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没有。”
“奇怪,你为什么认为她一定挺不过去呢?”
“我比你更了解她。”
“那倒是。”
“那个……”一直闷声不吭的铭久忽然开口,“我有一个办法。”
仲武看了他一眼:“说。”
“我们可以制造一起停电事故,那样的话,体检设备就……”
“我早就想过了,”仲武恨恨道,“有电闸的地方都有人守着,根本干不成——至少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干成。”
“那……那个呢?”
铭久指向对面的一根混凝土电杆,上面架设的导线似乎与万祥公司相连。
“你懂电?”
“不懂。”
“那你打算怎么办?爬上去把电线弄断,赤手空拳?”
“或许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
铭久一边说,一边引二人看向身后。
仲武点点头:“果然简单。”
“简单而粗暴。”霍至说。
第25章 破绽
“对不起,对不起……”
第三段视频在2分29秒时出现剧烈转折,姐姐与男友外出幽会,独自在家的弟弟不幸遭遇意外。回到家后的姐姐深感自责,抱着弟弟的遗体痛不欲生。
“都怪我,都怪我……”
是啊,都怪我。
这时候的晴夏已经完全代入了视频中的姐姐角色,彻底忘了自己正在接受心理测试。她满脑子都是伊郎。伊郎,我的弟弟。伊郎,我是姐姐。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在Q市过夜,我不该离开你。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求你别再离开我。
紧绷着的神经渐渐松懈,坚硬的内心深处漾出层层波澜,她完完全全地卸下了防御,一股股热流马上就要涌出脆弱的泪腺。
假如再晚一秒钟,即便晴夏能够勉强憋住泪水,连在她身体上的监测仪也极有可能发出警报声。
但那只是假如。
就在晴夏的泪水即将夺眶而出的那一刻,视频画面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一片黑暗。与此同时,监测仪、监控器、照明灯、门禁锁……万祥公司里所有通电的设备全都停止了运行。
周瑗立刻呼叫当天负责安保的咒怨执事:“怎么回事?”
“所有电闸都是开着的,问题好像出在外面……”
“先启动备用电源,马上。”
“是。”
仅仅几秒钟之后,万祥公司的电力便暂时恢复了正常,尽管监测仪需要重启,但也仅用了不到一分钟。
然而,正是这短短的几十秒,让晴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及时止住了脚步。她意识到了危险,并立刻调整了情绪。
“还要继续看视频吗?”她问体检员。
体检员稍稍犹豫了一下,从监测时长来看,晴夏的心理测试早已达标,尽管后两个视频她哪一个也没看完。
“要看的话就快一点,我赶时间。”
体检员和旁边的监督员迅速交换了意见。
晴夏假装毫不在意,把脸转向一边,眼角余光却一直在瞟着那两人。
“不必了,”体检员最后说,“这样就可以了。”
晴夏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表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她麻利地穿好衣服,然后从包里掏出化妆镜,将翻折的衬衫领子捋平,再将耳边颈后的头发拢齐整,这才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这一切都被周瑗通过监控器看在眼里。
通讯器响了,负责安保的执事向周瑗报告,刚才停电是因为附近施工工地上的一台铲车失控,撞断了街角的电杆,导致大半个街区电力瘫痪,供电公司应该很快就会派人过来修复。
“知道了。”
周瑗关掉通讯器,将转椅转向侧面,然后又点了一支烟。
晴夏按照仲武发来的地址,打车来到市中心购物广场里的一家咖啡店,与仲武、霍至和铭久碰面。
“你们怎么知道我快绷不住的?”
一见面,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在那样的节骨眼上突然停电,绝不可能是巧合——晴夏十分清楚这一点,她猜这事儿百分之百与面前这三人有关。
“我估计的,”仲武看了看霍至,“以我对你的了解,还有体检所需的时间。”
“那你们是怎么造成停电的?”
“这个嘛……”
霍至接过话去,把利用铲车撞电杆的经过向她大致讲了一遍。
“没伤到人吧?”
