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年开口:“工作室还好吗?”
盛栀才看到他手上早餐。
“我已经吃过了。”盛栀还是拿过来:“还好,薛谧刚走。”
据薛大小姐说,她刚通宵和那帮见利忘义卑鄙无耻的小人杠了一夜,进门的时候酒已经完全醒了,刚刚好能工作——但盛栀完全不信。
刚好叶撰在,盛栀请他帮忙送她回去了。
薛谧走的时候还嚷嚷等着看她,看她把丢了的那些单子都拿回来,比这些见风使舵的人还要好,还要贵。
杜家出面了,之前那些单子都顺势撤回,盛栀其实不意外。杜家没什么生意在内陆,但是在港澳地位超然,杜欢接受采访的时候更是说不希望自己的婚礼被称为世纪婚礼。
虽然确实独一无二。
结婚三天婚变。这场婚礼直接把杜欢推上风口浪尖。盛栀看不到报道,但是对这些消息暗涌的潜规则心知肚明。
她猜测,是林纾不甘心于和杜欢的婚姻。
再完美的布景流程,一对佳偶也不过是貌合神离。盛栀说不清是什么想法。
这会儿看见陆铮年,多少有点想起严朔的意思。不过她克制住了,和他说起岁岁的事,她猜测他会想知道:“岁岁在家睡懒觉。”
一般不开业,她会把岁岁带到工作室来。
昨天纯粹是玩到喜欢的风车意犹未尽兴奋晚了,半夜才睡。被她带的,盛栀也没睡好。
但很少看岁岁这么开心。
陆铮年果然问到她:“昨天睡得很晚?”下一句话却是有关盛栀:“没睡好么?”
他声音放低,语气也很温和,但盛栀比旁人更敏锐地感觉到他对照顾年幼孩子辛苦的认知。
一般人不会想到孩子调皮,大人也会睡不好。
不过岁岁很乖。她只是哄她睡着多花了点时间罢了。“没事。岁岁难得开心。”
果然看到她眼睫地下清浅的倦意。但她比他更身体力行地体会作为一个母亲的辛苦与幸福,陆铮年没法说什么。
他只是感觉昨夜的夜不是属于他的。
而应该完全属于她,属于她和她的孩子。他希望她,有一个好梦。
思绪并没远离多久,盛栀问他渴不渴,给他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其实织心的概念图他之前看过,真正来那一次只顾着她的伤。
“好点没?”
“嗯。”
有些客气,盛栀转移话题想说别的了,陆铮年伸手:她手被他覆住。陆铮年只说她擦药后好点没,仿佛这个搭手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
但很快盛栀就感觉到手腕那星点的热度了。
他本来在看她,接触她视线转向店内陈设,被里面可能蕴含的她的心思折服。
盛栀手指微动,陆铮年以为她想把手拿出来,收回手。她去端水喝时他说:“你是不是没有换纱布?”
“换了。”她说完反应过来,这对话有点像她肠胃性感冒时捂着肚子,脸色发白地和他狡辩说,吃过药了。
陆铮年垂着眸,盛栀为她频繁想起从前再喝一杯水,放下透明玻璃杯时,他默不作声地点了纱布外卖,头也没抬:“以前就不喜欢换药。”
两个人都是一怔。
盛栀微顿,无奈笑。不是不喜欢换药,是,不喜欢和她生病联系起来的任何事物。大概从小性格是这样,只要一件事情使她不悦不舒服,她就不想看到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任何。
就像她物理考砸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去复习物理,和她临出国的时候,冲动删了他的消息。
水好像一下不冰了。
盛栀垂眸,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总是对他不客气。
等纱布来的时候盛栀试图回去继续工作。她也不知道让他过来干什么,或许是知道杜家出事的时候,距离她答应他还有很久,所以明白。
这不是什么携恩求报。
他带她去医院那一次分明是从很远赶来,哪怕一路无话她也能感觉到他外套上薄薄寒气。
盛栀握着玻璃杯,还是说:“人总是会变的。”
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隐晦和好,至少,她回来后他从未提过那条消息。像那十年的杳无音讯不是她人为一样。
陆铮年在看她袖口,怕她不放心蹭到伤口。岁岁不能看到,她当然没办法让伤口透气。“也有些没变过。”
换好纱布之后去吃饭。
走上自动扶梯时盛栀忽然想起,原来昨天他一直抱着岁岁轻轻哄她,是想起她手臂没好。怕她吃力。
“怎么了?你今天好像一直在看我。”陆铮年说完又觉得不该说。他别开视线。
“手有点疼。”盛栀没去牵他手。之前是青梅竹马但现在已经不习惯了。她觉得太快。但和他靠近些。“你走慢点。”
后面全程陆铮年都在她身侧,只是看她的次数少了,随便选了一家店,等面上上来的时候盛栀还真蹭到一下,陆铮年请服务生换了个靠里没那么冷的位置,把她的开衫接过来。
盛栀把头发捋顺,陆铮年说:“要不要把头发扎起来。”
他去拿了饭店提供的发绳回来盛栀才意识到什么,但都一起出来吃饭了,不好表现得太隆重,只好坐在位置上,任他给她轻轻扎起来。
陆铮年说:“这家比较清淡。你和岁岁也能来吃。”
盛栀在尝先上的汤,闻言抿唇笑了一下:“你记得岁岁不能吃辣。”
陆铮年弯唇:“是,这点一点不像你。”
盛栀看菜色,可能是因为她伤没好,其实辣菜没有很多,但是都减少了分量。她吃了几口,忽然想起姐姐姐夫。
“她比较像我姐,和她爸爸。”
陆铮年微顿,灯光下他神色看不出异常。而且他也不会让他看出异常。只是声音轻了些:
“孩子总是像爸爸妈妈的。”
盛栀抬头看他一眼,对上他沉静眼神,再次笑了一下,这次的笑放松很多,把刚刚气氛冲淡了,她说:“嗯,但岁岁也是像我的。”
怎么会不像她?
