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过失杀人,王爷节哀啊!”
廷尉司监说着还看了眼贾家主。
贾侧妃死的地方正是贾家一处私产,贾侧妃把罗家的妾室骗去那种隐蔽的地方,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最后反而自己落了个身死,让人唏嘘。
“所以这就结案了?”
廷尉司监把状纸卷了起来,点点头,“结了,陛下说了,此案应该赶在年前结,不易耽搁许久……这侧妃娘娘的贵体也不好再停留了不是。”
贾家主心中一桩大事落下,义愤填膺问道:“那叫月娘的妾呢?”
廷尉司监惋惜道:“犯人认罪后就自尽了,现在谢家人领了去,下官也不得而知……”
“这么说,谢三郎出来了?”常康王眯了眯眼,对贾家主道:“走!去皇宫!”
皇宫。
皇甫佑十多岁才来到建康,他是看着建康这座王城一点点扩建出如今的规模,最后拥有了它。
可是
今日他却忽然感觉到这个皇宫好大,大到一眼望不到头,大到他怎么也跑不完。
空阔寂寥,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烟火气。
他想到了千金楼,庸俗、热闹又生机勃勃。
所以他一直不喜欢待在皇宫。
直到皇后查出有孕,他欣喜若狂。
这么多年,这座清冷皇宫里诞生的第一个孩儿,是他的孩儿。
他倾注了所有期盼,想要给孩子最好的一切,他苦思冥想了几十个音好意好的名,还死皮赖脸地磨谢公,请他为师。
他认真学习,虚心请教,用心处理政务。
他已经准备好当一个好父亲了。
可是——
却有人告诉他,这孩子不是他的。
皇后与人私通,孕育了这孽种!
今日角楼上挂上了一段红绸,就是那人进宫的消息,他自角楼亲眼确认后又气喘吁吁跑回内宫。
轩鸟累得满头大汗,“陛下您慢些!”
皇帝听不进去,他满腔的怒火不知道往哪里发泄,只有快些到他们私会的冷宫,亲眼看见那真相!
先皇曾有一位宠爱的美人,因不甘寂寞,勾引了宫廷侍卫,两人颠凰倒凤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被发现,那美人被剥皮而死,那侍卫五马分尸,原本最华丽的宫殿就成了冷宫。
皇后好会选地方!
冷宫的院门就在眼前,门口盯梢的宫人正是皇后的身边人,因为皇帝是跑来的,故而她还没有反应,人已经到了眼前。
这宫婢倒是忠心耿耿,见到皇帝第一面居然不是先叩首请安,反而扭身想向往里面跑。
皇帝用自己的身体猛地把她往墙上一撞,把人撞得头昏眼花,命令身后的轩鸟道:“看住她!别叫她通风报信了!”
皇帝一路跑来,面红耳赤,汗如雨下。
还未开春,他已经内外燥热,明明已经疲累不堪的身躯却仿佛成了提线木偶,被那叫愤怒的情绪操控着。
宫门重重,他一间间屋子闯进去,都未见人影。
正要往下一间,忽然听见有交谈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是他听出是男子的声音,就在他左手边第三间。
皇帝喘着粗气,放轻了脚步。
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让我听听,哟这孩子的脚真会踢,想必是个男儿,这样我们的孩儿日后就是大晋的皇帝了!”那男子的声音掩不住得意。
陆皇后缓缓道:“谁说女儿就不能强壮了,还未必男女呢。”
“若不是男孩,那只能从娘娘族中抱一个来……不过我还是希望娘娘腹中这个男孩,这样皇帝在不在也没什么打紧了,反正娘娘也不喜欢他,什么时候把他弄下来?”
“至少也要等我皇儿大些……”陆皇后其实也期盼这是个男孩。
皇帝听不下去了,突然撞开大门,身后端着茶点婢女,抬着热水的宦官刚好都看见了这一幕,齐齐吓了一跳。
处于屋
中的陆皇后更是惊惶失措地拢起衣襟,把正枕在自己肚子上的郎君猛地推开。
“陛下!”
皇帝气粗如牛,两眼通红,牢牢盯着两人。
“吾还没死!就想要吾的皇位,你们是不是太着急了!——”
陆皇后站起身,走前几步,想要解释,又觉得一切苍白无力。
“吾要把你千刀万剐!”皇帝抬手指着那在地上哆嗦的郎君。
“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小人、小人也是被这毒妇逼的!小人家中有如花美眷,怎么会看得上这恶毒的丑妇!陛下请明查啊!”那郎君涕泗横流,跪在地上磕头不止,连连发誓,“小人真的不是自愿的!”
陆皇后勃然大怒,“你这贱奴!居然反咬我!”
