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看着他倒打一耙的嘴脸,裴霁回冷笑。
其实有句话是对的,裴长西最像裴平,怯懦、爱权。
可却又生怕别人看出他对权力的奉崇,更怕让史官发现他占着君位却如此不作为,以淡泊温和的借口伪装,如今腿伤了,储君之位不保了,自然就将那温和的人皮撕了下来。
“这、太子殿下、你这话有些失了分寸了罢.......”一边的尤松认不出站出来道。
今日当真这么多外人面前吵嚷二皇子,如今又责怪严守律法的都护未为东宫姻亲行方便。
......实在、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
裴长西目光怔愣,冷静下来:“......是孤失言,都护、勿怪,只是二皇子之事,孤绝对不会放过他!”
裴霁回看了眼他,冷声道:“太医院太医已经加急赶来,下官奉劝殿下少动怒,安分些,毕竟这是驿馆,若是圣上二子相争之事传了出去,之后发生什么不好的传闻,可就覆水难收了。”
说完,裴霁回唇角一勾,眼底毫无笑意,独留面色难看的太子,带着尤松拱手告退。
两人出了庭院,尤松面如菜色:“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查清楚是何人所为。”
“难道、难道大人以为不是二皇子吗?”
明眼人一看,这太子残疾不堪储君之位,那大权不就在二皇子手里,除了二皇子,还会是谁最得利。
裴霁回但笑不语。
二皇子身边有那信王和毒辣的裴屏玉,但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对太子下手,可见裴次端根本没有过这方面的打算。
对太子下手一来会引起皇帝和朝臣猜忌,二来,这皇位来源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这估计是第三方推手罢了。
尤松甩袍叹说:
“太子者,器小无远图矣!”
他出身寒门,考中进士,做了书折监史,可惜,可惜,大宣日后该如何,实在让他思忧。
出了太子驿馆,天色已经大暗。
裴霁回没有耽搁,驾马回了顾府。他进了客院,却见花厅灯火通明,幸栖端着茶水出来:“大人,表姑娘在里面呢。”
裴霁回眼眸微深,“知道了,都下去罢。”
他站在连廊外,花厅里的灯火将里面的倩影打在了窗纸上,袅袅娉婷,自从那日城外的十里长亭之后,她每次都会回避裴霁回的视线,看来是他太心急了。
她自幼受家中宠爱长大,一朝变故寄人篱下,陌生的上京和陌生的人,让她在自己的性格外面披上了淡然清冷的保护壳,即便他也能感受到少女的亲近和让步,但他还没做到让她全心的信任和依赖的地步,是他做的还不够好。
裴霁回神色微敛,如常的提步上了台阶。
顾清宜闻声回头,清凌的目光却率先看到了他衣袍处的脏污。她微微皱眉,裴霁回事何许人也,谁敢让他这么狼狈?
“表哥,你回来了......你要不要先去更衣?”
“无妨。”他声音温沉,坐在了官帽椅上,通身的矜贵仪态在这,哪怕衣袍脏乱,也不减丝毫他冷如谪仙的气度。
“明天......不知表哥可有时间?”顾清宜试探地问,她轻轻的咬了咬下唇,有些生怕被拒绝。
裴霁回眼眸微闪,明日是寒衣节。
“自然有。”
“......不知表哥能不能和我去趟复水山。”
说完她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明明那日算是拒绝了裴霁回,可明日的寒衣节,她心底有些想带着裴霁回去见见母亲,让母亲也认识认识他。
“我很高兴。”他眼眸幽深,却胜过说了‘好’字。
顾清宜轻咳一声:“那明日辰时,我让丫鬟来叫表哥。”她看他眉眼间微微露出的疲态,也没久留,准备起身告辞。
“幼安。”裴霁回起身。
身后男子沉稳的脚步声渐近,顾清宜似是心有擂鼓,跟着这脚步声一起跳动起来,终于停在了离她很近的地方。
窗纸上来两人的身影重叠,男子高大的身影占有欲极强又霸道的将少女拢住。
“那日十里长亭的话,永远作数,但只是裴某一人之事,你不要有任何负担。”更不要因此疏远他。
“......好。”
... ...
