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拇指也渐渐靠近。
接近夜晚的天带着朦胧的雾色,许是尘埃。
静谧的走廊里,他手机里,传来宋文安的声音。
“林凉!你把宋轻轻带去哪儿了?!她姓宋!是宋家的人!你凭什么带走她!”
“是。我妈是做错事,但那也是我家的事!你没有资格把她带走!”
“什么?!你要对我妈做什么?!威胁我?就算你家里条件好,那也是犯法的!”
手机声戛然而止,只留男性脚步声,缓缓的。听上去在忍着痛。
想照顾她,想教会她长大。
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4
这是徐芬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少年。
徐芬是印玉老城区里几间小区住房的房东。
经眼租房的人形形色色,各模各样,大多是身上浮着世俗的腌臜气息,面容憔悴难堪,已被生活磨去尖锐的棱角,往往腰背带着驼意而显得颓靡不振的人,低微且满足。
可这个少年免不得让她多看了两眼。
他来的时候,身上只一件简单的印花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寻常的装束在这少年上却似生着别样的引力,仿若黑夜树影下的清月,高悬长空,淡薄孤恃。
他问她:“这里的房租多少钱?”
徐芬下意识地把价钱压低了些,又往好了面说水电等房子的优惠及好处,等回了神才发觉自己怎么也犯了年轻人的痴意,对美好事物的留念,大抵是不想让这个少年离去。
思索了一番,少年便微微点了头同意了:“好的,谢谢了。今天下午我就搬过来。”
签了纸面合同盖了章,林凉出了小区大门,右手摸了摸兜里仅剩的几百块,站在街上,望了望穿行的车流,不一会儿便被人群淹没了身影。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他的额头轻抵着她的,唇含笑意。
“在一起?林凉哥哥我们现在不就是在一起吗?”宋轻轻眨了眨眼,似是不解。
“我说的在一起……”他轻轻捧着她的脸,如待珍宝般,话语徐徐道来,“我们会一起吃一起住,我挣钱养你,你就等我回家。”
她似是明白一些了,左手圈住他的食指,说:“家……是像爸爸妈妈那样吗?”
夫妻?
他笑着环抱着她小小身子,头埋进她的脖间,软得似要整个人融入了。
“嗯。等再大些就可以领结婚证了,再过段时间,说不定就当爸爸妈妈了。可能会有些苦,可是……”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没有抬头。
“轻轻妹妹,你婶婶不会让你回去了……所以,和我在一起怎么样?”
家……他和她组成的家啊。
离开婶婶,离开哥哥,没有感觉,却想到可以无时无刻地陪着他,她便像个孩子般用脸颊蹭着他,开心地说:“林凉哥哥,我当然愿意跟你在一起啊。”
他呼出一口浊气,好似所有烦恼清空,又忍不住咬了一口她的指尖,咬完又后悔,对她说了声抱歉。
温柔的林凉哥哥。宋轻轻笑着摇摇头:“不疼的。”
她把手伸到他嘴边,碰了碰他的唇,又说:“不疼,你想咬就咬吧。”
他握住她的手指,放在被上:“那你在医院等我。我出去办点事,弄好了就接你出院。”
宋轻轻可真想黏着他,又觉得这样跟无理取闹有什么区别,只好忍着不开心幽怨地看着他:“那你要快点回来哦,不准骗我了。”
“我发誓。”他伸出了四只手指。
出了医院,第一个去的地方是租在学校附近的房子,他打开单元门,走上楼梯,脚步却停在拐弯处,
看了一眼正坐在他房门口的人,脚又抬起,声音随之而出。
“宋文安……地上挺脏的。”他说。
坐在地上每日都来蹲点的宋文安见等的人终于来了,瞬间起身,一把拎住他的衣领,眼底发青眸色凶狠地盯着他,质问:“林凉!宋轻轻呢?”
他右手狠力握紧宋文安的手腕,一点一点地收紧,似是透皮至骨般。
疼痛致使宋文安猛然松开他的领口,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伤处。
他笑着说:“宋文安,能不能改改你老是拎人领子的坏毛病?我的衣服都不便宜,拎坏了你拿什么赔?”
“呵。林凉,我要是打得过你,坏的可不就是你的领子了。”宋文安嗤笑着,不甘心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整理领口。
他低着眸子,缓缓将褶皱抚平,声音渐寒:“既然打不过,废话就少问。”
“林凉!你到底要做什么?”宋文安咬牙切齿,又无力。
林凉看着面前不修边幅的少年,头发乱着,胡子也没刮,眼里生着骇人的血丝,的确是等他,或是等宋轻轻,被折磨得失了常色。
他平静地看着宋文安:“她要离开这个噩梦的地方。被亲人暴打,还被卖到那种地方。你觉得她还能开心地待在这儿吗?”
