撑着地站起来，忍着掌心刺痛，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警，指着已经掉了大半块瓷砖的警局大门。
“你们池队出来了吗？”
男警此刻满头是汗，闻言一愣，“池队不是应该早就出来了吗？”
与此同时，别在腰间对讲机闪着红光响起。
“郭子！池队人呢？！局长找半天了！”
被叫做郭子的警察一个踉跄，看着那栋已经断了一层楼电的大楼，又看向许雾，“你刚刚说，池队在那里面是么？”
许雾胸口起伏，只稍稍点头，便转身向大楼跑。
她的掌心开始冒冷汗，浸透伤口，丝丝疼痛戳刺着她的神经，可她却在这一刻，像是没了痛觉似的，只知道握紧了拳头朝前跑。
身后郭子的大喊着，几步跟上来，一把抓到她的胳膊，“你不要命了？！现在进去，楼随时都可能会塌！”
咔嗒一声，有碎石被人踢到自己的脚边，郭子皱着眉正欲扭头骂人，看见来人时，却忽的一愣。
“吼个屁，就你嗓子好使？”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曾经无数个日夜的梦境里，她听过太多次。
许雾转头，看见池煜正背着一个瘦高的少年往这边走。
男人小腿布料被划开一个口子，尘土沾满他的衣襟，黑色的短袖也被撕裂一个口子，隐隐露出小麦色的肌肉线条。
他的背后是尘土飞扬的大楼，是纷乱嘈杂的人群，歪斜的路灯摇晃，幽幽白光落在地上，照亮他脚下前方的路。
几步靠近，池煜停在许雾的面前，他眼神轻扫，微微停顿，掠过许雾的脸，然后落在郭子身上。
他皱起眉，“愣着干什么，搭把手把人抬走啊！”
“哦哦是，池队！”
郭子赶忙上前，扶住池煜背后昏迷的胡中。
走了几步，发现许雾还跟在后面，郭子挥挥手，“你跟着干什么？”
许雾指指他身边的胡中，“那是我学生。”
“那也不能…”
郭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池煜截断。
“要跟就跟，反正缺一个上药的。”
往前走了两步，郭子看了眼ᴶˢᴳ方向，“池队，这孩子既然是她的学生，那我们送到那边吧。”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靠近大门口的那一小片人，池煜侧首看了眼前方，“行。”
话音刚落，池煜便忽然松开自己托住的那半边臂膀，胡中的重量一下子全部压到郭子身上。
郭子诶呦一声，见池煜看过来，赶忙托稳胡中，不好意思地笑着，“这半大的小子还挺沉哈。”
“负重跑，十次有八次你最后，饭都白吃了。”说完池煜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托着一个人踉踉跄跄的郭子在背后急得大喊，“诶？池队你干嘛去？刚局长还找你呢！”
“不去仓库取药，你给人上西北风？”
“哦对对对，是得先应个急。”郭子点头应下来。
紧接着转头一想，仓库这会儿不知道啥情况，池队要是有点啥事，局长不得骂死他，急得郭子又要大喊。
下一秒，空气里却飘来男人的声音，“那个帮忙上药的，跟过来。”
郭子喉咙一哽，看了眼许雾，又看了眼男人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再开口。
被点到名的许雾一愣，正欲帮忙扶人的手一顿，看了眼郭子，后者耸耸肩示意她快去，她只好低声交代两句，转身小跑跟上男人的背影。
托抱着人走出去好几米，又应对完好几个来问手机信号什么时候可以恢复的群众，郭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对啊，为啥不叫他去帮忙啊，那一女的去了能干啥？
等把人送到地方，再转头去看时，早已经没了池煜和许雾的身影。
🔒第三十六章：好一个礼尚往来
此时手机时间显示已经是凌晨五点，天边已经泛起一抹浅淡的白，黑夜开始倒退，天幕墨蓝，月落星垂，白昼即将到来。
许雾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在斜后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一路静默无言。
眼神在他脊背上转了几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地上掉落着碎石，后院几棵树木也倾倒歪斜着，有一辆面包车的车窗也被坠落的墙体砖块砸碎。
零碎的玻璃碴子落在地上，脚踩上去，咯吱作响。
或许是鞋底有些薄，走在上面，稍微有些硌脚。
