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双目微睁,只觉得按理说山匪大可不必去禁闭室里杀人,他忙问“那个书童找不到?”
被问话的窘迫“那个书童似乎趁乱跑了!”
*
争锋营驻扎的山前,便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此时天堑另一边,夜袭争锋营的山匪方才休顿下来,匪村最深处是匪头郑虎子的宅子。
一人高马大膘肥体壮的山匪,一侧肩上扛着粗布麻袋,进了宅子侧屋,哼哧一声,将肩上的东西丢下来。
“老大抓到这个是个娘们。”
麻袋里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哼,里面套着的人迷迷糊糊地有些苏醒过来,麻袋覆在她身上,是个身形娇小的人,一头乌发散乱开,洒出麻袋口。
阮瑾玉睁开眼睛,便发觉嘴里被人塞着布,手脚也被绑在了一起,身上一阵疼痛,更是头晕目眩。
她出了禁闭室,便见那帮山匪往外退,她绕路从后跟踪,想找寻慕玄云的身影,与几个走散的山匪交上手,直到遇见一身形壮硕的,她力量不及那人,被他打晕过去。
“把她弄出来。”彪悍的男声响起,下一秒阮瑾玉身周赤黄的麻袋便被拎住一头,她整个人滚了出来。
人高马大的山匪将她拖到墙边靠着放好,待他身形挪开。
不大的屋
子里充斥着酒气,她面前的木桌旁,一络腮胡男人盘腿在长凳上,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拿着酒碗,舔牙睨着她。
见这架势,阮瑾玉稳稳心神,猜出自己是被带到匪窝里来了,既然对方没有杀自己,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她沉静与面前男人对视上。
郑虎瞧了她一会儿,斜眼对下面人摆摆手,阮瑾玉嘴上的破布被拔下来。
“啧。”郑虎活动脖子,蹙眉吊儿郎当开口“争锋营里怎么还能抓个娘们?”
阮瑾玉心下微惊,想到或许是这几日没有修补易容,有些脱落了,心中微微有些不安起来。一个女子活着进了匪兵窝,大抵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正想着,面前郑虎站起身来,他衣衫松松垮垮,胸膛前露出的小麦色皮肤泛着光,晃晃悠悠往阮瑾玉身前走来。
第47章 杀了
阮瑾玉心中一根弦不由绷紧,戒备地看着面前男人“做什么?”
郑虎一愣,歪嘴发出一声不屑的笑“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说我要做什么?”
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掐在阮瑾玉下巴上,扳着她的脸,阮瑾玉被迫仰起头来。
男人仔细打量她一番,露出极为满意的表情,伸出舌头在干涩起皮的嘴上舔舐一番。
“吆,仔细一看,这相貌是顶好的!”他歪头,一双黏腻的眸子寸寸扫过阮瑾玉身体“身段也够,哈哈哈哈哈!”
感受到他的打量,听着那声肆意的笑,阮瑾玉狠狠咬牙,眸光中也透露出倔意。
郑虎却毫不在意,将她的脸一把甩开,再开口含着几分挑剔之意“是处子之身吗?”
“不是。”阮瑾玉冷声,嗤笑道“是或不是对你们想必也不重要。”
男人抬手搔搔自己的络腮胡,颇为不耐烦“废话真他娘的多!听说你一个娘们撂倒了我们几个兄弟?”
沉吟一番,阮瑾玉动了心思,扬声“是非常会打,如果不是被你绑着,你也早晕地上了!”
“哈?!”郑虎挑眉,不屑又诧异“你口气真不小啊!赵彦教你的?”
“赵彦文武皆废,自然另有高人。那个高人不也在这里?”
她微微仰头,一双清眸中闪着骄傲,郑虎皱眉不假思索道“那人还会武?!你个小娘们真是骗人不眨眼!”
慕玄云果然被他们抓到这里。
阮瑾玉噤声,匪兵此次夜袭很明
显是冲着后营慕玄云去的,看样子先锋营中有他们的渗透,知晓了军师慕玄云的存在,还颇为忌惮他。
当下她便心生一计。
“他当然会武,若是没对你们使用···先生可能有自己的筹谋。”
郑虎坐回椅子上,有一种局面尽在掌握的游刃有余感,抬手倒酒,颇为悠闲“呵,那先生对付我们的怪心思是多!那你说说,他什么筹谋?”
“先生是聪明人,以一敌多并不明智,不如明哲保身。”
“什么意思?”
阮瑾玉盯着郑虎,不急不慢分析“我们本就不是先锋营的人,是赵彦花了条件请来的外客谋士,自然不必要为了他搭上性命,况且他答应的条件迟迟未给···”
“···与其为一个可能会食言的赵彦搭上性命,不如用同样的条件换回自己一条性命。”
“如果你们愿意留我们一条命,想必先生也会愿意辅佐你们盘踞蜀州,扩充势力,乃至与官兵对抗。”
此话说的掷地有声,亦是透露出了他们已经知晓对方是匪兵而非山匪的事情。至于慕玄云,若是能保命下来日后盘桓,他估计也会同意她这番许诺。
面前郑虎神色渐渐阴鸷起来,端着酒默不作声地一碗碗饮着,迟迟不开口。他是在权衡,那么阮瑾玉便要再推波助澜一番,她又缓缓开口。
“你们如今尚在雏形,需要有眼光长远的谋士辅佐,先生的本事想必诸位都见识到了,良兵配良将,前途无量。
”
郑虎放下手中酒碗,沉沉看着她,半晌唇边勾出一个冷笑。
“你说的很对。”
阮瑾玉点点头,松下一口气。
“只是可惜了···”男人悠悠道“那先生已经死了。”
!?