“林凉,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吗?”宋文安笑了一声。
林凉暗了暗眸色,笑得温柔,声却如冰色:“你?不过是肮脏的占有欲罢了。”他偏了偏头,“如果她想回来,你看到的人应该是她。”
宋文安全身僵硬,血液停驻,这一番话如雷轰顶般打得他无法动弹了。他被林凉右手只轻轻一推,便靠在墙边身子瘫软着,低着头,看着林凉掏出钥匙开锁。
隔了几秒,他还是难以置信道:“听说你逃了高考……所以你现在是跟家里闹翻了吗?”
林凉的手没有停顿,声音淡然:“嗯。”
宋文安脸色越来越暗,难以置信成了眼见为实的震惊和自我认知的失败感涌入全身,经久不息,久久难停。
“我的确不配……”他喃喃。
踉跄几步下楼,掌着扶梯的手随着脚步一停,宋文安缓缓转了身子,又问他:“你在电话里说要找人弄死我妈的事……是真的吗?”
“假的。”林凉没有回头,只是拉开防盗门,“气头上什么狠话都说得出。”
“好的……”他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
“对了,宋文安。”
“怎么?”
“麻烦把宋轻轻的笔和本子带来这里,她很喜欢。谢谢。”
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和常用的物品堆在屋里,便去看了看自己银行卡的余额,不多,付了宋轻轻的住院治疗费后,所剩无几了。他收了卡便去了跳蚤市场。
这块手表是小时讨好大人,日夜努力得钢琴比赛第一名,被林盛奖励的,曾被他一直视为骄傲和家庭幸福的象征,卖了两万块。
接着顶着烈日,买了份报纸,搜寻着上面的租房信息,一个个询问后,只有印玉小区的价格合适,地段也好,交通比较便利,便签了合同,押一付三。
青春期男孩离家出走?饭后谈资说起的叛逆。林凉望着陌生的街道低垂了眸子。
其实早有过这样的想法,小时候,想离家只是单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想证明自己是被人关心的,想证明打是爱这句俗话是真的。到后来离家,连愤怒也是内敛的,被打也不敢还手,不想惹出更多的事端,只想平静离去,离开这个压抑的家庭。
或许每个孩子心里都有一个疑问——
大人,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晚间他去了月色酒吧,这里有个他的老熟人,专门拉黑活的。
酒吧鱼龙混杂,社会黑子很多,以前烦闷的时候便来这儿偷偷喝酒消遣,后来遇上宋轻轻,来得便少了,但联系还是有的。
他一进去便直入主题:“我想弄个人,叫马春艳。”
问了她的详细信息后,那人挑了挑眉: “老阿姨惹到林大少爷什么了?”
“找点人让她留点心理阴影就行。”林凉笑了笑,避开了他的问题。
“行行行。”那人伸了个懒腰。
“两万。”
钱放在吧台,他转身便走,不作停留,只余气息。
已是夜晚八点,宋轻轻吃了婆子送来的晚饭正躺在床上嘀嘀咕咕地唱着歌哼着小调,身上的伤已经快痊愈了,医生也让她多走动走动,于是起了身走走停停的,觉得没有大碍。
后来又嫌这地方太小了,便去了走廊处,向前,转弯,向前,转弯,向左,向右……
等停了看着陌生的地方和走廊时,宋轻轻心里顿时一声咯噔。
完了……迷路了。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向从身边经过的年轻男孩问路,告诉对方她的房间号码,却又被他向左向右的话弄得更迷糊了,男孩也被她的差记性弄得无可奈何,只好领着她往她的房间走去。
终于到了,宋轻轻忙向男孩笑着道谢,麻烦他给自己带路。
男孩也笑着说没关系,表示客气。
刚回来,撞见这一幕的林凉血都冷了。
拎着酸奶袋的右手不动声色地用力握紧,眼睛如穿心箭般盯着他们喜笑颜颜的画面,神经收紧,阴色正在眸中流动。
这男的……是谁?
霾气浓烈,男孩已经走出了他的视线,未见好转,他那儿,只如暴雨前的闷天。
宋轻轻转身,一眼便看见不远处的林凉,忙冲他招手示意着:“林凉哥哥!”
林凉缓然走近,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声音轻柔,面露笑意,眼底却发着寒意:“刚才你在和别人聊什么呢?”
“刚刚我迷路了。”宋轻轻喝着他带来的酸奶喝着,含混不清地回他。
原来是迷路。林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被弄乱了头发让她眼神哀怨地瞪了瞪他,惹得他心子像化了一般,便在她面颊上轻啄一口。
渐渐地,阴霾退去。
若是她与别的男人有接触,他都不知他这温柔邻家哥哥的性子在她面前还装不装得下去。
也许哪一天就会爆炸破灭。
第二天早上,他搬着行李进了新的出租屋,收拾好了一切便去接宋轻轻回家,办理好出院手续,便带着她坐着出租车到了印玉小区。
上楼梯时他走在前,宋轻轻在后,走了一两步感觉不对劲,看见宋轻轻还在原地不动,便问她怎么了,皱着眉有些担心,还以为她的伤还没好。
哪知宋轻轻见他转了身,便向他伸出双手,努着嘴,双眼鼓得圆圆的,娇声说:“抱。”
林凉松了心的同时免不得在心里轻笑了一声,有了逗她的意图,侧着身便挑眉问她:“你的伤不是好了吗?”