走了几步，前方的人步子忽然停下来。
她刹车不及，差点一头撞上去，赶忙止住步子，又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抬眼时，眼神正好撞上不知道何时扭过头的池煜。
“去那边等着。”他望她一眼，随手指着另一处空地道。
许雾微怔，摇摇头，“我是来帮忙的。”
池煜垂眼嗤笑一声，“随便你。”
他甩下一句话，继续朝前走。
余光却落在她脚上那双单薄的平底单鞋上，心想这么薄的鞋底，也不怕硌死。
他踢踢脚边的玻璃碴子和小石块儿，边走边踢，硬生生为身后的人理出一条长长的小路。
仓库里只有一些急救用品，数量和种类都不够，只能简单应急。
池煜扔给她一个急救包，让她先出去。
外面天色渐白，光线愈发充足，渐渐照亮这一方天地。
仓库后方塌了一小块，好在那里只放了些不常用的桌椅，没什么的大的损失。
池煜绕着检查了一圈儿，才从里面出来。
出来时许雾正蹲在地上低头翻找急救包里的东西。
黎明破晓时分的光线柔和清冽，薄薄一层洒在她的身上，即使多了一幅眼镜，侧脸轮廓依旧熟悉，还是自己记忆里的短发，干净又清爽。
这个自己思念了十年的人，此刻离他仅三步之遥，池煜莫名觉得不可思议，像一场梦似的。
他出来时，双手还提着四个急救包，走近她看了两眼，语气冷淡，“这个就给你们用，你学生在前院，去那边找也不迟。”
正准备走，她轻缓的声音响起：
“池煜。”
他步子下意识一顿。
说来奇怪，有些人就是有这个能力，只是叫一声名字，就能让他所有的不满都偃旗息鼓。
窸窣的声响在背后，他闻见一阵淡淡的香味，是水蜜桃味儿。
这么多年，居然一点都没变。
“你转过来，我给你上药。”
衣摆上传来一股力，他微微偏头，便看见拿着碘伏棉签的许雾正仰头看他。
熟悉的眼眸藏在单薄的镜片后，一瞬不移地望着他，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冬夜。
长椅上，少女伏在他身前，专心为他上药，然后说出那句自己期待已久的喜欢。
嘶啦一声，腰腹处忽然一片冰凉，他猛地回神，低头就看见自己黑色短袖被人扯开一道口子。
几乎是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许雾你一见面就扯人衣服的毛病怎么还没改？”
那是 2010 年的那场地震，他们第一次正式打照面时，许雾醒来见到他做的第一件事——失手扯歪了他的衣领。
空气有一瞬间沉默，直到腰腹处的伤口被人猛地一戳。
池煜轻嘶，低头看某人，“干嘛，谋害人民警察啊？”
“没有。你衣服前面就破了，我只是不小心又拉开了一点。”
她语气平静，贴好纱布，利落地收手，又蹲下去要看他的小腿。
他垂眼一看，那口子好像确实是被某个铁架划破的。
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池煜脚往后一移，轻咳一声，“不用了，小伤而已。”
“行。”许雾答应得干脆利落，直接收手站起身，装好东西就打算往前走。
不是，都不犹豫一下的么？
池煜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在心里默默发问。
急救包的背带边缘粗糙，蹭过掌心被划破的伤口，许雾皱着眉倒吸一口冷气，反手背上肩，忍着没吭声。
眼见着她垂下的袖口就要盖住伤口，池煜实在看不下去，真不知道这女人怎么这么能忍。
一把抓住她的小臂。
“干嘛。”她干巴巴地开口问。
“上药。”
他单手卸下她肩上的急救包，拉着她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托住她的掌心认真看。
他目光如炬，落在嫩白的掌心上，不知是伤痕渗血还是内心紧张，许雾竟觉得伤口刺痛明显，缩着手就要抽回来。
缩了不足半寸，就被池煜拽住，他眼皮掀起，黑眸沉静，眼尾双眼皮褶皱渐深，静静望着她，一字一句道：
“躲什么，这叫礼尚往来。”
“…”
好一个礼尚往来，那他等会儿是不是还要撕她衣服。
“血都渗出来了，到时候手烂了你可别哭。”
他开始添油加醋地吓唬人。
“没那么夸张。”她抿抿唇。
“那行，疼死你。”
“…”
算了，她还是闭嘴吧。
给她包扎完出来时，正巧在小路口的拐角碰到了找过来的郭子。
许雾点头示意一下，随即和他分道扬镳，背着急救包回到自己学生和家长的身边。
池煜望了眼她的背影，扭头拎着几个急救包边听郭子说话边往一楼暂时形成的指挥部走。