“你、你说什么!”阮瑾玉一时惊诧,双眼微睁,下意识否定“你骗我,他不是这么随便就会死的人!”
郑虎冷笑几声“他也就是看上去唬人说话吓人而已!外强中干!一刀就被我砍了头,我骗你?”
他起身走出屋子。
阮瑾玉脑中回响着他方才说的话,慕玄云不会武功,要是真被恨他恨极了的匪兵头子抓到不言分说的杀了。
也是合理。
她闭闭眼,郑虎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玄色衣摆衬布,正抱着圆滚滚凹凸不平的东西,往外滴血。那布料是慕玄云身上的衣服的花纹!
一瞬间,阮瑾玉只觉得从脚跟沿着脊梁骨蹿上冰冷僵硬!
郑虎一挥手,那包东西被扔进她怀里,阮瑾玉惊叫一声接住,里面散出缕缕黑发,锋利的金色头冠割伤了她的手,圆滚滚地滚落出来。
第48章 郑虎
滚在脚边的头颅被凌乱发丝盖着半边脸,露出一只毫无生气的眼睛,阮瑾玉瞪大眼睛仔细打量片刻。
桃花眼,微扬的唇角,笔挺的鼻子。虽然面色青灰,但是这幅慕玄云的五官她不会认错。
仿佛有千斤重石压在胸口,让她喘不上气,她朝地上头颅挪动身体,又凑近几分。
“这先生死了,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郑虎掐腰摇摇头“哎也是可惜,你说我砍人的手怎么这么快呢?你既然知道了我们私兵盘踞在这里的事情,也不能活着了。”
男人自腰间噌地抽出一把手臂长的利刃弯刀,在掌心中转了一圈插立在桌子上,对地上失神的阮瑾玉开口。
“我不杀你杀得这么快,你还有啥遗言交待?”
阮瑾玉垂下的头微微抬起,双眸中的神采逐渐回来一点,她咬唇片刻,眼眶都红了几分。半晌她沉沉开口,语气中含着几分认命“你们为何组建私兵,又盘踞在蜀州多久了?”
郑虎眉头一蹙,这人死到临头了怎么还问事不关己的问题?
“自然是要有朝一日,跟皇帝老儿碰一碰!在蜀州也有些年头了。”
面前人沉默了,垂头不言,郑虎瞧见她肩头还在发颤,也是,面对死亡人人都是怕的,她问这些问题估计也是吓得头脑发蒙,或者就想死个明白吧。
阮瑾玉又沉声开口“你们为什么要造反?”
“他吴钊上位后先是清缴了近五年的前朝余孽
,后又归拢权利,一心就为了自己权势而动荡国家,压根没想过我们的命。根本就不是个能为民的皇帝!”
郑虎拍桌而起,横眉一竖把桌子上的弯刀拔出来“行了,你问够多了,也能让你死个明白!”
他往阮瑾玉走去,谁知地上的人抬起头“吴钊不是个好皇帝,你们也同样成不了什么气候。”
“你说什么?!”
提刀男人脚步一顿,看着她那双挑衅的双眼蹲下身,用手里的刀刃指着她,咬牙切齿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女人缓缓欺身,郑虎盯着她的朱唇轻启,电光火石间面前的人突然凑上来。
手腕处传来钻心剧痛,他瞬间松了刀,下一刻那刀便架在自己脖子上,一阵馥郁清香钻入鼻子。
“别动。”
耳侧传来女子冷泉般的威胁,郑虎身体僵住,她不知道何时将手腕上的绳子割断了,郑虎反被挟持着,抬手制止面前慌张架起刀对着自己的手下。
阮瑾玉架着他往外面踱步“你叫什么?”
“郑虎。”
“郑当家。你说的对,吴钊不是个好皇帝,我也恨透了他,所以我绝不可能死在这里。”
郑虎梗着脖子,不明其意皱眉问“你恨他?”
二人出了院子,周围的匪兵见自己老大脖子上被人架着自己的刀走出来,一瞬间围住了他们,虎视眈眈地看着阮瑾玉,叫她放开郑虎。
“你想翻他的天,我想杀他的人,原本可以联手,但是现在不行。”
听她说的笃定,郑虎撇嘴“因为我杀了你那个先生,他对你这么重要?”
