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温看见顾清宜的打量,忙移开眼,姨娘对哥哥可比对她好多了。
可这时,西园的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声响,顾清宜等人闻声看过去:
为首的正是一身浅云色圆领袍的裴霁回,腰上配着白玉环佩,显露出劲瘦的腰身,修长的身形和冷峻的模样实在光风霁月,当真是远远就觉着高不可攀。
裴汐欣喜,先对着身后笑意洋洋的邹寓见礼,而后看向走进的裴霁回:“哥哥可算来了,母亲和皇后娘娘怕是还等着你呢!”
“等我?”
裴霁回的视线从一侧有些神色冷淡的顾清宜身上移开,疑惑看向裴汐。
裴霁回和邹寓身后跟着位小太监,此时三人正站在小亭子外面,隔着围栏和花草,看向亭中几位姑娘时微微仰着头。
但这样低的位置却没有让他的气势和威严减轻两分。
“哥哥别不好意思,方才......”
“大哥哥不知道吗?皇后娘娘和姨母唤了邹姑娘呢,此时正等着大哥哥呢,这几日我们这些妹妹都知道大哥哥好事将近,大哥哥快些过去吧,不要让邹姑娘久等了。”
裴汝蓦地出声,但这开朗的打趣不适合她,这话反而让场面一时冷了下来,她对上裴霁回发凉的眼神,微微瑟缩的咬唇。
“呃...”被裴汝抢了话的裴汐反应过来:“是啊,大哥可是要给我们找个嫂嫂了?邹姑娘她”
“没有的事。”
裴霁回沉声打断,他莫名额外的看了眼一侧安静的顾清宜。
可顾清宜却没看向亭廊外的几人,侧目看向另一侧,在裴霁回的角度,只能瞧得见她清晰的侧颜,紧抿的唇能看出主人的心情许是不大妙,又或是她惯来的疏离神色。
“此事我丝毫不知情,日后你们也不必再说,损害了姑娘家的名声。”裴霁回再次强调,眼神却时不时放在那清瘦绰约的身影上。
“......都护大人,三公子,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都还等着呢。”带路的小太监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提醒道。
竟是邹家的女眷都在?
裴霁回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身侧的邹寓,眼眸幽深,让熟悉他的邹寓心下一抖。
“!这个我是当真不知!”邹寓举手显示自己的无辜:“青天大老爷明鉴,我是当真只想带着你来转转,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今日夜宴就在皇后的福慈殿,他和裴霁回来的早,真不知母亲与姑姑的心意。即便是知道,他也不敢插手,他哪敢管这神仙的婚事?!
“劳烦公公回去,就说裴某现在突然有些急事,不到开宴都没空闲过去,改日向皇后娘娘赔罪。”
“呃......这,”公公为难,看裴霁回这么悠闲的站在这处,他实在不敢说假话欺蒙皇后娘娘呐。
顾清宜闻声侧目,一不小心就对上了裴霁回看过来的视线,眼底宛如涧底深潭,看不透,情绪蒙着雾,看不清。
这视线实在太过幽深,她不自在的微微咬唇,即刻移开了眼。
裴汐也觉得不妥,不等开口,一边的邹寓率先解围,揽过小太监,“来来,霁回不得空,本公子与你一道过去,正巧好久也没看见小姑了。”
说完,他打开折扇,倜傥一般的扇了扇,却发现身侧的好友没什么反应,邹寓心底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不是那许二的未婚妻是谁?看得发愣了?
邹寓心底有些复杂。
见人走后,裴汐下了凉亭:“现在也还早着呢,哥哥可要坐下来喝杯茶,母亲那边......”
