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针对你和唐苏,只是这次排名对我非常重要。”沈连枝压低声音,咬着唇,模样楚楚可怜。
谢言昭不吃她这套,甩开她的手,“对你重要,对唐苏就不重要了?”
“我没有搞破坏啊,我只是想让比赛恢复原状,我从来没想伤害你们,是你们找人帮忙这件事实在……”
“我们没有找人。”
“是!是村民主动帮你们的。可你说来一两个就罢了,来了十几个,那我们其他人还要不要比了?言昭、谢老师,你就让我这一回……”
谢言昭突然停下来,没再往前走。她静静盯着沈连枝,沈连枝被她盯得心里发毛。
“我问你一件事,如果你老实告诉我,我不会跟你计较今天的事情。”
谢言昭这么严肃地说出这句话,说明这个问题不简单,沈连枝神经紧绷,提高戒备:“你说。”
“唐苏在山里昏迷,跟你有没有关系?”
沈连枝怎么也没想到谢言昭会怀疑这件事,虽然做了准备,但仍然心头大乱。怕眼神出卖自己,迅速垂下眼睫。
“他不是意外吗?而且你为什么会怀疑我呢?我就算功利心再强,也干不出伤人性命的事。你想,如果真是我做的,东窗事发,我怎么可能在娱乐圈混得下去?”
她这话半真半假,毕竟她是真的没想过要害唐苏的性命,所以说话时的细微表情很真切。
谢言昭盯着她,半晌,道:“好,那今天这事就算过了。”
沈连枝偷偷松了一口气
等谢言昭走远了,沈连枝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汗。
*
下午谢言昭依旧去田里监督唐苏。
晚上回去后,所有嘉宾的红薯用麻袋装好堆在客厅里。要买食材,就拿上红薯找工作人员称重量换钱。
唐苏跟谢言昭这组一天下来,总共就挖了一麻袋,换的钱只够买最便宜的大白菜跟萝卜。好在有其他组的“救济”,饭桌上倒也不至于特别寒碜。
夜里谢言昭找唐苏拿了手机打电话。
她听到对方说:“已经找交通部门调监控了,还没查到,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辛苦你了。”谢言昭道。
“你出钱,你是老板,这是我应该做的。”
挂断电话后,谢言昭在屋内静坐了一会儿。
倏地听到外面传来声音,窸窸窣窣,像耗子出洞。
她将房门打开一条缝,眯着眼睛往外瞧,然后见到几个“小萝卜头”蹑手蹑脚地拖着一个麻袋往客厅走。
不是贼,谢言昭索性打开门,接着揿亮客厅的灯,问他们:“你们在干什么?”
灯一开,他们猫着腰,摸黑前行的姿势无所遁形。
几个小男孩吓了一跳,倒是小月镇定自若。她飞快跑上前,“啪”一下将灯关了,然后右手食指竖在唇边,对谢言昭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昭昭姐姐,你小声点。”
谢言昭便小声问:“你们在干什么?”
“给你送分!”小月道。
“什么?”
小月指了指麻袋,张开手:“红薯,五百公斤。外面还有好几袋,我们慢慢运。”
谢言昭喃喃:“五百……”
“嘘!你别声张,就当是大自然的馈赠。”
谢言昭失笑,他们是不知道这屋里有摄像机,觉得偷偷送过来不会有人发现。
直播间的网友全笑趴下了:
【小孩儿好可爱啊!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哈哈哈哈哈】
【什么时候大自然也能给我送五百公斤红薯,做梦中。】
【他们有什么错,不过就是舍不得我姐吃糠咽菜罢了!】
第51章 缘分
谢言昭早上起床后, 几个小孩子送过来的红薯已经不见了。
她吃过早饭,准备去田里“监工”, 陈静好找到了她,说有事找她商量。
她把谢言昭带去打结村的小学,这是村子里唯一一个用围墙围住的建筑物。三排六间红砖房,前面一块空地做操场,操场上有两个简易篮球架,旁边还有两张乒乓球桌,和升旗台。
现在是寒假期间, 没有学生,学校里空荡荡的,寂静无声。
陈静好领谢言昭来到学校老师的办公室, 办公室跟前面的教室相比过于“破败”了。墙体开裂, 木门老旧, 打开时会发出“吱嘎”的声音, 屋顶低矮,里面就摆了五张桌子, 每张桌子上都摆着几摞作业本和学习资料。
“你坐这里。”陈静好让谢言昭坐在其中一张办公桌前, 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集。
相册集很厚, 但是里面的内页袋基本都是空的,只有前面几张塞了相片,都是大合照。
“这是在学校念过书的学生, 我们每年会到镇子上叫照相馆的师傅过来给孩子们拍一张毕业照。都是好学生,学习可努力了。”
谢言昭翻看了几张,照片里的孩子都穿校服、戴红领巾, 毕恭毕敬地或蹲或坐或站,头数梳得一丝不苟, 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谢言昭翻看相册的时候,陈静好缓缓开口:“我听小月说,你经常给她拉小提琴,所以我想……”
“你想我给学校里的其他孩子拉小提琴?”
