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好痒,陌鸢不舒服地蹙起眉尖,缩进被褥中。
“回不了洛川了……”
砚憬琛盯着陌鸢苦恼的小脸,漆色的眸子刹那阴翳如瀑。
她为什么想回洛川?
是想逃离他?
而那些乖巧都是故意做出来,只为麻痹他?
砚憬琛撑在榻边的手臂,隐隐发颤。
目色沉沉地瞧了陌鸢许久,倏尔笑了。
弓起指背,极致温柔地蹭着陌鸢的脸颊,低沉的声线,却击玉碎冰般阴凉:
“泱泱,千万别想着逃。本相不想让你恨我,但若是真有那一天,哪怕折断你羽翼,毁了你所有牵挂,本相也会将你禁锢在身边!”
身后的烛火,晃动着,忽明忽暗,却暗不过他眼中的阴鸷。
“想阿爹了……”
砚憬琛手上动作一顿,半晌才缓过神儿来。
小东西是因为想见苍漓王,才想回洛川?
砚憬琛眼色立时柔和下来,他躺在陌鸢身侧,将小人儿抱在怀里,轻轻啄着软嫩的唇瓣,贴着她的唇角,低语:
“只要郡主不想着逃,待春暖花开,本相就让郡主回去见苍漓王!”
***
晨雾弥漫,伴着一阵霹雳啪啦的爆竹声,唤醒沉睡的人们。
陌鸢缓缓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眼,侧躺在她身边的砚憬琛。
眨了眨眼,原来真不是做梦啊!
他昨晚真的过来捉她了!
弯起唇角,嚅声问:“你醒得这么早?”
“习惯了。”砚憬琛单手撑着额角,摆弄着陌鸢散在枕上的长发。
“刚才是炮竹声吗?也不是过节,为什么会有炮竹声呢?”陌鸢抻着脖子,越过砚憬琛往窗外瞧。
“因为有人成亲。”
听砚憬琛这么一说,陌鸢腾地就坐了起来,漂亮的杏目,亮晶晶地望着他。
砚憬琛立刻就明白了,漆眸噙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唇角,眼中的笑意不言而喻。
陌鸢有点为难地看着砚憬琛,摇摇头,软声道:
“不好,还没净齿呢。”
呵,小东西还挺讲究。
砚憬琛起身,走下床榻,拿起陌鸢的棉氅,披在她身上,然后抱着她就往外走。
陌鸢被动地环着他的脖子,懵懵地问:
“干什么去呀?”
砚憬琛单手抱着陌鸢,把她伸在外面的手,掖回棉氅中,语气凉凉地:
“洗漱!不洗漱,郡主不是不让亲吗?”
陌鸢悄悄压下意欲翘起的唇角,垂下眼睛,糯糯“哦”了一声。
不大的盥室中,陌鸢同砚憬琛站在一块,一起净齿。
然后,他就着她用过的洗脸水,净了面。
砚憬琛揽着陌鸢的腰,把人勾在身前,沉声问:
“现在可以了吗?干净的郡主!”
陌鸢弯着眼睛,甜甜地笑,在砚憬琛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现在可以去看婚礼了吗?干净的砚相!”
“嗯。”砚憬琛抵了抵被小人儿亲过嘴角,牵着她的手出了盥室。
再回到屋时,青城已经把陌鸢的衣服都拿了过来。
陌鸢换好衣服,忽然跑到砚憬琛身前,环着他精瘦却有力的腰,下巴抵在他胸骨上,仰头软软地问:
“你带银子了吗?”
砚憬琛连问她要做什么都没问,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塞到环在他身后的小手中。
陌鸢接过银票,拿来一看,揪起小眉头:
“没有小点面额的吗?”
最小的都是一百两啊!
砚憬琛挑了挑眉,语气稀松平常地开口:
“低于一百两,带着有什么意思?”
陌鸢张了张嘴,动了动唇,愣是没说出一个字,只能心中感叹:
这话若是别人说,可能像财大气粗。
但若是砚憬琛说,那就是确实如此!
陌鸢拿着银票,又找青城要了纸和笔墨。然后,安静地坐在桌前,写着字,写好后把银票和信,压在了烛台下面。
砚憬琛坐在榻上,看着忙忙碌碌的小人儿,勾了勾唇角,好像小东西在哪,哪里就有了人情味。
“走吧,咱们去跟临瑶道别,然后去看新娘子!”陌鸢把东西都放好后,笑着对砚憬琛道。
陌鸢和砚憬琛刚一出屋子,恰好就遇到了杜临瑶。
“陌鸢,你们要回去了吗?”杜临瑶不舍地拉着陌鸢的手。
“是的,临瑶。不过,我给你留了纸条,等我离开,你再看哦!临瑶,别哭,我们还会再见的。”
陌鸢温柔地帮杜临瑶擦着眼角滑落的泪,轻声安慰。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杜临瑶哽咽着问,她真的好喜欢陌鸢。
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笑时弯弯的,暖暖的,让人如沐春风。
“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一定来!”陌鸢笑着回握住杜临瑶的手。
***
告别了杜临瑶,砚憬琛带着陌鸢去看了婚礼。
傧相活络,管弦声声,众人围观起哄,说着祝福的话。
“好热闹啊!”陌鸢踮着脚尖好奇地看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别人成亲。
砚憬琛扬着下颌,环臂站在陌鸢身侧,瞥了眼兴奋的小人儿,语气淡淡:
“这还叫热闹?”