“不必了。”裴霁回扫了凉亭一圈,视线停在一人身上:“这几日查看安州卷宗,发现了许多不甚了解的安州风土习俗,顾表妹可有时间,与我过去瞧瞧,解答一二。”
裴汐面上的笑意微敛,顺着回头看顾清宜——
她坐在最里侧的的美人靠上,神色淡淡的,即便是裴霁回主动问话,也表现得有些冷淡:
“才换了衣裳,离大表哥的院子怕是有些远,再且也要开宴了,就不必了罢。”顾清宜出声道。
“清宜......”裴汐微微张唇,又是一呆。
这是回绝大哥了?别说清宜表妹了,即便是花天酒地的父亲也许久都不这般冷淡的回拒他了。
一时安静下来,裴霁回眯了眯眼,看着她,可顾清宜坐得板正,姿态优雅,又套上了往日那清冷疏离的外壳。
顾清宜微微咽了咽,眼睫一颤,这般安静,她方才脑子发热,话才说出口就后悔了。
顶着这么多微微错愕的视线,顾清宜示弱一般的起身,就听裴霁回道:“不必走远,就在福慈殿外的凉亭即可。”
说完,他率先转身出了西园。
顾清宜咬牙,提步跟上。
第46章 亲密
福慈殿西园的花丛曲折连环, 翠幕庭深,临近园角,中了七八树木槿花, 重瓣的粉白木槿花正是当季的花期, 开得娇艳。
铺着鹅卵石的羊肠小道曲曲折折,顾清宜咬着唇, 提裙跟上走在前面的男子, 不等顾清宜反应过来, 裴霁回在一侧露天的石桌边顿住了脚步。
这石桌露天无遮挡, 左右都是牡丹芍药和木槿花,显然是留着赏景的小桌子。
“今日怎么心情不好?”裴霁回看了眼沉默跟上的少女, 出声问道。
一瞬间连他自己都模糊了。记得最开始记住她的时候, 她还是因丫鬟说了两句郡王府的不好, 便在他面前谨小慎微, 如今倒是情绪外泄了。
顾清宜眨眼, 压下心底的异样:“......没, 只是这两日没有休息好。”
“不知大表哥将我唤来, 是那件事情有些什么进展吗?”
这下皱眉的人换成了裴霁回, 面前的少女好像心里只记挂着这桩案子, 别的什么也没有放在心上。
“知你心急, 我也不隐瞒, 今早才接到的消息, 幸栖已经暗中去淀花溪那纸厂了, 不过,倒是在纸厂遇到了个不该遇见的人。”
顾清宜眼睫一颤, 是龄安。
他的后半句意有所指,眼神有些细微的打量, 不过舒展的眉眼显露出他对这发现有些心情愉悦。
顾清宜看向外侧的木槿,好一番花繁叶茂,只是花艳参差,让人眼花缭乱,分不清枝干或真相,不知道是不是这三年她变了,变得敏感多疑,变得连最亲近的龄安也要试探一二。
她放空的眼神藏不住事,裴霁回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顾龄安虽然自幼跟在安州顾府,但他的身世来源,他这三年如何过的?如此含糊其辞,你心底产生多余的思量和怀疑很正常,顾大人一事错综复杂,你本就是局中人,万事小心谨慎,更是应该。”
顾清宜诺诺点头,不知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不知幸栖可曾查到什么了?还有,有没有被龄安发现......”
“这事你可以放心,幸栖武艺高强,本事也不差,不会被顾龄安发现,我知你此次是想试探他,幸栖的动作自然更隐蔽。”裴霁回话锋一转:“倒是这次......”
顾清宜神色也跟着话音一顿,她焦急问:“如何了?”
裴霁回却没及时回答她,而是看向身侧的石桌:“站久了也累,先坐下慢慢说。”
顾清宜扫了眼,率先坐在了一侧的石凳上,清凌凌的眼眸就抬眼看向男子,这样乖乖等待的模样,让人心念一动。
不等顾清宜反应,裴霁回却走近了她这侧的石凳,没有落座在她对面,而是紧跟着她坐在了她身侧。
她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反应过来时,裴霁回的衣袍已经紧挨着她这层层叠得的衣裙了,男子穿着浅云色的衣袍,而她今日正是一身雪青夹浅云色的齐腰广袖裙。
从远处看,倒是和谐的像是商量好的一起穿的一般。
顾清宜放在石桌上的手指微微蜷了蜷,许是他离得太近,又或许是那冷香气味过甚,让顾清宜生出些逃离的心思。
“我去对面......”
“先说正事罢。”裴霁回适时出声,打断了少女微微起身想逃离的动作。
顾清宜闻言,果然排开了心里的杂念,坐了下来,看向离她很近的裴霁回:“幸栖那边可有什么其他发现,上次跟表哥说的采买官......”
“不出意外,应该是那采买官出了问题,这采买官捞的油水不少,近年负责国子监和翰林院采买的,正是朱科。”
“朱科?”顾清宜微喃,实在不知这号人物。
“或许你不知朱科,但朱科的妹妹正是朱婉,他的妹妹”
“是然州张刺史的夫人。”
顾清宜接话。
不知不觉中,她的话音也冷了下来。
张刺史的女儿张家月入了东宫为侧妃,作为太子侧妃的舅舅,朱科自然而然的靠着姻亲关系,得了采买的官职。
原先的朱家只是上京城不起眼的官宦小家,这两年倒是起色了不少,这其中少不了太子的姻亲关系回旋。
“可朱科是太子这边的人,真是他所为,他能有什么好处?”