谢言昭一下子猜出了她的意图,陈静好反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知道你是很厉害的小提琴家,这些山里的孩子都没机会接触音乐,我就想,能带他们感受一下世界级的演奏。就算他们未来不能选择这门艺术,起码曾经靠近过,那对于他们的人生,也是一个很特别的经历。”
“好啊。”谢言昭一口应下,并道:“我可以给你再叫一个人。”
严墨应该愿意过来,她想。
“那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你了,昭昭。哎,我们老麻烦你。”陈静好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她好。
“这不是麻烦,这是我乐意做的事。对了,你们学校有音乐老师吗?”谢言昭问。
“没有,我们没有专门的音乐课。”学校老师人手不够,有些老师身兼数职,已经没有精力再设一门音乐课。
“如果将来你们开了音乐课,你跟我说,我给你们送一批乐器过来。”
“这怎么行!”
“没什么不行的,我们都这么熟了,我还在你家睡过觉,你有需要你就跟我说,总归我能帮到你。”
对谢言昭而言,她两辈子在别人家里睡觉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陈静好于她确实已经算比较熟的了。
“那我……那我先提前谢过你。”陈静好道。
谢言昭继续翻看照片,前面几张能看出是近几年拍的,照片比较清晰,校服也都是簇新的,每个人的精神面貌很好。
后面几张应该还是村里比较贫困的时期拍的,相片色彩不够均匀,画面暗淡,而且学生的服装不统一,都是自己的衣服,不是校服。鞋子也能看出年代感,黄胶鞋、大头鞋、鞋头绣一圈碎花的儿童护士鞋,还有塑料凉鞋。
看到鞋子,谢言昭突然想到那天晚上出现在山洞的声音。
她仔细地观察每个人的脚,终于在最后一张照片上,她看到第一排蹲在最边上个一个男孩子脚上穿的一双黄棕色塑料凉鞋,跟那个山洞里冒出来的鞋尖一般无二。
谢言昭兀地头皮发麻,她闭上眼睛缓和了片刻,而后睁开眼。她看到相片最上面标了一行日期,是十年前拍的。
“这张照片的学生,现在是不是都已经毕业工作了?”谢言昭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一点。
陈静好看着照片,认真回想了一下,说:“后面几张照片比较特别,不止毕业生,还有其他年级的学生。当时村里经济困难,很多家庭也是劳动力不足,所以上学的孩子并不多。能上得起的,都是家里条件相对还算不错的。”
“你看的这张照片,据我所知,后面这三排是毕业生,现在应该都工作了。前面蹲在地上这一排是低年级的学生,大多数不上学了,在外面打工。”
拍照对于山村的孩子是件稀罕事,一年也仅有一次,所以但凡家里条件还可以的,都愿意出个二三十块钱,让他们跟着毕业生“蹭”一张照片,留下一张影像,让家长记录下他们的成长。
不知道是不是勾起了陈静好的回忆,她将那张照片从内页袋里抽出来,找了把椅子,也坐了下来。
她看着照片长久地沉默,忽然开口,对谢言昭道:“你为什么独独会问这张照片呢?”
“这张照片……怎么了?”
“这张照片,有个孩子去世了。”陈静好拿着照片指给她给:“就是这个小孩儿。”
陈静好的手指指向角落里那个穿着凉鞋的男孩。
谢言昭只看了一眼,立刻将手按在胸口,那里心跳得很快,感觉快要跃出胸膛。
“他……他……他……”谢言昭第一次出现结巴的现象。
陈静好接道:“他是意外,你应该也认识他。”
我还认识?谢言昭冷汗都要下来了。
总不能是那天晚上认识的吧?
