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萧峥说完抬脚就走了。
他在钟毓宫里待到了下午,原本还不打算走,直到福顺忽然匆匆来禀报说:
“陛下,大事不好了,崔大人他们现在正聚在御书房外,都要见您呢!”
“又有什么事?”
萧峥眉头一皱。
这一帮老臣之前已经安分了许多,突然又聚集在一起,还直接闹到了御书房去,定然是又有了麻烦事。
福顺道:“似乎和送去奉阳的物资有关,大人们只是让奴才速速来通禀,并未细说。”
和奉阳有关?
听见这话,萧峥不敢耽搁,连忙往御书房去。
一碰面,不等萧峥开口,御史大夫崔元安便先义愤填膺的说:“陛下,臣要参吏部尚书李牧!他竟将送去奉阳的物资半数贪墨!若非奉阳的难民流亡到了京郊,今日恰巧被老臣一亲戚撞见,恐此事还被李牧瞒得严严实实的!”
“那难民呢?可有其他证据佐证?”
萧峥神色凝重起来。
李牧……这段时间出力不少,新政也推行得十分顺利,再加上奉阳雪灾时,李家头一个站出来,拿了半数家产去赈灾,这才让萧峥一直对李春茹包容着些。
若是李牧竟然敢在赈灾物资上动手脚……
崔元安连忙说:“回禀陛下,那难民太久没吃东西了,现在正在臣府中养着,据他所说,奉阳已经冻死了很多人……而地方的官员虽然有发过物资,却都是些蛀了虫的陈米,里头甚至还混了沙子,那些陈米烂米和沙子一除,一斗米就只剩下小半,根本就不够吃!那难民身上的棉衣也是发放下去的,可那棉衣根本就是烂棉,只能起到丁点作用……”
崔元安说着就从袖袋中掏出了一块棉衣衣片,递给萧峥。
这是他现在能立刻拿出来的证据。
萧峥捏了捏那衣片,再从剪开一片时留下的开口处将布料打开,就见里面放着一团团的黑棉。
虽然远看是件棉衣,可实际上这松散的黑棉稍稍一压,就能扁得几乎捏不出来里头有棉……
“老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崔元安件萧峥看完了衣片,率先跪了下去。
“臣等恳请陛下彻查!”
其他人也都纷纷跪地。
萧峥想了想,“既然是崔大人发现的,那就由崔大人来彻查吧,崔大人请放心,若是证据确凿,朕一定不会轻饶了李牧。”
他语气十分严肃,然而崔元安他们听他说完后,却都没有起身。
“诸位爱卿还有何事?”他于是问。
第111章 她来做什么?
崔元安迟疑了道:“臣等还有一事想劝谏陛下。”
“说。”
萧峥语气冷了几分。
自从他在除夕宴上当场驳了崔元安的面子之后,这帮老臣已经安分了好一段时间,就连在新政上,也因为免了族学而不好再过分拦他。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人在暗地里憋着坏,想要联络其他宗亲除了他。
所以这所谓的劝谏,不过又是要他开条件来满足他们罢了。
“陛下……如今太皇太后才刚刚出殡,丧期还未过,老臣知道,陛下宫闱中事臣等本不该干涉,但这丧期行房有关乎国体,老臣只能多这句嘴了。”
崔元安将话说得十分委婉。
萧峥反应了片刻,才将眉头一挑,“崔大人的耳目还挺多的,朕只不过叫瑶昭仪去含元殿聊天下棋,如何就有损国体了?”
“可是陛下宫中的事情外人岂能悉知,老臣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从前侍奉先帝时,认识了几个宫中的内侍,他们见到瑶昭仪在含元殿里呆了一夜,便是生出担心来,想让老臣劝谏罢了,也正因旁人不知究竟,陛下才更应当回避这等情况啊……否则,陛下明明只是下了下棋,旁人却难免要以为陛下是召了瑶昭仪侍寝,如此,对陛下对瑶昭仪,乃至大齐国体都是不妥。”
崔元安说着又匍匐下去,将头埋得低低的,一副中心为主的老仆模样。
“内侍?哪些内侍?”萧峥冷冷盯着崔元安。
崔元安虽然早就做足了准备,但想到他在朝堂上说杀人就杀人的样子,再被他这般盯着,还是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小心翼翼道:“臣不敢答……毕竟,在老臣看来,他们也是对陛下忠心,才会告诉老臣这些,若老臣将人出卖,实在是有违老臣的品行。”
品行……
呵。
萧峥懒得再多说什么,反正,他会查清楚的。
只是他没料到,这一次崔元安竟然好像真的只是劝谏,并没有打其他的主意。
“崔大人的话朕记下了,往后会留意着些,不过……瑶昭仪现如今已经是瑶妃了。”萧峥故意道。
崔元安等人听闻都是一惊。
这许彩音从前名不见经传的,甚至都是许彩音被选入宫中之后,外间才知道京中还有这么个人。
却想不到,就是这么个入宫数月都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竟然能在一朝得宠之后就盛宠不衰……
崔元安也不知道萧峥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只老老实实应道:“多谢陛下提醒,老臣之前失言了。”
“因为她已经有孕了,朕以后也会常去钟毓宫看望她,所以若还有人说什么闲言蜚语,朕便劳烦崔大人替朕解释解释了。”
萧峥微微扬起嘴角,语气难得温和了下来。
崔元安冷不丁听见他前面的解释还诧异了一番,听到最后一句,才明白他这是在打自己的主意呢!