初冬寒凉,顾清宜一早开窗就被铺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一激灵。
“姑娘,衣物和冥纸都准备好了,奴婢现在就先拿去马车上放好。”
窗边的顾清宜回头看了眼她手上端着的物件,“嗯,你先去吧。”
顾阑孤儿出身,背井离乡,自然也没有顾家祖坟的说法,顾清宜为母亲选了安州的风水好地,在安州出城二十里,就是复水山。
她掀了马车的帘子,目光从初冬萧瑟的风景中,渐渐的移到了斜前方驾马的裴霁回,他身形端正,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好仪态,今日他穿的也很素净,一身牙白色的圆领跑,衣着简单。
李婵的墓碑就立在复水山的半山腰,靠山临水,周围种了长青的松林,遥望山上松,隆谷郁青葱。
顾清宜知道父亲和母亲的心愿,生相守死同茔,在夫妻的坟茔边植松柏、种梧桐代表夫妻情感长青不渝。但她一日等不到父亲,一日就不愿接受,只在坟茔周边种上了松树,尚未种梧桐。
“小心。”裴霁回伸手扶住她。
石阶生了绿苔,陡耸惊人,他隔着的衣服握住顾清宜手腕,稳稳的,掌心暖暖的温度也暖了初冬的寒。
“多谢表哥。”
“这里风景很好,你母亲在这也很好。”
“可惜,太孤寂了。”上了最后一个石阶,不等顾清宜反应,裴霁回适时的松了手。
快到她都没反应过来,她眨眨眼,有些怅然道:“就在前面了.......”
最后的话音她顿在喉间。
因为,那坟茔边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种了一株人来高的梧桐树,如今已经入冬,光露的枝桠横生,有些莫名的孤冷。
她眼底闪过几丝惊色,顾不得裴霁回和身后的丫鬟,脚步踉跄的快步走了过去,微微瞪着眼不知如何反应。
她身后的裴霁回眼底有些杂色,“这根部的浇了水,土也是松的,应该是这两日种下的。”
“这、这是、”她不敢说出那个称呼,怕一不小心就打破了幻想。
裴霁回扫了眼墓碑,眼神微凝,那墓碑侧面,放了一块与复水山这地方很不和谐的石头。
他走了过去,将杂草丛中的石头捡了起来,背面是嶙峋的凸起,他看向背面,面色一紧。
顾清宜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走了过来,“表哥,你发现了什么......”
他看着眼眸湿润的少女,将石头郑重的递给她,顾清宜不明所以的接了过来,旋即身形一震!险些站不稳,
石头上面被用力一笔一划刻了四个字:“与妻不渝。”
“是我父亲!表哥!是我父亲,是他,一定是他......”她死死的握着石头,嘴唇颤抖,固执重复道。
“是,是,幼安。”裴霁回抬手轻轻的安抚她。
她有些怔怔的重复,面上有无措和惊喜,宽热的手掌抚了抚她的背。
“是我父亲,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他还来看了母亲,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来找我,他不想幼安吗?为什么他要种下和母亲合葬才会有的梧桐树,他不要幼安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她一向清凌凌好看的双眸里,溢满了酸涩委屈的泪水。
裴霁回薄唇微动,抬手擦了擦她满脸的泪水。只是带着微微的温度,却烫得他掌心一颤。
“幼安,你放心,你的父亲很爱你,他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保证,一定会。”
裴霁回沉声道。
那城西的废院地道四通八达,稍稍打草惊蛇,就不知人会被转移到哪里,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在没见到顾阑之前,他不敢让她抱有希望。
宁可无了有,不可有了无,他怕她承受不住。
这岩石一看就是出自有水流的底下,还是被人悄悄的刻下丢在隐蔽之处,一定是顾阑知道今日顾清宜会来,发出的信号。
“我想他,我想父亲了,我想知道他这三年怎么了,当年坠崖有没有受伤,也想和父亲一起为母亲的玉兰树松土除草......”
她的委屈像是利刃,句句扑向男子的心肺。
第88章 一个吻
寝阁漆黑, 只有门边的灯台上的点了盏小烛灯,环境昏暗暗的,屋里安神香袅袅飘出, 是姑娘寝屋独有的馨香。
“大公子!”半秋回头一见门口站着的高大修长的身影, 声音放轻却很惊讶。
“嗯。”裴霁回走进了寝阁,沉沉的声音压低问:“她睡了吗?”
