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话客客气气的,应当也没什么问题,可刘仪昭听闻,却陡然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一双眼悠悠地望着我,但又好像不是在望着我,像是透过我,瞧着另一个人。
“扬州城可还如从前般繁华?”
我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个,便只是如实回道:“自我记事起,也只回过一次扬州,也不知从前的扬州城是什么样子的。但观今日之扬州,万家灯火,歌舞升平,确实璀璨繁华。”
刘仪昭听后,脸上似露出了神往,目光停在了那些扬州物品上。
“这是本宫年少时从扬州带回来的,父亲不喜,但我执意要留下。”
我有些诧异,在我的印象里,这位大离的皇后一生只去过两个地方,潼关和离都。
她是刘家上一任家主精心培养的女儿,自小就深居高墙之内,哪有机会去扬州,更别提带这些小玩意儿回家。
我还未想明白这其中关联,就看见刘仪昭拿起了一根簪子,簪子上嵌着一朵桂花。
她将簪子插在了自己头上,问我:“如何?”
那簪子其实与她并不相配,簪子素雅,而她,华贵,两者结合,总有些难以言说的违和。
但我却未曾明说,只是回了她两个字:“还好。”
刘仪昭听闻,却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苦涩。
她说:“你和你阿爹一样,爱说谎。”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本想问她到底和阿爹是什么关系。
可这话还在肚子里,下一秒,我就呆愣在了原地……
花架后头的那面墙忽然打开了,里面竟然藏着一座牌位。
那牌位上的名字,居然是……
阿爹?
“来给你父亲上炷香吧。”
刘仪昭已经将香点燃了。
我瞧了瞧她,又瞧了瞧阿爹的牌位,愈发觉得匪夷所思,愣了好久,都未曾反应过来。
“娘娘为何供奉着我阿爹的牌位?”我皱着眉,问她。
刘仪昭已经给阿爹上完香了,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这才瞧见阿爹牌位旁,还有一个牌位。
那牌位上没有一个字,但却有燃尽的灰烬,想来也是有人经常祭拜。
这是皇后寝宫,能时常祭拜的就只有刘仪昭一人,那她到底和阿爹什么关系?那个空白牌位又是谁的?
这些谜团背后一定有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这秘密的主人公,想必就是阿爹。
我陷入了深思,直到听见刘仪昭的一句话,方才被吓得瞬间清醒。
她说:“因为你父亲是我一生唯一所爱之人。”
我惊呆了,不仅我惊呆了,旁边的李昭也愣住了。
他的情绪已有些失控,问得第一句话却是:“母后,我该不会是你和初景明的孩子吧?”
“……”
他可真是语出惊人,我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刚想辩驳几句,就瞧见了刘仪昭脸上的表情。
她的眼底是悲痛,悔恨,不甘……
最终,竟然点了点头?!
她这点头是什么意思?这李昭难不成真是阿爹的孩子?这怎么可能?
我恍若晴天霹雳,怎么都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会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母后,我真的是初景……初将军的儿子吗?晚晚她,她是我妹妹?”
李昭那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的脑子早已乱作一团,眉头紧锁着,根本理不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第92章 你让我放过他?
“母后,如果晚晚是我的妹妹!我还怎么娶她为……”
“混帐东西,给我闭嘴!”
刘仪昭那一巴掌打在李昭脸上时,李昭委屈地差点哭出来。
“母后,我就是想娶晚晚!晚晚是我最爱的人……”
“你给我闭嘴,你是想气死我吗?”
刘仪昭又是一巴掌,打得李昭另外一半脸也红了。
她这两巴掌简直是下了死手的。
“你瞧瞧你那鬼样子,哪有半点像你父亲,竟然还敢打你妹妹的主意。我问你,你父亲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
李昭沉默了,神色闪躲,不敢看刘仪昭,亦不敢看我。
“你说话呀!你个不孝子。”
“没有,我,我没有!”他像是受了万般委屈似得,那模样瞧着真是无辜。
刘仪昭黑着脸,气到不行,又问了一遍:“你父亲,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
“我,我……”
刘仪昭生起气来确实可怕,李昭支支吾吾了半天,大气都不敢出。
“你哑巴吗?说话呀!你个不孝子,你知不知道那是你亲生父亲!”
她又抬起了手,那一巴掌还在半空,却被我拦了下来。
刘仪昭震惊地转过头来,眼底满是不可思议,以及深深的愧疚。
“晚晚你别拦着本宫,本宫要杀了他,替景郎报仇!”
