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檀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张口分辨了句:“我不爱她,也对她没有期望。”朱芸生她养她,她是得报恩的,这几年却总惹朱芸生气,想着考上大学就离开家,妈妈的话从来都不听。
所以她也觉得自己挺冷血的。
可能朱芸也看出来了,说难听点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舒檀断断续续把一些事告诉秦谒,认真地说:“我能理解他们都不喜欢我,要是有人在路边遇到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可怜它喂它点吃的,还被它反咬一口,再多的爱心都没了,不给它一脚就不错了。”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比作流浪狗呢?秦谒知道舒檀性格多理智,这个比喻不是她的气话,她是真这么觉得。
他喉间发起涩,坐直了身体,胸口好像塞了密密的棉絮,闷闷的不通气。
他还没想好怎么接话,舒檀又说:“会咬人也有会咬人的好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不好意思跟狗计较,还怕得狂犬病,知道那是条疯狗,人就主动躲着,疯狗落得个清净。”
越说越不像话,又是疯狗又是流浪狗,秦谒找到机会就插了嘴:“你知道犬科是群居动物吧?疯狗用不着在乎人喜不喜欢,总有恶犬愿意陪着她。更何况疯狗未必疯,在恶犬眼里她就是仙女。”
舒檀失笑,也就是隔着屏幕才敢用这么夸张的词,当面说肯定会脚趾扣地吧。
说不定现在已经扣上了。
她总是很容易从坏情绪里剥离出来的,笑完不再纠结狗还是不狗,朱芸的话被她抛在脑后,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眼看就要过零点了,不必再多愁善感。
回到秦谒一个人不敢睡觉的话题,聊了几句,她有点故意地问:“你好像真的挺怕这些东西的。”
秦谒眼角几不可见地跳了跳,揉了揉眉心,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小时候的事了。”
“那有空再去坐过山车?”
“……”
“或者一起看最近出的《灵媒》?”
“……”
秦谒曲着腿,手肘搭在膝盖上,修长的指尖垂着,窜上些许凉意,喉间滚出无奈的笑,想不到舒檀会这么促狭:“饶了我吧。”
他低声说:“好领导,对我好点儿成不成?”
深夜万籁俱寂,他的求饶回荡在耳边,宛如琴弓拨弄心弦,舒檀笑了笑:“那就算了。”
“要不去看《沙丘》。”秦谒抛出一个选项。
“可以。”舒檀随口道,“再问问艾辰顾蔓婷他们。”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可以。”
舒檀顿了顿,从秦谒的语气里品出些许别样的滋味,她难得生出几分懊悔的情绪,刚才不该嘴快,或许……或许他们没空?
她想了想说:“约了他们估计还得吃饭,要花的时间就太多了,我们就单纯看个电影,不做别的,我还有好几张卷子要在周末做完,周一孙老师就要讲了。”
“那就不叫他们了。”秦谒声音还是冷静的,有条不紊的,甚至漫不经心的,但是语速加快了许多,好像怕舒檀再改主意似的,“上午还是下午?”
“下午吧,上午我做两套卷子。”
“我来买票。”
两人约好了时间地点,秦谒买了票,舒檀把钱转给他,他没收。
他说:“下次你请。”
这次完没还,已经惦记着下次了。
但两人都没觉得不对,舒檀“嗯”一声:“下次我请。”
第二天,舒檀刚做完卷子,就收到秦谒消息:[中午吃个便饭?就在电影院边上,花不了多少时间。]
舒檀看了看闹钟,十一点半。
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
早上六点半到中午十一点半,正好够她做完两套卷子。
不知道他是不是算过她做题的时间,舒檀低着头,回消息:[我去凤岐路找你。]
[我已经在你家门口了。]
舒檀一愣,下意识丢了笔跑出去,匆匆走到楼梯口发现忘了换鞋,又回去换好再出门。
秦谒就在她家路口灯杆旁边等着,灯杆是苍灰色的,笔直地指向一碧如洗的天穹,旁边的男孩子也干净得一尘不染,肩上搭着包,脚下踩着滑板,柔软短发映着利落眉眼,扑面而来的少年气。
舒檀快走几步到他面前,仰着脸跟他打了声招呼,下意识低头去看滑板。
秦谒问她:“要不要试试?”
舒檀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吗?”