“当然没有,”霍至说,“又不是我做的。”
“但那个无辜的铲车司机一定会有麻烦。”
“那也没办法。我跟他又不熟,只能牺牲他。”
“不管怎么说,”晴夏把脸转向仲武,“谢谢你。”
“别谢我,”仲武连忙指了指铭久,“是他的主意。”
铭久正盯着奶泡上的肉桂粉,听仲武说到自己,连忙抬头。
“谢谢你。”
晴夏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铭久第一次见她对自己笑。
“他只负责出主意。”霍至一边上网,一边透过蓬松的乱发盯了铭久一眼。
铭久连忙辩解:“可我确实不会开铲车啊……”
“谁也没让你开,只是放下手刹而已。你不是开过车吗?怎么连手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你记错了,”仲武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会开车的那个不是他。”
尽管仲武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但铭久注意到了他眼神中的异样。
不只是他,晴夏的神情也和刚才有些不一样。
“啊,对,是我记错了。”霍至埋下头,继续上网。
“这次虽然通过了体检,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仲武说。他像是故意转换话题。
“你也觉得这次体检是故意针对我们?”晴夏问。
“倒不一定是我们,但肯定有所针对。”
仲武将周瑗躲在设备间的事告诉了晴夏,并肯定周瑗当时一定是在看监控。
晴夏手里的咖啡匙立刻停止搅动。
“希望我没露出什么破绽。”她说。
“肯定没有。”
霍至随口说道,仲武猝不及防。
“你怎么知道?”晴夏问。
“我……”
霍至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说漏嘴的边缘。
“以他对你的了解。”仲武连忙拉了他一把。
与此同时,成杰正赤条条地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独自发呆。
体检早已结束,负责体检的相关人员也已全部离开,他的衣服却仍堆放在心理测试区的长桌一角,丝毫没有马上被拿起的迹象。
入职以来,他还从未像今天这样懈怠过。往常这个时间,他不是在开展业务,就是在去开展业务的路上。
入职以来,他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挫败过。即便在人类面前,他也不曾遭受过今天这样的苛待。
今天真是不顺,前所未有的不顺。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可那张笑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儿不满和懊丧的神情。
他倒不是故意克制自己的情绪,因为咒怨执事根本不具备人类的愤怒和忧郁——他当然也不可能拥有欢喜,不过他的笑容从来就和欢喜无关,哪怕他不打算在人类面前伪装,嘴角也依然无法掉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所谓的“不顺”,并不只是他被监督员怀疑、并因此被迫接受了更严格也更漫长的体检,还因为他没能发现晴夏的破绽。
他与晴夏第一次见面时,就发现了晴夏的与众不同。一般的咒怨执事,因为不具备人类的情感,所以对待彼此的态度都很冷淡,但也仅仅是冷淡,而晴夏对他的态度则多了一种情感。
以他入职以来与人类打交道的经验来看,那种情感,应该叫“憎厌”。
而一个正常的咒怨执事,是不可能有这种情感的,任何情感都不可能有。
因此,在看出铭久与晴夏的关系稍近后,他决定跟踪观察铭久。巧合的是,铭久似乎也在怀疑晴夏。那天铭久跟着晴夏去了秀水街,他则紧随铭久之后。和傻愣愣的铭久不同,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所以后来铭久被发现了,他却没有。
不过……
他回想着那天的情景——铭久准备到二楼一探究竟时,晴夏和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趁其登上露天楼梯、看不到二楼情况的当口,从那间空屋溜到了隔壁房间。等铭久进入空屋之后,那两人又折回去,把铭久堵在屋里,三个人聊了很长时间。由于担心暴露,当时他并没有跟过去,所以那三人聊了什么,他无从知晓。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三人之间一定达成了某种共识。
也就是说,即便在进入那间空屋之前,铭久对晴夏有所怀疑,那份怀疑也伴随着三人一同走出空屋而烟消云散——要么是晴夏和小胡子设计瞒过了铭久,要么就是晴夏和小胡子跟铭久分享了自己的秘密,并把铭久变成了他们的同伙。
那么,这三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窥知秘密的突破口又在哪里?
成杰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头绪,只好起身穿衣,准备再寻时机。
手上忽然有了湿滑的感觉,他仔细一看,原来是裤子上沾了一滩不明液体。
今天还真是不顺啊,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到桌上的外套口袋里掏纸巾。
结果竟有了意外发现。
长桌前,一串水迹星星点点,顺着体检区的离开通道一路延伸。
他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液体,感觉和摸到裤子上沾的液体时完全一致。
他朝身后看去,身后的地面干净得很,看不到一丁点儿水迹。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张长桌,发现桌面上也有一小滩同样的半透明液体。
他本以为裤子上的液体是进会议室之前不小心沾上的,现在看来,这张长桌才是起点。
应该是在他之前的某个人不小心洒落了这种液体,又碰巧被他沾上。
会是谁洒落的呢?