她端着洗脸的鱼戏铜盆, 点点头:“方才睡下。”
“你先下去罢。”
男子的话说的理所当然, 有些反客为主的味道。
“奴婢......”抬眼对上漆如点墨的眸光, 她心下一抖, 咽下了拒绝的话,端着铜盆缓缓退下。
裴霁回目光看向青色床帐间, 暮云纱层层叠叠, 加上昏暗的烛光, 将床榻间也照得影影绰绰很是朦胧。
他食指轻轻的挑起纱帐, 榻间的少女盖着淡蓝色的寝被, 只微微露出一节白皙如玉的脖颈, 往上是微红的芙蓉面, 那很有吸引力的眼眸现在紧闭着, 哭了很久的眼眶还有些发红微肿。
他心底密密麻麻的升腾起一种名叫心疼的情绪, 眼眸微闪, 缓缓俯下身子。
骨节明晰的手掌轻轻撑在了香枕旁边, 软枕微微凹陷, 烛火打在墙上的身影渐渐重叠......
直到微凉的薄唇贴在了少女的额头上, 她轻浅又平稳的呼吸离他很近,裴霁回神色微敛, 周身的冷寒霜雪早化作清溪,想掬住她这清月。
“——碰”一声陡然在门口响起。
裴霁回睁眼, 冷冷的目光直直的看向门口。
半秋一抖,跪身在地,她的身侧的还有散落在地的衣物和首饰,应该是准备明日给顾清宜穿的。
用了安神的汤药,顾清宜难得睡得的很沉,见她呼吸平稳,并没有被这突发的声响吵醒,周遭的冷意才散了些。
离了塌边,裴霁回往门口走来。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明明被刻意放轻,而她却觉咚咚的压迫极强,眸中的惊色依旧未收,方才她看见震惊的那一幕,这烛火将二人的动作投射的分明,让她忽视不了。
郡王府最让人惧怕的大公子,竟然对姑娘真有这样的心思?!
男子的云锦卷云纹皂靴停在她跟前,半秋以为裴霁回会警告她,会惩处她,却只听他压低的声音传来——
“做事仔细些,别吵醒了你主子。”
“......是。”
眼眸扫了眼她,裴霁回转身出了寝屋,一人低调的回了客院了。
“......半秋?你怎么还愣在这?”后罩房久不见半秋回来的半冬走了过来,轻声问。
她呆愣愣的跪坐着,跟丢了魂儿似的,半冬皱眉:“怎么了?你方才不是说大公子来了吗。”
半秋脊背一僵,掩饰道:“真没怎么......”
虽然裴霁回没警告,但她谁也不敢说。
那样亲昵却如登徒子的行为,会是那如皑雪一样的君子所为,实在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 ...
幸樛拿着剑匆匆进了小园,正好与裴霁回迎面撞上。
“大人.......”他狐疑的扫了眼裴霁回,一连的温和,话到嘴边:“您怎么了?”
眨眼之间,裴霁回的脸色恢复往日的淡漠:“事情怎么样了?”
说道关键的时候,幸樛脸色也严肃了:“属下跟着赵效出了门,却不见他去城西,而是转身去了城外了,城外地形开阔,属下不好跟踪,紧接着夜探了城西那处废院。”
他眼神一凛:“情况如何?”
“......真如大人所料。”
那里是囚禁顾刺史之所。
“随我再去一趟。”裴霁回敛了神色,率先折身出了院子。
“大人,不妥,属下一人前去就是,咱们的侍卫都调去驿馆保护太子殿下了,若是他有心埋伏,岂不是.......”
看着前面一言不发的背影,幸樛的话渐渐少了,他招了招手,将弟弟幸桥也叫上。
这废院的主人早年已死,地契收归官府。当初幸樛去查,听说这里时不时闹鬼,因此即便它是在安州城西的富人区,地基好,依旧没人买下,一直空置着。
地道漆黑,幸桥点了烛火走在前面,“这地道潮湿,别说病弱之人了,即便是身强体壮的壮汉在这住个两三年,也会患上严重的风湿,之后想正常走路......怕是难了。”
裴霁回的眼幽不见底,脸色发沉地扫了眼周遭,提步往前走,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寂静的地道传来清晰的回响。
幸桥的话让幸樛身后的幸樛微怔:“是啊,这顾大人当年何等风光......”
草莽出身却有领兵打仗的天赋,一步一步的坐上了大将军,平定了宣安叛乱,远在安州都能惹得上京城那万人之上的圣上忌惮拉拢,不惜让自己的亲姐与顾家联姻。
“顾大人若是不出这事,恐怕现在安州更加繁盛,表姑娘也早已安稳的和许二公子完婚......哦——”幸桥的后半句音调一变,他抱着被踢的腿看向自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