许雾走过来时，胡中已经醒来，正靠在他爸的肩膀上小声说着话，看见许雾，眼睛一亮，“许老师。”
“嗯，你过来我看看。”
蹲在地上检查了下胡中后脑已经结痂的伤口，确定没有再渗血，又看了下身上其他部位擦伤的地方，消毒喷药包扎，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看得胡中一愣一愣的。
“许老师你好厉害啊。”
她手指微顿，想起曾经不止一次给某人处理伤口，淡声道，“以前也帮人处理过。”
“而且我只是简单帮你包扎，里面具体什么情况，我建议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毕竟你前面晕了一段时间，我不太放心。”她收拾好手边的东西，盘腿坐在胡中的身边。
“小许老师，你手受伤了！”一个家长眼尖地发现。
余光瞥见那个瘦小的男生低下头，她摇摇头，宽慰似的笑笑，“没事，一点皮外伤，你们没事就好。”
她并不想那个孩子心里有负担，事出突然，与他无关。
🔒第三十七章：你试试
扯下衬衣袖子遮好手掌上的白纱布，垂眸看了眼包扎齐整规范的掌心，却莫名想起前面池煜的话。
他当时正垂着头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口。
“…还顺利吗？”
许雾一愣，才慢慢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
只是她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会如此心平气和地问出这样的话。
吐息随着他的话语落在她的掌心，有些痒，她低着头，看着他的后颈，想起这些年，轻轻应了声，“还好。”
他手下动作流畅自然，仿佛问出的话与自己无关，但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她。
许多话卡在喉咙口，本想生硬的语气，却也在开口的一瞬间，变得妥协，“行。”
垂首的动作使距离拉近，鼻息间有她熟悉的清新雪松，他后颈上蒙着薄汗，汗味隐在其中，不甚明显。
许雾却莫名心安。
周围有人来借用急救包，许雾点头将东西递给他们，转头的一瞬间，看见远处那个一身黑的男人。
他手里拿着对讲机，又是指挥又是帮忙抬东西，和周围人一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ᴶˢᴳ工作。
许雾缓缓叹了口气，心里忍不住去想，他总是这样，闹一阵儿安分一阵儿。
就像刚刚，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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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地震级别低，人员和财产损失远不及 2010 年的那场地震，手机信号也在三个小时后恢复。
许雾第一时间打开新闻，看到受灾严重的地区多为一些自建房屋和偏远地区，救援力量和战地医院也在第一时间到达现场。
不忍再看那现场的照片，她将手机画面切出去。
徽南市区内有区域性断水断电的情况发生，与此同时市局下达指令，开始组织未受伤且不处于该区域的群众有序离开，并由相关社区提供防震减灾急救包。
而剩下的人需要集中在一起，等待发放物资。
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即使损失不大，整个市区也陷入了慌乱。
周遭乱哄哄的，许雾统计好自己学生和家长住所所在位置，确定都不需要留下来，就放心地在一侧排队，等待签字离开。
早晨九点，许雾接到学校的通知，学校虽然没有大的损失，但还是统一在家休息调整一周，有任何困难要及时上报。
刚看完通知，许雾转发至班级群，要求看到的人回复收到，没有回复的她再一一打电话过去通知。
等确认完班级里每位同学的情况，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话讲的太多，她嗓子微涩，此时队伍刚好也排到他们。
签字时，她瞥了眼四周，池煜并不在，估计要重点看好昨晚抓来的那些人。
签完字临走时，她将那个急救包交给了负责签字的一名女警，正要转身，女警拦住她，“许雾女士么？麻烦稍等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