这往后,外头要是还有人说萧峥不顾丧期跟许彩音怎么着……萧峥便是能直接找他问罪了!
可他做出一副忠心姿态在先,又岂能说不去解释?
“瑶妃娘娘有孕在身,陛下多些问候关怀乃人之常情,也于国本有利,老臣定竭尽全力遏制那些流言,只不过……老臣也无法时时刻刻看着所有人,若有万一,还望陛下谅解。”
“崔大人连朕宫中之事都能掌握得这么清楚,怎么还能管不住那些大臣的嘴?”
萧峥扬着嘴角,眼神中透出几分散漫来。
“陛下,臣的确只是恰好听闻……陛下若是不信,臣……臣甘愿领罚!”
崔元安本想说以死明清白,可想到那被萧峥逼得当场撞柱而亡的同僚,便是心有戚戚。
哪知道,萧峥竟然一反常态,倾身下去亲手将他给扶了起来……
“陛下……”
崔元安有些慌。
萧峥笑着理了理他的衣裳,而后才后退半步,睨着他说:“崔大人为了大齐鞠躬尽瘁,劳心劳力,操劳的事情多了,自然难免会有顾及不到之处,朕自然是能理解的,又岂会怪你呢。”
“臣……多谢陛下……”
“朕往后需要仰仗崔大人的地方还多着,崔大人何必如此客气。”
萧峥的语气温和得让崔元安头皮发麻,好像下一刻,萧峥就会笑着将他的头给摘了似的。
从御书房离开后,崔元安才发现自己背上的里衣都快要湿透,腿也微微发着颤。
再留意到其他人都打量着他,眼神中暗暗含着几分猜忌,他便又恨起萧峥惯会杀人诛心。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他宽纵,不就是为了让人误会他么?
他咬着牙,脸色铁青,走出宫门后,才对着其他人说:“诸位,今夜若方便,可来我府上细谈。”
他一边说,还一边给众人递着眼色,提醒他们恐怕萧峥有耳目在,在此处不好多言。
其他人虽然的确心里都有些犯嘀咕,但他毕竟是三朝元老,又是主动牵头在部署对付萧峥的事情,便也都没驳他的颜面。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夜里他们在崔府碰头时,忽然有小厮来禀报说:“老爷,郭家来人了。”
“郭家?哪个郭家?”
崔元安心头一咯噔,问完才大惊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前护国公在的那个郭家?”
小厮道:“正是,来人说,他们家主子特意来这一趟,知道大人们正在这里聚首,想要和大人们一起策论……”
场中立刻有人疑惑,“这郭家……现在还有什么人在?竟然能知道我们的事?”
毕竟郭老爷子还在幽禁,陛下今日虽派人接他入宫送别太皇太后,但送完之后他就又被押回了郭家老宅……
而郭家三子被流放后就在边关挖矿做苦力,唯一剩下一个贵妃郭云挽行动勉强自由,却又是出不了宫的……
“恐怕,正是宫里那位……”
崔元安想起那句“策论”,琢磨一番后,便想到了从前郭云挽在太学时,策论名列三甲。
旁人闻言脸色大变,“她来做什么?”
从前,郭云挽是郭家嫡女,是太后的亲侄孙女,是才貌俱佳的贵女,京中人无一不赞叹,可如今,郭云挽只不过是一个不守妇道,一女侍二夫的浪荡女子,人人为之不齿。
就算已经是贵妃又如何?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他们这些士大夫,如何愿意与郭云挽谈什么?
第112章 萧峥的命,只能是我的
崔元安嗔了那人一眼,心中已有计较,先吩咐小厮去请人进来,而后才叮嘱众人道:“我们不是正差着一个机会么?若老夫所料不错,这机会便是要送上门来了,所以,诸位可万万不要因为之前的事情有什么嫌隙,毕竟郭贵妃在宫中也算身不由己,我们该针对的,还是那暴君!”
众人听完后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与崔元安共事两朝的董大人先反应过来,眼中隐隐含着喜色道:“崔公的意思是,郭贵妃对那暴君也生了杀心?”
崔元安捋着胡须道:“从前她或许对暴君还有期待,毕竟他二人过去的感情也是极好的,可如今,郭贵妃被暴君强行逼着落了胎,而瑶妃却有了身孕却是被晋封,且今日那暴君回宫后便陪着瑶妃,换做是谁心中也会生恨的,更何况太皇太后已经没了,她又少了一层顾虑。”
“可……难道她就不怕万一失败,暴君将郭家剩下的人都给端了?”