“这还不热闹?”陌鸢剜了他一眼。
砚憬琛剑眉一挑,笃定开口:
“等郡主成亲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热闹!”
陌鸢小手背在身后,目视前方,翘起唇角,故作不经意地问:
“哦,那我成亲的时候,新郎官是谁?”
闻言,砚憬琛忽然笑了,掐着陌鸢的腰,把她抱至身前,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尖,一字一句地说:
“郡主成亲的时候,如果新郎官敢是别人,你就看本相杀不杀了他!屠不屠他全族!”
第72章 时光荣安
回去的路上,遇见几个当地村民在卖鱼干和鱼饼。
“咱们买一些回去呀?”陌鸢扒着车窗,转头问砚憬琛。
“银子在郡主那儿,郡主想买什么直接买便是。”砚憬琛说着,牵起陌鸢的手,陪她下了马车。
陌鸢将买好的东西,分好堆,逐一说着:
“这些是给大哥的,这些是给凤梧的,这些是给千歌的,这些是给陆……”
还没说完,砚憬琛斜睨着她,声音低沉地问:
“给谁?”
陌鸢抬眸看向砚憬琛,转了转眼睛,改口道:
“还是给千歌的。”
到时可以让千歌拿给陆大哥,这样千歌还能多和陆大哥接触,砚憬琛还不生气。
陌鸢这样想想,都觉得这个办法太妥帖了。
刚一回到相府,青霄便取回很多折子。
砚憬琛坐在书案后,手持朱笔,眸色深沉地批画翻阅。
陌鸢怕打扰他,便和青城去了侧屋,把买回来的鱼干和鱼饼,分出来了一些,装在一个食盒里:
“青城,咱们把这些东西给锦儿送去吧。”
“好,郡主。”青城提着食盒陪陌鸢去了临苑。
帘子甫一掀开,陌鸢便瞧见砚锦端正地坐在桌前念着书,苏婉坐在他旁边坐着缝衣裳。
夕阳的金辉洒进屋内,二人相伴的画面,宁静而温馨。
陌鸢想这大概,才是锦儿最需要的陪伴吧。
“锦儿。”陌鸢轻声唤他。
砚锦抬起头,瞧见是陌鸢,小脸一喜,但还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未有过多表情的苏婉。
才放下书,从凳子上跳下来,笑着走到陌鸢面前:“鸢姐姐,你来了。”
“嗯,给你们带了点东西过来,是些鱼干和鱼饼,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陌鸢摸了摸砚锦的头,蹲下身同他说话。
青城把食盒恭敬地放在砚锦桌案上。
“爱吃的。”砚锦说着,直接打开食盒,捏了一小块鱼饼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陌鸢看着砚锦,忽然有些眼泛热意。
小小的年纪,却如此会察言观色,更懂得如何平衡各方,周全体面。
其实,陌鸢隐约猜到了砚锦的身份,但那身份重得足以震惊朝野,撼动社稷。
想来锦儿平日里看的书,也并非寻常典籍,怕是君臣之道,治国之术吧。
锦儿的身份尚且如此不凡,那这些年保着他的砚憬琛,又是何等不同寻常?
“那锦儿,看书吧,鸢姐姐改日再来看你。”陌鸢捏着手帕一边,替砚锦擦了擦嘴角。
砚锦将陌鸢送至门口,忽然拉住她的手,黑亮的眼睛蕴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睿智:
“谢谢鸢姐姐,不只是鱼干和鱼饼……”
陌鸢轻轻回握住砚锦的小手,柔声道:
“只要锦儿快乐就好。”
而此时,苏婉也放下手中针线,走了过来,神色淡淡道:“郡主,请借一步说话。”
青城警惕地看着苏婉,往陌鸢身边站了站。
陌鸢拍拍青城手,示意她放松,便随着苏婉走到院中的竹柏下。
“我知道自己能留在相府是郡主说了话,但我想知道郡主为什么会让我留下?”苏婉直言不讳地看着陌鸢,淡雅的眸子中依然没有过多波澜。
“因为锦儿。那日后,我相信,我与苏姑娘之间的牵绊,只有锦儿,而锦儿欢喜你留在他身边。”陌鸢笑着回望苏婉。
苏婉和卢玥婷、连渝的区别就在于,她有除了砚憬琛之外,更珍视的人。
她亦有她的骄傲,她会讨厌她,却不会害她。
年少遇人太惊艳,难免芳心随波漾。
听完陌鸢的话,苏婉眸色一变,不由重新打量她。
原以是光长了张好看脸的官家小姐,却不想蕙质兰心,很多东西看破,却不说破。
大概也只有这样明明聪慧却不显露的娇软解语花,才是最适合留在砚憬琛身边的人。
“苏婉谢过郡主。”苏婉对陌鸢屈膝行了一礼。
“苏姑娘不必多礼。”陌鸢笑着扶起苏婉。
这多好,皆大欢喜。
陌鸢所愿本就是,岁月静好,时光荣安罢了。
回竹苑的路上,青城问陌鸢:“郡主,同苏婉说什么了,她怎么变了?”