顾清宜垂下眼睫,不自觉的看见了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衣摆,若不是知道二人在小声商谈正事,还以为是怎么亲密无间的举动。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顾清宜神色一顿,思虑一下子被打乱了,耳上漫上热意,连忙移开眼。
“显而易见,是为了兵权。”裴霁回声音沉了下来。
顾清宜却颦眉:“安州的兵权被分散到了庆吴州和然州,这我知晓最受益的便是这两州刺史,只是,何必大费周章的用上了淀花笺?
他们算在我父亲远在安州,并不知淀花笺被日光照射会有不同的奥秘,也算在三年后再次探查此案时,我们能发现淀花笺的不同,从而顺着线索查下去。”
裴霁回侧目看了眼顾清宜,那白皙的净面上有些疑惑和纠结,他勾了勾唇,眼底有些骄傲似儿的神色,真是越发冷静聪明了。
“国子监的编书阁拢共六人能用得上淀花笺,但除了霖章,其余都是出身寒门,被天子一手提拔上来的,平日更是甚少参加宴饮,身边的关系干净得很,更别提结党营私,将手伸到安州之事上。”
裴霁回顿了顿,继续道:“这淀花笺的指向就只有霖章一人,这样反而”
“反而不像是二公子所为。”顾清宜接话道。
本来就难得且指向明显的淀花笺,若当真是裴霖章,岂会这般傻的拿这纸张伪造密信?
不过,顾清宜看向身侧的男子,裴霁回如今是都护之职,天子近臣,朱科作为太子的姻亲,本就是太子一党。
郡王府与太子本就没有利益冲突,甚至还有拥护之嫌,谁都知道裴霁回与亲弟裴霖章关系融洽,还这般故意陷害,意欲何为?
裴霁回淡淡一笑,对于顾清宜的猜测不置可否。
淀花笺确实不是霖章所谓,但这次幸栖却发现了些不同寻常,他这好弟弟,确实是才能突出。
但这些都与顾清宜无关,没必要让她也搅入这些纷争中来。
“今日,还是多谢表哥倾囊告知。”顾清宜抿唇轻声道。
“之后若是顾龄安将一样的消息递送给你,信息也没什么出入,你便相信他吗?”
不知何故,裴霁回的话题又绕到顾龄安身上。
“......那是自然,龄安与我自小长大,这次的试探已算是对他的不信任,他当真全心全意为我为顾家,我不该这般数次疑心于他,忠心者不该疑。”
她没注意到,在她说话间,男子的神色冷了下来。
“呵......裴某倒是希望,他至死也不要辜负了你的信任。”
现在他找不到顾龄安的不对之处,但他身上的疑点却让裴霁回无法放下心来。
听到男子的冷笑,顾清宜有些恍然,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微微绷起的下颌和侧脸都告诉顾清宜,他又不高兴了。
气氛一时之间冷了下来,裴霁回向来都是冷沉话少的,两人此时这般近的距离,让顾清宜实在是有些难以忽视。
“既然这事明了了,那之后的事情就需要等回到上京城才能进展了,我......我看时辰也不早了,等会儿还需去给皇后娘娘问安,我、我便先过去了。”
她的语气有些低,压着心底的退却,佯装冷静道。
裴霁回看着她起身,好像迫不及待想走的模样,却也没说什么:“也好。”
然而变故就在一瞬间!
两人坐得实在太近了,衣裳堆叠一处,顾清宜脚下踩着裴霁回的锦袍一绊,“......诶”就这般跪着摔了下去!
可预料的脑袋磕在石桌上的场景没发生,一只宽厚修长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前护住她的脑袋,而她就这般摔着伸手扶在了裴霁回的膝上......
手下接触的明明是层层的圆领袍,顾清宜却觉得好像摸着了发烫的炭火,手上一颤,想要移开却发现小臂被男子的另一只手钳搀着,很紧。
百步开外,一个婉约的身形微晃,流月连忙搀扶住邹安一:“姑娘......”
“你可看清了?”邹安一神色冷了下来,盯着石桌边姿态暧昧的二人没有移开眼。
“奴婢,奴婢看清了,是都护大人和顾、顾姑娘。”流月的声音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