因为这张长桌只放过体检者的衣物,所以理论上,在他之前参加体检的任何一位执事都有可能。
如果要用排除法找到答案,就必须先查出在他之前,谁的衣物最先沾上了这种不明液体。
液体的成分也很可疑,从性状上看,肯定不是水,至少不全是水。
那么这种液体到底是什么,又是做什么用的呢?
他虽然对以上问题一无所知,却隐隐觉得,很有必要就此深入查探一番。
“假如周瑗发现我们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晴夏盯着已经凉了的咖啡,“她一定会把我们打入死神界的最深处。”
“别那么悲观,”霍至说,“你们那么能干,她未必舍得。”
“那她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或许……她会采取一些相对温和的措施。”
“比如?”
“比如人类的电脑、手机或者移动硬盘什么的中了病毒,人类不会把它们直接丢掉或销毁,而是会设法消除病毒。有时候为了简单省事,人类会直接采取‘格式化’的方式,把设备里包括病毒在内的所有程序和文件一起清除。”
“你是说……周瑗可能把我们现在的记忆全部抹去?”仲武问。
“没错。这样你们就相当于恢复了‘出厂设置’,或许要重新从见习执事做起,但以你们俩的资质,再次成为她手下的业务骨干肯定不是问题。”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晴夏问,“你会帮我们再恢复一次前世记忆吗?”
“没问题,但目前我只能帮你们找回前世的记忆,你们成为咒怨执事至今的这段记忆我没办法恢复,因为系统里没有存档。”
晴夏和仲武对视了一眼。
“那也没办法。”仲武说。
霍至咬了一块裸麦面包:“除非我提前替你们‘备份’。”
“备份?”
“我可以把你们现在包括前世记忆在内的所有记忆都复制一份,这样就算你们的记忆被清除,我也能把这些记忆重新代入给你们。”
“太好了。”晴夏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那个……”好半天没说话的铭久瞅准机会问霍至,“您能不能帮我也找回前世记忆?”
霍至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仲武。
“我劝你最好还是放弃这个念头。”仲武说。
“我不担心会被经理发现。就算把我打入死神界的最深处也无所谓。”
“一旦你找回前世记忆,你就不这么想了。”霍至说。
“不光是那样,”晴夏说,“前世的记忆可能会给你带来负面影响。”
“什么意思?”
“它有可能会让你迷惘,失望,悲伤,也有可能让你愤怒,让你萌生出仇恨,进而给人间带来新的咒怨。”
“毕竟我们的前世都是因咒怨而死。”仲武说。
铭久犹豫起来。这时,一位服务生走到晴夏跟前。
“小姐,您的包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洒了。”
晴夏连忙察看。按说包里不可能有什么东西洒出来,包里只有一件外套,仲武为她特制的降温外套。因为受不了冰袋的寒凉,她体检一结束便换了外套。
然而她的包确实已经被洇湿了一大块。她连忙把那件特制外套从包里拿出来。外套依然很沉,但要比体检之前柔软许多。
还没等她把外套展开,一滴半透明的液体便落在了桌子上。
第26章 调查与统计
略显浑浊的液体在咖啡桌上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图案,从铭久的角度看,它很像人间警示牌上的感叹号,预示着某种危险或隐患。
“应该是那一下给摔的。”
晴夏推测,极有可能是她在体温测试结束后,不小心把外套掉在地上时,摔破了里面的冰袋。
“看上去并不难洗。”霍至说。
“她担心的不是这个。”仲武说。
“我当然知道,”霍至看了一下时间,“可如果你们不能期望今天负责清洁的执事们偷懒,那就最好祈祷他们的心粗一点。”
“比起清洁工,有一个人更麻烦。”晴夏说。
“那个一脸贱笑的小子。”仲武说。
“成杰?”铭久问。
晴夏点点头。
“你们打算怎么办?”霍至问。
“得作最坏的打算,”仲武说,“不能坐以待毙。”
“回去销毁可能留下的证据?”
“体检已经结束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回去恐怕没什么意义。”晴夏说。
“所以我们只能把这两件外套处理一下,然后尽快给记忆做备份。”仲武说。
“没问题,你们想什么时候做都可以。”霍至又拿了一块裸麦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