她不知道岁岁稚嫩的眉眼闪光的时候......他恨不能让她这么无忧无虑的是自己。可是血脉婚姻无法侵吞的东西,也许他也无法占据。
他不会去占据。
盛栀明显还想让岁岁记得她的父亲。
陆铮年习惯刺痛,给她倒柠檬水:“多吃一点。工作不好做。”
饭吃得差不多,盛栀就说:“杜家那边,你别管了。”她不是清高自大,而是觉得M&G没有必要牵扯。
哪怕陆铮年是个人行为,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人也很难不误以为这是商业行为。盛栀之前是做金融的,知道这些影响多大。
盛栀:“杜家应该没有想对织心做什么。是他们自作主张而已。”
盛栀有点无奈。她看多了这个圈子的趋炎附势。要解决这次飞来横祸,关键可能还在杜欢林纾这对怨偶身上。她已经在试图联系。
和陆铮年预想得一样。她当然聪明冷静,而且在严氏多年,有她独到的眼光和手段。这点小事难不到她,对她来说或许不值一提。
她是这样。让他心动。
可是。他性格里可能早就被剥夺对她冷静这一部分。
陆铮年说:“只是为杜家吗?”
两个人的气氛忽然顿住。
店内音乐还在继续,陆铮年其实已经不想继续,但或许岁岁已经是他狭隘嫉妒的心思唯一能不迁怒的部分,他本来就不大度,其余更多自然无法忍受。
严朔连累她第一次,第二次,还有第三次,乃至之后的年年岁岁。这根本无关她会不会生气或者因此对他不满。
心脏不讲道理地鼓噪一声。
这只有关于她安不安宁。
陆铮年不会让步。但爱情却让他像被把住命脉的妥协方一样,哑声开口道:“严朔的事没有解决。他们肯定不止投石问杜家的路,还有严家。”
盛栀不止和严朔离婚。还带走了严家一半的人脉。这是结下了死仇。除非和好如初,否则严家很乐意见有人给盛栀岁岁这对孤女寡母落井下石。
盛栀只说:“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还不够严重吗?
陆铮年已经亲眼见到她伤口渗了血。不过岁岁是严朔的父亲。她不愿意走到那个地步是正常的。
总不能是。她们并未结束。还有情分。然而这其中如何并不是陆铮年能左右的。
“M&G不会轻易施压的。”
他还是给她倒水。看出她现在其实不太能吃辣。所以这么多年,她的口味还是变了。
盛栀轻声:“我说的是你。”
陆铮年拿茶壶的手一顿。不合时宜的。又是那天他满世界找盛栀的话。其他人问:为什么唯一被拉黑的是你?
他没有喜欢她的权利吗?等她回来的权利,教训严朔的权利。我也不会轻易停止我的嫉妒的。
“我也不会轻易停手。”
陆铮年语气低缓,话的内容却并不客气。
盛栀还想说什么,陆铮年说:“织心是你的心血。他们必须向你道歉。”
就像你不计代价也要警告杜家一样吗?