随即陈静好告诉了她真相:“他叫金穗,是十年前被洪水冲走的那个孩子。”
顷刻间,谢言昭就知道他是谁了。
“原来是他……”
“是啊,你是听了他的故事,决定给我们村捐桥,又是因为这座桥,被我邀请来到这里。现在你独独问了这张有金穗的照片,是他仅有的一张照片。我觉得,冥冥中也是一种缘分吧。”
谢言昭原本有点恐慌,知道那个孩子是谁后,那些情绪彻底消散了。“我能去他家看看吗?”
“行啊,我现在带你去。”
出发前,谢言昭有了顾虑:“他的父母愿意见到我吗,他们见到我,会不会想到金穗意外离世的事?”
虽然不恰当,但金穗跟谢言昭之间确实存在某种因果关系。谢言昭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想见自己。
“他们愿意的,为人父母,将心比心,他们也希望天下的孩子都能平安健康。你捐钱修桥,是保障了后来者,他们只会觉得你做了一件大好事。而且,他们后来抱了个女儿,现在上小学,你的昭昭桥,也保障了她。”
“他们有女儿了?”
“嗯,别人不要的,丢在田里。他们去干活,刚巧碰见。生命在继续,人总得有个盼头。现在,女儿就是他们的盼头。”
陈静好将相册收起来,“走吧,我骑车带你去。”
谢言昭身上没钱,所以两手空空地来,她感觉这么去人家家里没有礼数。
听谢言昭说了她的顾虑,陈静好笑出了声:“昭昭桥不就是你的礼吗?你去我们村里任何一家都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大家只会热情招待你。”
谢言昭来到金穗家,看到那夫妻俩头发都白了,听说才四十出头。不用介绍,他们就知道谢言昭是谁了。节目组刚来第一天,他们偷偷去看过,远远见了一眼。
今天看到谢言昭过来,他们忍不住哭了起来,但感觉在外人面前有些难为情,又连忙用手掌抹掉眼泪,然后搓着手讪讪笑着。
他们告诉谢言昭,很高兴她能来看望他们。
所有人都对他们闭口不提金穗,怕引得他们伤心,但恰恰相反,他们其实很愿意跟人谈及他。金穗是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他们不希望他被人们忘记。
这座桥和谢言昭这个人,都是能证明他存在过的痕迹,他们想抓住金穗与这个世界的一切联系。
谢言昭在他们家再次见到了那张合照,照片被木制相框裱起来,挂在墙上,照片是彩色的,而在供桌上,摆着另一张黑白照、黑色相框,两张照片是一样的。
他们家条件不好,没钱拍照,金穗在学校里有个朋友,对方是村里会计的儿子。他们关系很要好,他看金穗很想拍照,就偷偷跟家里要了双倍的钱,帮金穗交了钱,让他一起拍了照片。
家里女人笑着说:“被发现后,那娃娃被会计狠揍了一顿,到学校后,跟我们穗子说,他屁股疼得都坐不下来,我们穗子把自己外套脱了给他垫到屁股底下。不过我们当时都不知道这事,还是后来听会计说的,我们把钱还给他,他不收。”
没多久,金穗就出事了,那张照片成了他短暂生命中唯一的一张影像记录。再后来,那张照片被裁剪出来做了遗照。
“穗子出殡的那天,哭得最惨的除了我们两口子,就要数那娃娃了,也怪可怜的。”女人说着,又偷偷抹了把泪。
“那他现在在哪里?还上学吗?”谢言昭问。
“不上了,高中毕业后在县城找了份工作,现在结婚了。”女人想到什么,转哭为笑:“他现在都有小娃娃了,去年过年的时候他回来一趟,专程来看我们,那孩子白白胖胖的,被抱在怀里小小一个,跟白汤圆似的。”
“你瞧你,又哭又笑的。”旁边坐着的男人看着有些木讷,但细心地拿来一块干净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女人将脸擦干净,彻底收住了泪。
“都是陈年往事,但是一开这个口,就说得停不下来,你不嫌我们啰嗦吧。”她不好意思地问谢言昭。
“不会,我乐意听。”谢言昭说。
“昭昭啊,她喜欢听人讲故事,不然她也不会被我的帖子吸引,是吧?”陈静好道。
谢言昭“嗯”了一声,接着像是不经意的样子,说:“他穿的这个凉鞋,这款式放在当年应该挺时髦吧?”
他们听了她的话,目光全部看向金穗脚上的那双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