她说着就一脚踹在了李昭身上,瞧着比打的那两巴掌狠上数倍。
李昭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先前又刺了自己一刀,如今又被踹了一脚,半条命都差点交代在这儿。
他虚弱地倒在地上,嘴里还在一个劲地求饶,求刘仪昭放过他,求我放过他。
许是母性使然,刘仪昭忽然就哭了,死死地抱着地上的李昭,二人哭得撕心裂肺,感天动地。
我半敛着眼,站在他们面前,微微低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始终未有一言。
又过了半晌,他们好像是哭累了,声音越来越小。
这时,刘仪昭突然跪在了我面前……
这天下,除了皇帝还没有能令她下跪之人,而今她居然跪在我面前。
我不由得蹙眉,却依旧沉默,未有一言。
直到听见了她同我说:“晚晚,可不可以放过昭儿,他虽然犯了大错,但也是你阿爹的孩子呀!”
她居然,求我放过李昭?
真是,可笑。
我低着头,神色中露出一丝嫌弃。
“皇后让我放过他?可你方才不也是要杀了他,替我阿爹报仇吗?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刘仪昭闻言一愣,下一秒,哭泣声又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她哭着道:“晚晚,他毕竟是本宫唯一的孩子,虎毒不食子,本宫又怎么狠得下心啊!晚晚要替你父亲报仇,你就杀了本宫吧!本宫愿意替昭儿赎罪!”
“母后!是我不孝,我对不起母后,对不起父亲,更对不起晚晚!”
李昭爬了过来,跪在了刘仪昭面前,哀求我放过他母亲,他愿意去死,给我阿爹陪葬。
地上的两人,上演的可真是母慈子孝的名场面呀。
许是见我没有说话,他二人又抱头痛哭了起来……
今日所见所闻,皆是匪夷所思,刘仪昭所言,皆是一等一的大秘密。
若刘以昭所言皆为真,那他二人便是我的亲人。
可,他们真的是我的亲人吗?这个心狠手辣的太子,真的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吗?
看着他二人在那里哭哭啼啼,我终究是耐不下来性子再与他们耗下去了。
“两位戏演够了吗?”
此话一出,李昭母子的哭泣声瞬息间戛然而止,屋内刹那间鸦雀无声。
我的声音冷漠到不近一丝人情:“够了的话,就把罪证交出来吧。”
“晚晚……”
“别叫我晚晚。”
刘仪昭还欲说些什么,被我打断了。
我走上前,给阿爹的灵位上了炷香,然后将暗格关了起来。
寻了把椅子坐下,方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皇后娘娘,编故事也要编得像样些,但凡你说这个蠢货是我大伯的儿子,我可能都会信你几分。可你偏偏要说他是阿爹的儿子,试问我阿爹生得出这么愚蠢的孩子吗?”
被骂愚蠢的李昭显然不服气,被刘仪昭一把摁住了。
只见她站起了身,整了整衣裙,扶正了珠钗后,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然后抬眸,眼底含笑得看着我。
“还是晚晚聪明呀,你要是本宫和景郎的孩子就好了。”
她忽得一阵叹息:“可惜了,本宫只生了这么一个蠢货,你把他杀了本宫还省心些。”
刘仪昭的语气变得嫌弃,也懒得再装爱子心切。
这才像她的真面目,同历帝一样无情。儿子,也真是她保全自己,稳固地位的棋子。
“皇后娘娘和陛下真不愧是夫妻。”
听到“陛下”二字,刘仪昭的眼底露出一丝厌恶。
我挑了挑眉,下一刻便听到她说道:“若不是他为了夺嫡,设计与刘家联姻,我又怎么会嫁给他?他那时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
历帝李崇哪里是不受宠,那是非常的不受宠,刘家眼高于顶,能将嫡女嫁给他,足以说明李崇的手段了得。
刘仪昭又道:“我与景郎年少时相识于扬州,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在人群中被簇拥着,如天上星辰般闪耀。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善良,俊朗,美好的不似凡尘之人,当他忽然出现救了我的那一刻,我便发誓,非他不嫁。”
她的眼底似有痴狂,我从未听阿爹提起过,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我刚想问她为何会去扬州,却见她眼中痴狂猛然褪去,留下得只有嫉妒。
“我问景郎为什么不喜欢我,他却说他有心爱之人,他说他心爱之人是个救过他的女侠,他还给她买桂花簪子……我嫉妒极了,于是我就把他买的簪子摔碎了。他很生气,但依旧没有对我发火,可我宁愿他对我发火,但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她看着我,眼神愈发疯狂。
我皱着眉,瞧着她这副模样,并未做如何评说。
刘仪昭见我不理她,忽得一声苦笑:“他和你现在一样,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去隔壁摊子,又买了一只桂花玉簪。”