陌鸢弯着眼睛,莞尔一笑,轻声道:
“倒也不是我说什么了,主要还是苏婉自己,大抵是:花自向阳开,人自朝前看!”
而杜临瑶在陌鸢离开后,也发现了藏在烛台下的信和那张一百两的银票。
陌鸢信上说:
“临瑶,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回去了。这张银票,你别嫌多,我亦无他意。只是希望你能早日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我希望临瑶你能永远这般快乐幸福。如果你和你的长喜哥婚期定下来了,你若愿意,可以来上京青云巷找我告知婚期,待你大婚之日,必往之。”
杜临瑶攥着陌鸢的信,泪一点一点滑落,她随口说的话,陌鸢却记在了心里。
她觉得陌鸢,就像冬日里的阳光,不刺目但倍感温暖。
杜临瑶将陌鸢的信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那种温暖的感觉越发越清晰。
可看到最后一句时,她又困惑了,陌鸢只写了青云巷,但没写具体的街号,她怕到时候去了找不到。
然而,当几个月后,杜临瑶真去上京青云巷时,才发现,是她多虑了。
因为,长长的青云巷上,只有一座府邸,那便是——相府。
***
入夜,皎洁的月光透过树枝,落下细碎的疏影。
陌漓看着身边,垂头沉默不语的连汐,长长叹了口气。
昨日他来问她是否想离开连家,她说了大一堆感谢他的话,然后告诉他不想!
他知道她有顾虑,可他不知道她具体在顾虑什么。
他问她,她也只是用一双如泣如诉的眸子望着他,衬得素白小脸,愈发楚楚可怜。
除了看得他额角直突突,心尖发滞外。他真是拿她没什么办法,说也说不得,打更下不去手,就连说话声大点,都怕吓着她。
一时间两人的对话,陷入了僵局。
陌漓望着连汐低垂的长睫,稍稍探身凑近她,轻声道:
“连汐,我若告诉你,我叫陌漓,是苍漓世子,我想带你离开连家,以后我也会照顾你,你的答案会改变吗?”
第73章 你侬我侬
连汐倏尔抬眸望向陌漓,澄澈如鹿的双眸,凝着一抹水色。
原来他叫陌漓啊,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好看又好听的名字。
原来他是世子啊,而她只是连家一个不受待见,任人欺凌的孤女。
原来他的身份那样尊贵,尊贵到让她觉得高不可攀……
浓密卷曲的眼睫微微扇了扇,便带下一串晶莹的泪珠。
陌漓皱眉盯着连汐长睫上凝着的泪花,心下一疼,又不忍苛责,只能叹声问:
“哭什么?”
连汐咬着轻颤的唇瓣,垂下眼睛,默默地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
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牵起唇角,扯出一个让人心安的笑,柔声道:
“谢谢你这段时日对我的照顾,但是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陌漓突然抓住连汐的手腕,吓了她一跳。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连汐望着陌漓寒星一般摄人的黑眸,有些害怕地往后躲,说话声越来越小。
陌漓很生气,生气她为什么不信他!
还是以为他是什么善人,对谁都如此上心?
指尖触及细嫩的手腕,对上那张泪光点点,啜泣微微的小脸,所有的愤懑都只能化为一道低吟:
“我说过了,连汐,你不是麻烦!你只要想愿不愿意离开连家,其他的都不用管!”
怎么能不管呢?
她十年没出去过了,她不知道外面世道如何。就连他的生父,都能对她十年不管不问。
她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她更不知道他所说的照顾,是哪一种照顾?
若是他以后遇到了心爱的姑娘,若是他以后不再管她,怎么办?
若是如此,她宁愿像蜗牛一样,永远缩在自己的壳里。
虽说不会幸福,但也避免了伤害。
“很晚了,你回去吧,谢谢你的好意。”连汐试探着想抽回自己的手腕,却发现被陌漓攥得更紧了。
“真的,不跟我走?”陌漓沉声又问了一遍。
有那么一瞬,他都想干脆点了连汐穴道,直接带走算了。
“嗯。”连汐不安地看着陌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