“自然怕,可正因如此,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不会给暴君留活路!她与暴君毕竟是旧相好,她又本就聪慧,若她使点苦肉计,或是示示弱,想要找到机会近了暴君的身,将兵符拿到手也不是什么难事。”
崔元安这话像是一锤定音,让众人一下就都不再反感郭云挽了,甚至反而都隐隐含着期待,望着厅门方向。
等了一会儿后,果然瞧见小厮领着一披着斗篷的人过来,从身形来看,恰是女子!
云挽到了厅中,摘下斗篷兜帽,见众人这神色也是毫不意外,浅笑着屈了屈膝:“郭云挽见过诸位大人。”
“贵妃娘娘怎好对我等行礼!”
崔元安忙让开。
云挽心如明镜,笑着说:“崔公是三朝元老,曾经也与我祖父是同僚,我合该称一声崔爷爷才对,而诸位大人也都是国之栋梁,若没有诸位大人,恐怕大齐早就乱象横生,云挽得益于诸位大人,怎的就不好对大人们行个礼?”
她一直以姓名自称,便是表明了今日来这儿的是郭家的女儿,而并非宫中贵妃。
这一态度先摆正了之后,再听听她这番说辞,崔元安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得意,仿佛这些日子以来,被萧峥压迫着丢下的颜面这会儿都给找了回来。
但他飞快控制住表情,露出无奈和痛心的模样来,深深叹了口气道:
“郭贵妃实在抬举我等了,我等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他虽然心中猜测了七七八八,可到底还是要试探郭云挽的。
云挽闻言脸上的笑意也淡了许多,“许多事情,崔大人和诸位大人也都是身不由己,就如同我一样……我能明白,所以今日才会来找你们,想要改变眼下的困境。”
崔元安忙说:“这……臣等惶恐……不知郭贵妃所为何意……臣等,其实也就是为了奉阳的事情在商谈而已……”
“崔公,我既然来了,又怎会不知你们在说什么呢?”云挽坦然的看着崔元安,一双眼睛清亮得像是能看穿人心,“我不妨实话告诉崔公,之前宫里传给崔公的消息,是我安排的。”
崔元安眉头一挑。
那来传话的內监可是邓海的心腹……
云挽看到他如此表情,便又扬了扬唇,“还有奉阳的流民,那并不是真的,只能起到让萧峥暂时和李家生了嫌隙的作用,可若我们不能利用好此事,让李家生出反心,一旦李家拿出实证来证明自身清白,他必定会更加支持萧峥,从而来对抗我们,李家目前已经与王家刘家联手,崔公应当明白,到时候行事想要成功的概率可就大大降低了。”
她语气柔缓,眉眼含笑,一字一句娓娓道来,明明语气半点攻击力都没有,却是叫在场的人都脸色大变!
原来,她不但能将邓海收为己用,还早就将一切都算好了,知道他们一定会为了新政的事情针对李牧,所以便设计了他们,让他们出面,逼得萧峥和李牧反目……
而她,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话说到这份上,崔元安明白若再兜圈子恐怕反而显得小气,加上心中实在震惊,便是索性问:“既然娘娘已经部署得如此周全,我们已经不得不出手,娘娘今日又何必要来?”
“因为我想跟你们商量,让你们留着萧峥的性命。”云挽语气平淡。
崔元安起初拧了一下眉头,但飞快的便是释然了,“娘娘果然重情重义……只是,我们若举事,那暴君也必定会反击,这刀枪无眼,谁也无法保证能留他性命,更何况,当年他在那般境地下都能一举反击夺位,如今……他岂会不给自己留后手?万一留了他性命,岂不是等同于留下了隐患?”
“崔公放心,你们将他交给我就好,他的命,我要了。”
“娘娘的意思是……”
崔元安面露迟疑和不解。
云挽坦然道,“崔公,我也不宜在外太久,便直说了,五日之内,我会将京畿三营的兵符盗走,让萧峥无法调用兵马,禁军那边我也会设法拖着,但若你们要和我抢他的性命,那兵符我便不会交给你们。”
原本,其实她还没有打算要对萧峥下手的……
可是就在今日萧峥回宫后,她竟然得知祖父已经被处死。
这消息萧峥现在还压着,是邓海的人从看守郭家老宅的禁军口中得知,又告诉了邓海。
她得知这消息后,再想到祖父离开时说的话,忽然就明白,祖父为何要那样叮嘱她,也许,祖父早就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她……
所以,萧峥的命,只能是她的。
只是她说话时眼里一点恨意都没有,那一双眼睛甚至平静得有些可怕,仿佛深渊,崔元安原本是想要试探她真实目的才去打量,可打量了两眼后,却是忍不住感到心惊,甚至隐隐有些胆颤……
“崔公以为,用三十万兵权,换萧峥的命,是否妥当?”云挽沉静的问。
崔元安心悸,垂下眼皮点点头道:“只要娘娘能保证那暴君日后不会再复起,不会再危害大齐的江山,臣等又有何不愿意的?且,如今中宫无后,娘娘身为贵妃,本该统领后宫,到时候臣等自然会将适龄的宗室子送至娘娘膝下,由娘娘亲自教导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