皇帝跳脚,指着皇后,大哭道:“吾要废了你!立刻废了你,你还想当皇后,还想挟天子令天下?吾告诉你,你休想——你们陆家完了!彻底完了,吾要抄你们家!——”
皇帝口不择言,知道皇后最看重陆家。
那好啊,他就毁了她的陆家。
他这样撕心裂肺得痛,一定要让对方感同身受。
“你这连男人都算不上的天残,有何脸面指责我!”陆皇后干脆撕破脸,“你知道我为了生这个孩子吃了多少药?要不是你生不出来,我需要如此吗?”
皇帝满脸是泪,唇瓣蠕动了几下,到底没有说出一些心底话,他大声道:“吾即便生不出儿子,也不会要你们陆家的种,吾要立成海王为太子,将来这天下就是成海王的!你们陆家就等着烂在泥巴里!永远翻不了身!”
陆皇后气得脸色铁青,她腹中的胎儿已大,感受到母亲的情绪,对她又锤又踢,她捂紧肚子,热汗滚滚,眼前又如重叠了无数个虚影,变幻莫测。
“娘娘!”亲信在唤她,陆皇后摇摇晃晃扶着身后的矮榻坐下,寒着声道:“关上门!”
两名宦官立刻照办。
皇帝看了眼左右,“你们要做什么!吾乃皇帝!”
陆皇后打断他,命令宦官道:“尔等知道这秘密,等皇帝出去一样要处死你们,何不先下手,杀了皇帝!”
最后四个字一吐出,皇帝不敢置信地看着陆皇后,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但是那两名高大强壮的宦官毫不犹豫上前,手里拿着的是捆水桶的麻绳,又粗又结实,往皇帝脑袋上一套,瞬间勒住了他的脖颈。
皇帝两手拉着麻绳,愤怒大喊,“放肆!吾是皇帝,你们怎么可以弑君!”
两个内宦一言不发。
皇帝憋得进气少出气多,两眼冒金星,却鬼使神差回想起,这两个高大的宦官是陆家准备的,成年后才净了身送进宫。
他们没有舌头,对陆皇后、对陆家都是忠心耿耿。
皇帝怎愿束手待毙,奋力挣扎。
两名内宦和他对抗,因为皇帝身体肥胖,又是垂死之际,居然一下也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他。
陆皇后重
新站了起来。
看着皇帝那么滑稽滚圆的身体在眼前弹跳,垂死挣扎,居然生出了些悲戚的情绪。
她想起儿时在陆家时,陆家的小郎君们也是把蚂蚱残忍地串在草杆上,看它们痛苦地扭动、挣扎,最后慢慢死去。
但是皇帝不死,陆家就彻底完了。
宫殿的门忽然被打开,皇帝正对着门的方向,睁开一只眼,“母……母……后!”
陆太后戴着华丽的凤冠,由宫人搀扶着缓步行来。
眼前这荒诞离谱的景象并未让她脸上出现半分诧异,她就如走进宫宴一样,依然高贵、端庄、从容。
就像许多年前,她强装镇定,第一次以陆家女进入皇宫。
后来她成了先皇的嫔妃,过三关斩六将,最后成功把自己的儿子扶上皇位,成为太后。
皇帝垂下手,眼睛直直望着她,豆大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滚下,在他颤抖的脸颊上肆意乱滚。
两名内宦对视一眼,发现皇帝真的看见陆太后进来就不再挣扎了。
就好像觉得太后是进来拯救自己的。
这是一个儿子对于母亲最天然的信任。
“陆家是母后最重要的东西,儿啊,你为什么要毁了它?”
皇帝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些犹如朽木强行扭动的声音,卡噶卡噶,他通红的眼睛犹如要泣血般牢牢看着陆太后。
他也是她的血脉至亲,难道这么多年来仅仅是她为陆家谋划前程的工具吗?
他究竟算什么?
母后!
他想大声诘问,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些粗糙的麻绳磨出了尖刺,扎在了他的脖颈咽喉。
“我儿虽然愚钝,但是百孝为先,至纯至粹,日后群臣辅佐,你也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那是太后第一次把他按在那叫“龙椅”的地方,对他耳提命面。
思及彼时,他也曾有过满腔热血,想要做个睿智的好皇帝,以报答母后的信任。
可后来他才发现,母后要的就不是一个聪明的皇帝,她只想要一个听话的皇帝。
皇帝颤巍巍伸出手,陆太后惊讶地看着他,不知作何想,在这最后的时刻也慢慢抬起手,手上的紫檀佛珠从腕间垂下,和皇帝那粗胖的短手截然不同。
最后猛然错开,是皇帝的手突然失了力气坠下,他的指头最后勾住了太后的佛珠。
“铮”得一声,丝线断开,那一百零八颗皇帝精心挑选的紫檀佛珠争先恐后离开了太后的手腕,四处散去。
陆太后不禁做了个抓取的动作,可什么也没有捞着。
既没有皇帝的手,也没有那些散落的佛珠,她心里忽然就空了一块。
皇帝屈膝微跪,两眼上张,视线仿佛在最后一刻略过了她的肩头,看向宫门之外。
陆太后扭过头,外面天高气爽,一只孤鹤振翅飞过宫墙。
“佑儿最喜欢什么动物啊?”