“我不管,我要抱。”恋爱里的女孩子都是矫情精,宋轻轻看着他走在前面居然不牵着她的手走,走着走着心里就不乐意了,站在原地便等他什么时候回头能看到自己,等看着他转了身却又不满足了,准备罚他抱着自己上楼。
再说,宋轻轻喜欢被林凉拥抱,就像是被一团云裹着,热热的暖暖的香香的,只有这样她才能毫无保留地吸入林凉的气息,四面八方都被他围着,像是鱼儿入水般舒心。
“可是你都那么大了,小孩子才要抱着走。”他笑了笑。
“我就是小孩子。”她硬声硬气地回他,理直气壮。
瞧着她鼓得像仓鼠的脸蛋,林凉走下楼梯,径直走向她,一面用力将她抱起,手臂托着她,她的双腿便夹在他的腰间,一面像哄孩子般笑着说着话。
“遵命,我的小朋友。”
被抱起的宋轻轻,双手摸着他的脸,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面容,一棱一角,一点一面不肯放过,打量完便笑着露出酒窝说:“林凉哥哥,你真帅。”
“多帅?”
“独一无二的帅。”
他发出真实的笑声:“你也会夸人了啊……”
“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林凉哥哥,你要相信我的审美。”
“我相信啊……你的人怎么能不帅?”
“林凉哥哥,你自恋!”
花一路盛开,草伸直身子,风嗅进鼻息。
新生活要来了。
5
落日。
是太阳把血放入灯盏里。
宋文安带来的她的衣物,与他的正衣袖挨着衣袖并排,在一间长宽有限的衣柜里。
买了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买了台二手的洗衣机,买了碗筷和锅铲。便铺好所有的床单被套和枕头,扫地拖地,做了一份简易的蛋炒饭,于是打开窗帘,吸收新鲜的阳光。
买了账本记录自己的收支情况,也开始精打细算每日的菜肴和果食。以前林盛给他的零用,他零零散散地存下来,付了医药费和房租,到现在现金只有几百块,卡里也所剩无几,别说养宋轻轻,养自己都够呛。
他向她说明要出去找工作,不能一天都陪着她,但中午一定会回来给她做午饭。
早出晚归。
他的简历无疑在一群高中生里是完美的。各科全国竞赛的第一第二,钢琴十级,才艺兼备。可在大公司里,那都是不入眼的,顶多让他当实习生,多数看到是高中文凭就甩下了。
起初因年龄和学历被筛下,他还能依旧笑着致谢。
可少年有的最多的便是对前景充满着希望和自信,许是家庭的熏陶和众人的追捧,环境的塑造让他从内至外都保持着淡然且内敛的心态。
于是便去小公司里试探,可得来的结果始终还是不满意。大公司的实习生和小公司的入职工他都不愿意去,终还是因工资太低,两千多一个月,可这根本不够。
稍微高些的又都在市中心,可离租房处太远,交通不便。
两头为难又处处碰壁的等待,让这个少年开始尝受到挫败和无能为力的感觉。
晚上只能回家,扫去一天的疲惫和不堪,敲敲门,里面的人便马不停蹄地打开,激动地露着笑说:“回来啦!”说着便把拖鞋递给他。
他接过,也笑着:“嗯。在家里怎么样?”
她一把捏住他的衣角,卷成个小羊角,露着酒窝,便冲他仰面一笑,说:“我很想你。”再欢快地跟在他身后进屋。
他低下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唇角含笑:“我也想你这个小朋友。”说完,从背后递给她最爱的酸奶。
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他嫌恶地洗去身上的汗味,洗完后便穿着以前的墨黑色夏季睡衣将她从沙发上抱起,站立着,用鼻子拱了拱她的面颊。
他头发上的水珠却不经意落在脸上,好闻的沐浴香吸入鼻息,带着湿漉的英俊面庞凑近,他独有的气味便涌进她的毛孔里,像是雨后洗净尘埃般。
“晚上想吃些什么?嗯?”
“蛋炒饭!”
“你吃不腻啊?”他无奈地笑了笑。
“你做的好吃。”她调皮地吸溜了一下舌头。
他笑了声,无条件地顺从她说:“好好好。”
在宋家时宋轻轻已经习惯了洗碗,但更知道不能让林凉把什么都做了,于是抢着便把所有的碗筷洗了,还对一旁想说话的林凉说:“我不是小孩子,不是什么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