我听着这故事,心中却无半点惊讶,因为这确实是阿爹会做出来的事。
阿爹买那个桂花簪子,应当是要送给阿娘的。
刘仪昭忽然发疯般,又哭又笑,一边哭笑还一边说:“他要买桂花簪子,我便又给他摔了,他还要买,我就把全城的桂花簪子都买了,然后全部都烧了。”
“……”
这人,真的是个疯子…
第93章 罪证
“你知道吗?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似曾相识。”
刘仪昭像是陷入了往事,絮絮叨叨地说着许多的话,也不管他人愿不愿意听,爱不爱听。
“我那时候想,如果我与你父亲有个女儿,应该就是长这个样子的吧,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是他女儿,你说巧不巧。”
巧不巧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刘仪昭浪费了我太多的时间。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李衍就要知道我越狱了。
“你一定在想安王是不是知道你逃出了天牢吧。”
“……”
刘仪昭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不用惊讶,从你来得那一刻起,本宫便派人告诉了安王,此刻,他已经快进宫了。”
“你和安王勾结?”
我紧锁着眉头,心底愈发不安。
“也不算勾结吧,顶多就是,各取所需。你不是想要太子害死你父亲的罪证吗?本宫这里有,但是你要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沉着声问她。
“你叫本宫一声母亲,可好?”
“什么?”
我实在是看不懂这个皇后娘娘,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想让我喊她一声母亲?
我怎么可能喊她母亲?
“不可能。”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刘仪昭的眼神从期待变得黯淡无光,只用了瞬息。
她好似又受到了打击,脸色猛地冷了下来。
“你当真不愿意叫我一声母亲?”
“不愿。”我淡淡地说道。
“好好好,你和你父亲真是一个馍子刻出来的,既然你不愿,那就永远都别想得到你父亲之死的真相!”
她突然开始发狂,双眼猩红,像是鬼怪一样可怕。
“我们三个,一起死吧!”
话音刚落,她就猛地将烛台打翻,火光刹那间就燃了起来。
她的动作太快了,我刚想抓住一旁的李昭离开这儿,就被她一把扑倒在了地上。
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一根银针插入了我体内。
那银针上好似还淬了毒……
我猛地推开了刘仪昭,却在下一秒,瞧见一张绢布从她衣服里掉了出来。
上面好像,还有字。
我来不及细想,捡起那绢布,拽起李昭就往外跑。
火势越来越大了。
刘仪昭已经彻彻底底地,沦为了一个疯子!
她居然想让我和李昭给她陪葬!
幸好李昭还活着,不然还阿爹清白的证据就真的要石沉大海了。
我拖着李昭躲在了假山后头,看着熊熊燃起的大火,心底发怵。
我这一生,每次遇险,每次死里逃生,都绕不开大火。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三次四次就真的太巧了,就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样。
“咳咳…”
李昭终于醒了,不枉费我给他扎了几针。
他一醒,看见我的第一眼,忽然就哭了。
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害怕,扑到我面前,一把抱住了我的腿,哭泣声久久止不住。
“晚晚,是你救了我!母后她,她为什么要杀我!”
我冷笑一声:“你不该杀吗?”
他被我吓到了,但依旧抱着我不放,就好像怕我会把他丢掉一样。
若不是因为他还有用,我早就让他死在大火里了。
“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你要是想杀我,也不会救我对不对?”
我蹲了下来,看着地上狼狈不堪,像条狗一样的李昭,冷冷道:“我就是来杀你的,但是就让你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你了。”
“不!晚晚,你不是想要我害死你阿爹的罪证吗?我给你,只要你不杀我,我就给你!”
他果然是走投无路了,竟这样求我。
我沉思了片刻,最终说了个“好”。
李昭闻言,眼神燃起了生得希望,只是他却让我起誓,以阿爹起誓。
果然是够狠。
我心底冷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以阿爹起誓,只要你给我罪证,我绝不杀你,但若是你敢骗我,我便立刻杀了你。我初晚,一言九鼎,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