“佑儿喜欢鹤!”小皇子张开双臂,做翱翔样,来回跑动,天真道:“我要做闲云野鹤,游历山河!”
你怎么能做闲云野鹤呢?
你要成为皇帝!你是母后唯一的希望!
“……佑儿、佑儿要做皇帝……”
轩鸟捂着嘴也不敢放声大哭,跌跌撞撞跑出宫去。
他还有皇帝最后的嘱托,去找罗纨之。!
第78章 怪我
陆皇后被宫婢扶出门,余光暼见陆二郎贴墙而立。
他紧闭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张着嘴用力喘息,就好像慢上一刻便会窒息而亡。
陆皇后没有停留,疾步往外。
冷宫门口陆国舅刚赶过来,胡子拉渣的,领口凌乱,还翻出一面揉皱的中衣,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温柔乡里刚爬了起来,膝盖和下摆处还沾了泥土,像是急急忙忙还摔过一跤。
不过如何,陆皇后看见他,心头微暖。
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们陆家的儿郎还是会选择站在一块,共同保护陆家的未来。
“娘娘,常康王不知道收了什么消息,进宫来想要拜见陛下,见不着人还不肯走,我让府上几个美婢端着欢宜香去伺候他了,等他半睡半醒的时候再把人抬出去吧。”
陆皇后一掐手心,狠心道:“何不把他也……”
“他虽然是个麻烦,但是有他在,成海王和谢家才腾不出所有精力来对付我们。”陆国舅说着,视线低垂,看了眼皇后的肚子。
陆皇后立刻捂住肚子,如护崽的母兽警惕道:“兄长。”
陆国舅扯了扯唇角,失笑道:“我以为,你真的怀上了陛下的孩子。”
“现在兄长一切都知道了。”陆皇后昂起下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陆国舅和皇帝关系好到小时候能穿一条裤子,她们不敢把这样的大事透露给他知道也是正常。
陆国舅点了点头,大手胡乱揉了揉脑袋上的头发,簪在发髻上的竹节金钗就歪倒在一边,像是个醉汉不胜酒力地卧倒。
他的眼圈微红,怕情绪外漏便大步从皇后身边走过去。
陆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正准备抬脚往前,陆国舅忽然折返回来,走到她面前问道:“妹妹,你还记得当初他为什么愿意娶你吗?”
陆皇后神色恍惚了阵就毫不犹疑道:“因为是姑母要他娶我,而且他需要陆家的支持。”
陆国舅摇摇头,眼睛里掉下两滴泪,“他说,你啊这么怕嫁不出去,等他长大来娶你。他还记到,你已经忘记了。”
陆皇后长相似父,面部的轮廓并不柔美,高眉骨薄唇瓣,有一种凌厉的男相,并不讨人喜欢,就连族人都在背后议论她日后肯定难嫁。
皇甫佑小时候还是个清秀善良的少年,从不会议论表妹的长相,还会给她买花戴。
陆皇后快走几步,腹中的胎儿坠得她腰疼,她挣脱两边宫婢的手,抱着肚子不顾仪态地蹲了下去。
不是有句话说,这世上比小情小爱重要的东西有很多吗?
她不过是做了最正确的事,可为什么还会这样让人痛。
罗家看在谢三郎的面上,也没有说不接纳月娘的尸身,但是罗纨之就是不想把月娘再带回罗家。
偌大的建康城,没有一处是月娘的家。
最后还是雪娘提供了宅子,给她布置成了灵堂,
让月娘在此暂留。
罗纨之的选择让罗家主面上无光,她这般急于划清界线,倒像是月娘的死是他们的错一般。
不过罗纨之不在乎,罗家主恼怒又与她何干
月娘不在了,罗纨之再没有必要去维系与罗家的关系。
白日里有雪娘等千金楼的娘子们过来祭奠,入夜了,只剩下罗纨之与映柳守夜。
映柳哭了睡,睡了哭,眼下就在铜盆旁边蔫蔫伏着。
火焰时强时弱,将黄纸一一吞噬。
罗纨之就着火光重新看了眼腿边的匣子,里面的东西除了那封信之外,其它的她还没碰过。
这会夜深人静,她才一样样取出来。
月娘收拾得很整齐,几样首饰都分别用帕子包住,里面有一对云形宝石镶月耳坠,两支花树状嵌玉簪、一枚藏玉叶金蝉、蔓草花金饰两个,还有一只水色极好的玉镯。
垫在下面的是一些布料的存契。
大晋各地有很多布坊,罗家经营过布料生意,故而常有来往,互相之间也会订一些本地不常见的料子,所以需要存契为证。
大晋朝廷并未发布新的货币,粮食、布料也可用于交易,所以很多大户人家都会买上不少存契,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存契就包含有罗十匹、缎三十匹、绸五十匹、绫两百匹、布五百匹。
除此之外,她还在那只破旧的荷包找到了五份房契,房子的位置都不在建康,反而分布在江、广、荆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