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景行脸色一变,托住她。
“祝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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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鸢觉得自己的身子正在沉沉地往下坠,却没有什么失重感,只是周围一片黑暗。
忽然,一道疾言厉色的声音回荡在无边的黑暗里。
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愤怒的、凶狠的、没有什么感情的一声“祝鸢”。
那声音很熟悉,她害怕那道声音,却也需要那道声音。
她觉得很累,累得睁不开眼皮。
就在这急急的下坠过程中,她看见了自己的过去。
那是比黑暗更黑暗的监狱里,她因为女狱霸对她的不满,整整两年,几乎没有睡上一个完整的觉。
她们总是在她熟睡的时候抓起她的头发将她弄醒,然后把她赶到厕所里,凌晨三四点,要求她洗厕所。
她刚洗完,她们就再次将排泄物弄得到处都是,然后又责备她没有弄干净。
她们会一遍遍地折磨她,要她跪地求饶。
祝鸢不肯跪,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但那个时候,她宁愿被打、被羞辱,都不肯下跪。
于是她们要她睡在厕所里。
祝鸢至今都记得那些污秽的液体,夜里爬行的老鼠和蛆虫,全是恶臭味道的空气,通通席卷着她的感官,让她睁着眼睛等天亮。
她知道没有人能来救她。
祝鸢绝望地哭出声音,想要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抓住些什么,那些阴暗的岁月里,她死活都不肯求饶,可到了这一刻,她再也支撑不住了。
她哭着求饶,求命运放过她。
她一生善良,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没有什么野心和贪欲,只想平安顺遂地度过自己的人生。
可不可以放过她,可不可以救救她?
降落的速度越来越快,祝鸢浑身挣扎,呜咽地哭喊着想要求饶,却看不见任何一丝光亮。
“祝鸢!”
又是一道这样的声音!
祝鸢猛地睁开眼睛!
池景行的脸就在她视线的正上方,向来冷漠淡然的面庞紧蹙着眉头,神色沉沉地看着她,呼吸急促。
祝鸢满头的汗、满脸的泪水,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一秒也没有犹豫,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伸出手来抱住眼前的人,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池景行……”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她颤抖着说,“池景行,救救我。”
第26章 :认错
在祝鸢昏迷的这几个小时里,池景行一直沉默地站在窗边。
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金色浮雕打火机,锋利逼人的眼眸宛如一柄利剑,眼神阴暗,黝黑的眸中透露出的冷冽几乎要凝成实体。
温函叫来了山庄里的私人医生,医生告知他,祝鸢是胃炎发作,加上在水中受到压力,才会突然陷入昏迷。
输上液后,医生又留下几盒药,便走出房间。
池景行的脸一半隐藏在了黑暗之中,晦涩不清的神情下,是愈加强势的侵略感。
直到床上的女人开始呜咽地哭出声音来。
她紧皱眉头,不断喃喃低语。
“我没有错。”
“我不会跪下的。”
“我要离开这里……”
再后来,她开始嚎啕大哭。
涌动而下的泪水浸湿了蚕丝枕头,晕染出一大片泪痕。
她的手抓紧了床单,死死地攥住,整个人紧绷成一条直线。
“妈妈,我错了……”
“我不该爱上他的……我错了。”
她终究还是认错了。
可爱一个人,不是她的错。
池景行凝视着她,眉心微动,眼中的黑暗逐渐褪去,透澈的波光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冷风吹过他的衣角,发丝的水渍已经干了,月光盈盈照射进来,打在祝鸢苍白的脸上。
她依然在哭,好像喘不过气来一般。
池景行觉得,他若是不叫醒她,她就会永远被黑暗中的梦魇吞噬进去,再也无法清醒。
他眉头紧锁,欺身向前,抓住祝鸢单薄的肩膀。
“祝鸢!”
她蓦地惊醒过来,在看向他的一瞬间,满眼是泪地抱住了他。
“池景行,”他听见她说,“救救我。”
轻微颤抖着的六个字划过他的心尖,像是纤细的手指划过琴弦,荡起一阵阵余音。
不知过了多久,祝鸢紧紧抓住他的双手才一点一点慢慢松开。
她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失态,看向他的眼神不再迷离。
她擦干自己的眼泪,轻声说了句,“池少,对不起。”
池景行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祝小姐帮我赢了比赛,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祝鸢没有说话。
他的语气平添了几分怒意。
“祝鸢,我不缺那一台车。”
祝鸢也凝视着他。
“但我知道,池少和我一样,不喜欢输,对不对?”