“嗯。”秦谒说,“试两把,以后有空了正式教你。”
秦谒松开脚,滑板在地上轻轻溜了一下,舒檀试着一只脚踩上去,她运动细胞还行,找了找感觉,又把另一只脚也踩上去。
秦谒都没来得及跟她讲站姿技巧。
他惊了下,下意识想伸手扶她,掌心贴到她腰上,掐出盈盈一截细腰。
他又迅速缩回手。
舒檀完全没注意到,晃了两下稳住身形,慢悠悠地往前滑了几步。
秦谒跟着她,手背在身后,虚虚握成拳,指尖滚烫,心尖几乎沸腾。
等滑板自然停了,舒檀单脚踩在地上,转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
他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心跳如擂鼓,血管鼓噪仿佛冬雪融化浩浩荡荡汇入大海,耳畔微风吹拂起片片桃花。
春暖花开,人间至美。
原来,喜欢之后还会更喜欢。
心动之后,还会更心动。
。
说是便饭,其实是家装修很不错的日料店。舒檀看了几遍价格,点了个最便宜的盖饭。
奖学金剩得不多,至少得过完今年。
既然是秦谒提的吃饭,他自然没想过AA,看舒檀点的,大概猜出怎么回事,吃完饭结账,舒檀给他转钱,他不但没收,反手又发了一千块红包。
舒檀诧异地看他。
他把装着滑板的包撂肩上,黑色的背包斜挎在身后,低头说:“我爸最近看我不太顺眼,我担心他哪天把我卡停了,在你那存点钱。”
什么关系就能在对方账户里存钱啊,亲兄弟明算账,再好的朋友也不至于此。更何况她不是没去过他家,他要说是他妈妈想停他卡还有几分可信,他爸爸还真不太可能。
这理由很扯,但足够照顾她面子。
舒檀想了想,把钱收下了:“那我帮你存着。”她不会动这份钱的,但有这份钱在,好像就多一分底气,就算到最坏的地步也不要紧,总有一双手在背后托着。
活了十六年,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她压了压起伏的心情,和秦谒一起走进电影院。
电影很长,两个半小时也就讲了个开头,她看过原著,但不算书粉,这片子拍得挺不错的,世界观很宏大,男主颜值也很高,单不知道为什么,她没什么心思看。
秦谒又何尝不是如此。
女主在男主梦境中的回眸很有意境,他却会走神到自己的梦,酒局之后他回到家,舒檀趴在毛毯上看着书,他走过去悄悄拍她一下,把她吓一跳,在她生气时俯下身子……好了,不要再想了。
看完电影,两人沉默走出影院,默契地没有讨论电影内容。
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秦谒想了想,问舒檀想吃什么,舒檀估计她又没有付钱的机会,看了看附近的店,问秦谒吃不吃面。
秦谒说可以。
他甚至想起附近有家很不错的面馆,领着舒檀在弄堂里七拐八拐,钻进一家门头挂着橘色灯笼的小店。
灯笼上印着几个字:
[馄饨
面条]
这是家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店。
秦谒却很熟稔地带着舒檀找了张双人桌坐下,拿着菜单给她推荐:“黄鱼面最鲜,猪排炸得很嫩,一般蘸酱油吃,老板会送自己做的酱菜,很爽口,都是外面吃不到的味道。”
小店逼仄,桌椅都不到一臂,男孩子长手长腿地伸展不开,神态却安之如怡。
他是既去得了米其林,也下得了苍蝇馆子的人。
舒檀跟着他点了份黄鱼面,等面的时候听他聊附近还有哪些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好馆子:“我做了个爬虫软件,过滤掉水军,读取真实的顾客反馈,回头我把单子发给你,以后我们可以一家一家吃过去。”
小面馆昏黄的灯光把他俊秀的面庞映照得如同美玉,舒檀脑中全是些荒唐的想法,男主角是秦谒,女主角就是她。
电影给了她很多灵感。
她脚趾蜷了蜷,为突如其来的玛丽苏幻想感到羞耻。
却又忍不住多看几眼,秦谒……真的很好看。
秦谒嘴巴一张一合,舒檀完全没有听进去,“嗯嗯噢噢”地应着,好不容易撑到老板端来热腾腾的面碗,立刻接过秦谒递来的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怎么样?”隔着雾蒙蒙的热气,秦谒微微低头,眉眼柔和在白雾里。
舒檀埋着头,给了个大拇指:“好吃。”
他们口味差不多,秦谒唇角翘起,轻轻笑了笑。
他的嘴唇看起来很好亲。
舒檀却垂着眼,食之无味地想。
第32章
折桂
吃完秦谒去结账,老板还特地问了下他生日,店里有活动,顾客生日打对折:“我对你有印象,以前来过吧?”她戴上老花镜,翻起记事簿,老顾客的生日她这里都有记录,一碗长寿面她还是请得起的。
“来过几次,喜欢您的手艺,今天特地带同学来。”秦谒说,“生日还没到,享受不到福利了,下次再来,老板给我们留着位啊。”