阮瑾玉暗忖,更多是因为她并不认为走枭雄之路是稳妥的,她不敢赌上一生去冒险。
见她沉吟郑虎开口“不如你加入进来,那先生死了就死了,我保证你跟着我绝对混的更好。”
阮瑾玉不言,在众匪包围中往山下走。
“你不是想杀吴钊吗?跟着我还有机会,我可以把吴钊的人头让给你。”
阮瑾玉挑眉,他一个茅庐未出尚是匪兵的人,就敢许给她皇城中一呼百应的天子的项上人头?她更是不屑了“呵,不知你哪儿来这么大口气!”
阮瑾玉将手里的刀往上一提“连我都能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我不认为你能活着见到吴钊,也不愿把这件事的成败寄托到别人身上。”
“你为什么这么恨他?”郑虎突然肃声,认真了几分。
“···郑当家,每个人都有秘密,你如果想听,就要做好听完便会永远闭上嘴的准备。”
郑虎不也是因为她知道他们有造反起义的心才要杀人灭口的吗?
二人交谈间,已经下到了近半山腰匪村的村口,阮瑾玉叫围着的匪兵停下,待她下山就会放了郑虎,匪兵们虽不愿,但见郑虎示意他们听这女子的话,就纷纷听停步在原地不再跟着。
山路难行,阮瑾玉紧张着脚下山路的同时手上也丝毫没有放松,没给郑虎任何脱身的机会。
“郑当家,快到了。”
不
远处视野变得开阔,阮瑾玉顿住步子“我这一辈子可以苟且偷生,但是前提是可以手刃吴钊。”
她话语悠悠,声音似乎是从久远的年岁里缥缈而来,郑虎听着心虚一瞬。
“为此我贪生怕死,可也视死如归···郑虎。”
“我这样挟持你,若是真放你回去,我一定走不出蜀州吧?”她在郑虎耳旁低语,阴沉冷声。
郑虎怔然“你、你莫冲动!”
身后那女人不理他,手上逐渐发力,已是听不进任何他的劝告。
“吴钊的命,我帮你拿。你可安心一些的去。”
第49章 尚月
早晨山林间的山风清爽怡人,抚出枝叶翻飞的声音,吹在人身上有些寒冷,却能将人从困意中脱离,神清气爽。
叫郑虎不禁发抖的却是身后人寒霜般的杀意,以及喉间蠢蠢欲动的冰冷。
阮瑾玉眸色一暗
“景玉!你是叫景玉对吧?”郑虎急切道。
她顿住了动作,猝不及防“你怎么知道?”
郑虎再也压抑不住喉间的恐惧焦急,大喊出声。
“慕玄云!你还他娘的看,你爹我快死了!”
?!
正当阮瑾玉脑中一片空白时,听见身旁有枯枝败叶被人踩过的咔嚓声响,她循声望去。
男人一身绛紫色绸缎衣袍在朝阳的照射下流光溢彩,他未戴面具,丰神俊逸的脸上唇边勾笑,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眸子看向阮瑾玉,一瞬间周围原本葱郁风光在他的映衬下竟有几分寒冬时的凋敝之感。
直到慕玄云走到阮瑾玉面前,她才反应过来。
一瞬间原本紧绷的身体竟然放松下来,同时鼻头蹿上一阵酸涩。
她本以为此番离去便要浪迹世间,本以为是自己的失误才导致了慕玄云的死亡,本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那个心思缜密的笑面神君。
“先生,你···”
她上前抓起慕玄云的手,将袖袍撩起来一番查看,仰头一双水光盈盈的眸子担忧地望着他。
慕玄云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拍抚两下“什么事都没有,景玉这般关心挂念我,真是令我感动。”
男人眸中似有柔情闪烁,阮瑾
玉却在此时回过味来“那头颅是···易容术?”
慕玄云点点头,身侧一直跟在后面的女子扶住郑虎,此时郑虎的面色惨白,很是难看。
“先生跟他们认识?”
慕玄云点头“可不必称我先生,叫阁主便是。”他摆手示意向郑虎“他是青云阁尚月。”
尚月?是郑虎?
阮瑾玉望向郑虎,后者正摸着脖子,一副后怕的样子盯着她。
他就是阿朱曾说过的和慕玄云飞羽等同视为阁主权利的尚月?所以慕玄云并不是被他们抓上山的,这是他们接头的障眼法?甚至或许他亲自前来蜀州的理由,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来找尚月。
他对匪兵避而不谈,让赵彦用极为迂回的战术,也是因为。这里的匪兵本来就是他慕玄云的。
那么自己方才经历的一切,也都是慕玄云设计好的?那想必他也知道了阮瑾玉关于手刃吴钊的言辞。
阮瑾玉看向慕玄云,想通了心中先前的处处疑虑,一颗心不由沉下来。
自始至终自己都被算计的死死的,他虽先前答应了她不会去刨根问底,果然还是不能轻易罢休,而此时的赵彦也深陷在他的筹谋中···
见面前女子眉尖紧蹙,讳莫如深地看着自己,慕玄云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她。
“想明白了?”
“明白了。”阮瑾玉开口,已经有了几分愠怒“阁主好算计,把我瞒的死死的,还特意将我支去禁闭室,怕我妨碍了你和尚月大人接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