和以往她在他面前娇笑调情的模样不同,此刻的她面容清冷无温,惨白的脸渐渐有了些血色,却依然一副随时都要破碎的样子。
看得池景行有些心烦意乱。
他站起身来,不再看她。
“再睡会吧,晚宴不用参加了,会有人送饭菜进来。”
说罢,他长腿一迈,走出了房间。
祝鸢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沉沉地松了口气,闭上眼睛。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自从入狱之后,她总是容易惊醒,一点点小小的动静都让她夜不能寐,独自坐在床边等待天亮。
祝鸢觉得自己应该谢谢这场游戏,能让她沉沉地入睡。
哪怕梦里,依旧噩梦缠绵。
-
池景行一身清冷地出现在会场,方才的戾气已然消失不见。
祝鸢晕倒在温泉池的一瞬,所有人都亲眼见到池景行在顷刻间变得冷漠狠厉的脸,他抱着祝鸢走出温泉池,经过温函身边时,冷如薄刃的目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温函全身都打了个寒颤。
这几个小时里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却又不得不拿出主人翁的态度来招待其他几个公子哥,好不容易到了晚宴会场,才找了个时间把程牧拉到一旁。
“牧哥,你说池少是不是真生气了?”
程牧性情随和,温函一向爱和他开玩笑,很少叫他牧哥。
只是他现在真的有些慌了。
他们这几个海市名流圈的公子哥,虽然关系好,也经常聚在一起玩,但他们自己心里清楚,除了程牧能真的和池景行称兄道弟外,他们其实都是没资格的。
不过是池景行为人一向散漫不爱计较,大家一起玩着玩着,也就渐渐没那么注意分寸。
再加上今天是温函的生日,所以他想了几个有趣的点子。
男人嘛,哪有不爱纵情声色的,他也是想趁机拉近和池景行的关系。
没想到玩脱了。
但是温函也委屈。
不是池少自己说的“没什么不一样”的嘛。
咋还急眼了。
程牧看了温函一眼,没说话。
其实他也不知道。
他能感觉到池景行对祝鸢有兴趣,但这份兴趣到底到什么程度,不好说。
祝鸢和苏梨是有几分神似,池景行可以因为喜欢苏梨而对祝鸢产生兴趣,也可以因为苏梨对他的背叛而对祝鸢心生厌恶。
不过一念之间罢了。
就在这时,池景行回到了宴会厅。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众人瞬间噤了声,给他让出了位置,找了些话题和他搭话。
他的目光懒懒地环视了一圈,落在了不远处的温函的方向。
温函连忙走过去。
“池少……祝小姐好一些了没?”
池景行双手交叉,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么久了,这是温函第一次直面意识到来自池景行的压迫感。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池景行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唇角。
“你那辆林肯……”
温函连忙道,“我马上叫司机从我家开过来,送给祝小姐。”
“不用了,”池景行淡淡道,“折现就行,支票。”
温函一怔,随即马上点头。
“行、行、行,我现在就去写。”
一旁的公子哥们和女伴面面相觑,唯有山茶站在一旁,愤愤地掐了掐掌心。
大腿处的伤被简单包扎了一下,到现在都还疼得走不了路。
也因为这个伤,她没能参加得了比赛。
搞得她今天什么也没捞到!
……
半小时后,有山庄的服务员将饭菜送进了包房。
“祝小姐,这是温少爷特意吩咐的,您胃炎发作,为您特意熬制了养胃的粥和参汤,还有一些清淡的肉食小菜,您慢慢享用,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叫我,我在门口等着。”
祝鸢从床上坐起来,“谢谢啊。”
“不客气。”
祝鸢看着满满一桌的十几个菜,有些为难。
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却又不想辜负了别人的好意。
犹豫之间,门再次被打开。
池景行走进来,眼神掠过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品看向她。
“怎么?祝小姐还没消气?不肯吃饭?”