老板找到了秦谒的记录:“嗯,你是7月26,快了快了。”
她从老花镜上沿看了眼舒檀:“这个同学呢,我也给你记一笔。”
“她是10月17.”秦谒说。
“噢——”老板拖长音,垂下眼在记事簿上写,“10月17,秦同学的同学。”
秦谒补了句:“她姓舒。”
“——舒同学。”
老板用的钢笔,把[舒同学]写在[秦同学]和上边一行的夹缝里,两个名字紧紧靠在一起,很亲密。
这样的记录其实挺多余的,下次来不来不一定,来的时候是不是生日也不一定。
但舒檀没有不耐烦,和秦谒对视一眼,低头看着老板慢慢写完。
好像心也慢下来。
结完账他们一起走出小店,舒檀对着那盏橘色灯笼拍照,不管是灯笼上映出的隶书,还是昏霭灯光照着的墙皮脱落的门头,框在相机里都很有感觉。
秦谒在旁边等着,摸出手机漫不经心拍下这一幕。
女孩子仰着头,形单影只立在台阶上,眼眸里映出灯火阑珊。
秦谒不用回首,“那人”就在眼前。
喜欢一个人,连她的背影都觉得可怜可爱。
回家后,舒檀照例刷了两套题睡觉,秦谒则是灵感爆发,翻出手绘板,回忆着舒檀的模样,在自己做的武侠游戏里增加了个新人物。
新人物文武双全,墨发雪肤,柔美与凌厉兼具,是一名既能“醉斩长鲸倚天剑”,又能“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潇洒侠客。侠客的名字叫司瞳。
也就是ST。
他用了一晚上,做了个很短的cg动画,司瞳长剑染血,缓缓走在狭小巷中,迎面走来温润青年,眸光如水,声音轻柔:“到家了,可以休息了。”
司瞳没有说话,轻轻点了下头,和青年并肩,缓缓朝巷子深处的屋门走去。
——真想给你一个家啊。
秦谒支着侧脸,望着屏幕上的背影想。
又熬夜的后果就是,早读课上秦谒托着下颌,再次昏昏欲睡。
崔东霖停课后,学校给三班分了新的英语老师。
注意到秦谒没精神,她走下讲台,敲了敲桌面:“犯困就站起来读。”
同桌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怕他又发飙。
他懒洋洋起立,果真捧着英语课本读起来。
只要没触及底线,他脾气还是很不错的。
英语老师也不是针对他,在教室里巡视一圈,又把几个犯困的学生揪起来。
直到下课前要默写,才让他们坐下。
懒懒地拎起笔,刚写下一个单词,秦谒余光瞥见笔袋旁多了条速溶咖啡。
他转头看同桌。
同桌朝他前面努努嘴。
原来是前桌给的。
他唇角翘了翘,把咖啡塞兜里,长腿一伸,踩在了前桌的椅子腿上。
脚尖看似随意点了点。
舒檀写着单词,感觉到椅子腿传来有节奏的敲击,有点像谍战剧常出现的摩斯密码。
她没研究过,一半脑子继续默写,另一半脑子把敲击节奏记下,准备回头查一查。
秦谒看她没反应,猜到她不懂,垂下眼睑,更加放肆地敲了句极其大胆的话,才收回脚。
这句话意思是:[我喜欢咖啡,你喜欢我吗?]
他不知道舒檀把敲击节奏记在了草稿纸上,懒懒地撑着椅子,上半身微微后仰,看着投影默写单词。等英语老师把默写ppt翻页,他抬头看了眼,指尖捏着钢笔,在本子上默出这一页第一个词组:
fall in love with sb
和某人陷入爱河
他浓长的睫毛垂落,遮住眼眸中浮出的暖色,唇角扬起又抿紧。
盯着看片刻,他才挪了挪手,继续默写下一个词组。
他知道现在舒檀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和比赛。
他会等。
下了课,秦谒和艾辰一起擦黑板。艾辰心不在焉,像有心事,秦谒全当没看见,等擦完黑板,去卫生间洗手,艾辰自己忍不住,挪到他身边。
“老秦,下周末有空没?”
“没。”回答得干脆利落,好友肉眼可见的失落,秦谒慢条斯理挤了点洗手液,“什么事?”
什么事也不能耽搁他的行程。
他要和舒檀一起写作业。
艾辰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幽幽地看他:“你都没空了,我还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行。”
洗完手,秦谒抽了张纸巾擦手,然后把纸巾揉成团,丢进垃圾桶里。
艾辰觉得他就是那团纸巾,被秦谒弃如敝履。
“……”
追上秦谒,他有些着急:“我有事儿,真的有事儿,老秦你帮帮忙,把我的事儿往前排排。”
“你先说。”
“我抢到了RTW的演唱会门票。”
秦谒眉心蹙起:“R,T,W?”
“最近很火的男团。”
“……”
秦谒还真不知道艾辰有这个爱好。
艾辰知道秦谒在想什么,但也不好解释:“一共四张,要不要一起去?”
“哦,四张。”秦谒顿时心知肚明,撩眼一瞥,故意不咸不淡问,“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