盛栀看到他的神色,忽然明白,就像陆铮年不计代价也要警告杜家一样。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她说。
陆铮年:“人总是会一条道走到黑的。”
哪怕你没有怜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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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午餐最后不欢而散。
也许是不欢而散,陆铮年根本没有办法问她。
只是今天是工作日,就算织心停业,他也是不可能闲着的,喊他过来已经是为杜家连累织心的事麻烦他。
现在既然态度分明,当然不该耽误他下午的工作。
但陆铮年当然不可能这么想。
午饭后他们随意逛了逛,要分开的时候陆铮年垂眸看她,最后还是没有勇气问,是不是因为杜家和严家的事,她接受不了他严苛的态度。
只能看着她下车。
车窗升起来的时候她的消息进来,说岁岁请他下个开放日去玩,开放日一学期一次,不算远。
对陆铮年来说已经算是意外的期待。
他忽然很想打电话给她,听到背景里电梯的声音,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不至于这么急迫,连分开几分钟都忍耐不得——
他或许是无法忍耐。但不该让她知道。
电话已经接通,为了不让她察觉,只能哑声开口:“M&G牵涉的股东太多,不会轻易有什么动作,你放心。”
电梯门开了,盛栀握着手机,一时顿住没有进去。他虽然是在说正事,但盛栀能猜到他在这通电话说了什么。她或许不像从前那么爱吃辣了,可是一别经年的陆铮年还是很好猜。
真的,和从前一样,分毫没变过。
陆铮年:“就算是我,也不会让杜家和严家太损失什么。”车窗里面陆铮年的眸光沉涩安静。
不是因为她不赞同妥协了,而是他和严家始终隔着他们十年的分量。
严家那个项目耽搁了两年。他是因为冷静耐心而不出手吗?
不是。他是因为她在严家。
现在也是一样。血脉婚姻摧毁不了的,一幅等待她描摹的画摧毁不了。那颜料是她轻轻划开的,那画,当然也是她的心血。
严氏也算她的心血。
盛栀默默听着,走上楼梯。
陆铮年,他轻声:“你不要生气。”
楼梯空旷,轻轻落下的脚步声倏地一顿,盛栀还以为整个世界变成玻璃缸似的一圈圈把回声返回来,事实上只有他那一句后微微放慢的呼吸声。
“......盛栀。”
“嗯。”她继续上楼梯,没有别人,她在玻璃缸包裹的楼梯里安慰楼下车里的人。这一刻她意识到她就算远走到巴黎梵蒂冈还有更多更远的城市。
这个玻璃缸里,只有她和陆铮年两个人。
她穿过玻璃而过。他还坐在那个世界里。耳边只有空旷的回声。
“盛栀。”
她听着她自己的回声:“没有生气。只是怕影响到你而已。”
“......”
又没声音了。
盛栀拿下手机一看,通话仍然在继续,她也不着急,上了六楼就把刷着安全通道涂料的门打开,以为会很沉重的铁刮声没有出现。
依然是寂静的。
然后灰尘降落。或许日月演化,斗转星移。
某一瞬,风起波澜,好像大海倒灌,波涛涌起的,一瞬间寂静不再是寂静,而是玻璃缸里,也在翻滚呼啸的,更深更重的东西——
“我很想你。”陆铮年说。
陆铮年哑声、低声重复:“这十年,我一直都很想你。”
......
陆铮年讨厌阳光刺眼,温度不冷不热的午后。他讨厌那个车窗背后分割明确的阴影,讨厌那一瞬间他联想到她十年前就和他分道扬镳了,今天也会是。
他讨厌那个模糊意义不明没有真实的传声系统。只靠几个音节就让他缴械投降,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当然,不是盛栀的错。
他也没有暴露到说每一天每一刻。
可是他怎么能够不想她呢?陆铮年捂住眼睛。
他怎么能够在好不容易找到她踪迹,却得知严朔卑鄙,杜家纵容的时候不迁怒。他等了那么久惊鸿一瞥渴望她买下自己的人。
这十年她一直没回过这座城市。
画作本身都要干涸了。她却因为刚回来就因为他们受伤了。
盛栀也在看这个慢慢消逝的午后。但她不知道陆铮年有没有感受到。他说完呼吸变慢后很久。她一直没有挂电话,但也没有说。
我也是。我也非常想念你。
其实在国外那些年她不算忙碌,严朔不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严氏就算不是铁板一块也很难给她一个外人让出位置,看严朔本身身不由己就知道。
她一直忙着找到自己的位置。
不忙的时候她也会想起A城。
但很多时候A城对她来说是来不及告别的旧友,枯燥单调只知道学习的高中。和母亲毅然决然离婚的父亲。
......还有被她一条短信,删除拉黑的人。
但只有她拉黑那个动作。很快她就不想联想了。
她想起他的时间,比起他来说应该少得可怜。
一个月前盛栀发现自己被陆铮年删除的时候,还有点觉得他是为当年的陆铮年报那个小小的仇。可今天他还打电话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