第27章 :请客
他的语气里有难得的揶揄,似是调侃,看向她的眼神里也带着几分莫名的玩味。
祝鸢知道,在池景行眼里,她就是要钱不要命。
她摇了摇头,伸手抚上自己的腹部揉了揉,语气柔软可怜。
“没什么胃口,胃疼。”
朗姆酒性烈,后劲强,祝鸢只觉得胃里火辣辣地不舒服,什么也吃不下。
池景行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半晌,才拿出一张支票来。
面额一百万。
祝鸢一怔。
“直接折现,免得到时候祝小姐又要去咨询二手市场,省得麻烦。”
池景行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看得祝鸢心里有些发毛。
他怎么知道她要卖车?
祝鸢皱了皱眉,到底心虚,微微垂着头,没有说话。
池景行嗤笑一声,拉过祝鸢的手腕,将手里的支票放进了她的手里。
他忽的俯下身来,温热的唇畔蓦地贴在祝鸢的耳垂,惹得她一阵激灵。
“祝小姐这个周末赚得盆满钵满,可要请客吃饭才好。”
祝鸢抬起眼望着他,“池少想吃什么?”
池景行眯了眯眼,“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祝鸢还没来得及说话,池景行宽厚的手掌环住她的腰身,将她转了个弯。
祝鸢背对着他,身后的目光如芒在背,让她有些紧张。
而池景行只是眸色深深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深深地埋入祝鸢的颈窝,呼吸喷薄在她的脖颈之间。
祝鸢握住了池景行握在她腰身上的手掌,指尖细细地缠绕上去,摩砂片刻。
她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动情,就在祝鸢以为他要更进一步时,空气中传来一阵突兀的振动声。
池景行的动作顿了顿,拿出手机,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原本有些意乱情迷的眼神瞬间褪去,变得有些阴冷。
他松开祝鸢,信步走向阳台。
苏梨的声音依然婉转柔情,透出丝丝魅惑来。
“阿景,你在干嘛?”
池景行默了半晌才开口,“什么事?”
“阿景总是对我这么冷淡的话,我会伤心的。”
说着伤心,苏梨的声音却带着明显上扬的轻挑语气。
微弱的电流声从手机抵达他的耳道,一片静默之中,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苏梨又轻轻地笑了笑。
“阿景,我只是突然很想你。”
他冷冷开口,“大嫂是打算红杏出墙吗?”
苏梨叹了口气,“阿景,你还在恨我。”
池景行的某种一片清冷,静谧深邃,无一丝波澜。
“想多了,恨一个人,很浪费我的时间。”他淡淡说,“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大嫂。”
他咬重了最后两个字,随后挂断电话。
良久,他默然转身,便看见了站在房内,一身清冷地看着他的祝鸢。
明明有七八分相似的容颜,祝鸢的气质却和苏梨迥然不同。
但已经足够让他迁怒。
他冷冷走出去,扯了扯领带。
“明天一早回去,池氏集团的员工不允许在外兼职,祝小姐手里的钱想必已经够用一段时间了。”
祝鸢明白他的意思。
他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抬脚走出了房间。
祝鸢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支票,想了半晌,还是坐下来,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
她要好好吃每一顿饭,睡每一场觉。
她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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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六点不到,祝鸢有些睡眼惺忪地站在山庄门口。
九点要上班,从这里回到海市,差不多要两个多小时。
一辆红色保时捷开过来停在祝鸢面前,摇下车窗,正是温函。
相比昨天大咧咧地开着祝鸢的玩笑,今天的他显得拘谨很多。
“祝小姐,身子好些了吗?”
祝鸢弯下腰,“嗯,好多了,谢谢温少爷……和您的支票。”
“不谢不谢,”温函摆摆手,“愿赌服输,祝小姐,昨天不过一场游戏,要是有什么惹你不高兴的地方,别放在心上哈!”
祝鸢一怔,“不会……”
后面传来一道清晰地鸣笛声。
温函看了看后视镜,发动引擎,“祝小姐,我先走了。”
祝鸢点点头,后退一步。
一辆墨绿色布加迪缓缓开过来,稳稳当当地停在祝鸢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陈明恩的脸。
“祝小姐,上车吧。”
祝鸢的视线向后看去。
池景行并没有摇下车窗,玻璃漆黑一片,她从外面也看不见他的神情。
但她总是觉得觉得,他的眼神就在车窗后面,幽幽地盯着她。
祝鸢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温暖的车厢徐徐潜进,祝鸢看向一旁。
池景行并没有看她一眼,闭着眼睛,手肘撑在膝盖上方,指节分明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一侧,侧脸如刀如削,紧致的线条在明明灭灭的车厢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