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哪怕手术室温度再低,迟威的额头也因为专注而渗出了点点汗水。她望了一眼,忍住想替他擦汗的冲动。
“组织钳。”迟威伸手。黄娜娜立刻收回心神,赶紧递上。
迟威又做了个手势,黄娜娜立刻递过电刀。
“注射器。”
“可以了,接牵引器。”
……
《风吹麦浪》的音乐里,两个人配合默契。黄娜娜没有说过,迟威的眼睛特别好看,睫毛很长,褶子很深的双眼皮,虽然他总戴着眼镜,但此刻被手术服遮得严严实实的迟威,唯一能识别他是他的,就是那双特别的眼睛:专注,又冷漠。
“行了。准备关闭胸腔。”迟威提示,黄娜娜点点头,开始第二遍清点器械。手术顺利完成,迟威松了一口气,刚刚的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才意识到额头上汗珠汇聚,他微微侧过身,低下头,将额头在黄娜娜的肩膀上蹭了蹭。
这番接触令黄娜娜整个人僵在原地,“迟,迟医生?”
“清点完了吗?”依然是冷清的声音。
黄娜娜深深吸一口气:“嗯。”
“我现在缝合腹腔,完了你再清点一遍。“
黄娜娜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嘴角一点点,漾出笑容。
回程的三元桥依然堵着。北京的晚高峰从四点半持续到八点。曲繁漪这一趟奔波,往返两小时,停留五分钟。
肚子空空,她先前让阿姨将所有的饭菜打包,还特意带上了两幅餐具,想着和迟威一起吃晚餐。出租车一步一停,粘滞在路上,窗户外是北京的绚烂黄昏。曲繁漪望着窗外没有说话,一旁手机响起,是婆婆。
“喂?”
“小漪啊!你爸有个朋友在迟威医院你知道吧?”迟母声音难得严肃,“今天刚给我发了他这周的排班表,问我们说发生什么了,怎么迟威刚刚结婚,就忽然申请给自己安排了一串的夜班?”
曲繁漪嗯了一声,没搭腔。
迟母意识过来了:“又闹别扭了?哎呀,是昨晚上的事情还没解决么?你说迟威也真是的。不过我刚刷你爸的朋友圈,发现一件事情了。喏,图片发给你了。咱小漪是聪明人,你自己看看,应该怎么处理。“
随着迟母这么说,耳朵边的手机传来震动,曲繁漪收到一张截图,点开是一个叫做黄娜娜的在十多分钟前发布的,两个一身绿手术服的人自拍合影,黄娜娜笑盈盈地从迟威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一脸调皮看着镜头:“记录一下和迟医生的第一个手术!迟威医生夸我咯!”
冷气嗖嗖的灌着脖子,曲繁漪将空调叶片往上调了调。电话挂断,她又拿出手机仔仔细细看了一眼照片。婆婆实在给力,火速将黄娜娜的资料发了过来,一脸同仇敌忾:“这小姑娘是 301 医院转来的护士,以前在心脏内科,这回才转的手术室。资质学历都普通,之前还有人想撮合迟威和她认识,迟威没看上她。我也没看上。”
曲繁漪火速浏览了一遍,回了个乖巧可爱的表情,锁了屏幕,看着窗外,心里乱七八糟盘算起来:“迟威呢?对她是什么感情?两个人之前就认识?还相过亲?”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秋宁儿先前微博里那句:“男人如果在家不饿,八成是在外面吃饱了。”
莫名惶恐起来——所以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这么越想越乱,干脆摸了手机打开秋宁儿的微博,打算再学习学习。自从盛以晴与自己提过秋宁儿以后,曲繁漪便将她的微博奉为圭臬,隔三岔五就点开她主页学习,为表虔诚,还特意关注了她的超话,按时签到。她本来社恐,昨晚得知盛以晴拉上了秋恣宁,她又喜又怕,想着暗中窥探,又不敢当面结交。
秋宁儿每天发的微博约莫在三五条左右,她点进主页,手指一条条下拉屏幕,拉到一条,拇指一下子顿住:
“出来蹦迪就遇到贤妻良母!晦气!不喝酒就算了,还没玩俩分钟接了个电话就跟接到圣旨似的要逃。穿得一身富贵,但却比谁都可怜,这辈子的路注定了——为男人当牛做马的。”
曲繁漪愣是将这条微博反反复复读了三遍,再看一眼发布时间,恰巧是她昨晚走的那会儿,这才确定这个女人背刺的是自己,一股气从脚底板涌起,指尖都颤抖起来,她深深呼吸,狠狠打下了一大行回复打算骂回去,可敲到最后,只觉得疲惫,算了吧。
曲繁漪颓丧倒在座位上。拉黑了秋宁儿,将手机撒到一边。望着窗外,眼泪一颗颗流下来。
三元桥往南一点点,就是亮马桥,毗邻使馆区,让这快地界的洋气指数飙升,周末的亮马河人声鼎沸。夏日河畔风景上佳,河里河外都是潮人,闲暇的男女在岸边玩飞盘、露营、看书闲聊。
河边一溜的露天餐厅,桌子椅子凌乱摆着,陈撰约了留学中介。
自从开始准备出国申请以来,基本上每个周末都在为申请做准备。陈撰的托福成绩刚刚出来,好在这些年在外资杂志工作,英文没落下太多,考前一周听了一周美剧,考前三天看了口语和作文的题型模拟了两遍,最后就这么半裸上阵。出了分数 98,不上不下,幸而他要申请的制片管理专业对分数要求不高,算是顺利通过。
“文书你可以先大概写一篇给我。要结合你的工作经历,还有择校原因,写完之后我帮你润色。我们初步定的申请学校是 NYU,USC,UCLA 和 AFI,其中的 UCLA 比较偏爱有工作经验的学生,你的经历会非常适合。除此之外,还需要两封推荐信,大概在 8 月的时候,最好是业内大佬,你不是目前在一家外资杂志么?有没有办法拿到你们亚太地区高管的推……嗯?…陈先生?”
中介唤了一声。
黄昏的光正好,露天咖啡厅坐着,恰有凉风习习,带来河水与柳树的味道。但陈撰却心不在焉。
中介一边说话,他却一边想着心事,眼神飘忽在河中的游船上,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陈先生……”中介又叫了一声。
“啊?”陈撰反应过来,看了一眼中介,“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工作太忙了么?”
陈撰摇摇头,顿了顿,看向中介:“有关出国的时间,我有没有可能今年申请,推迟一年,等到后年入学?”
“为什么?”中介愕然,“今年的汇率好,且竞争少,美元一直在通胀,等到后年租金和学费可能都会增加。您是有什么额外考虑?”
“只是想在国内再留两年……”说到这里,他摇摇头,“算了。瞎想的。你刚刚说到哪里?”
“推荐信。”中介将电脑推了过来,指着屏幕,“按照这几个目标学校的要求,需要提供两份推荐信,我建议其中一份最好来自找你们公司亚太地区的老板,另一封的话,可以来自你们传媒领域的客户,当然,公司的国际影响力越大越好。”
陈撰瞥了一眼文件,点头,“了解。”
按照时间线,所有的申请文件将在八月中旬准备完毕。约莫十二月起就可以陆续收到消息,等到 offer 下来大概是二月份以后了。申请签证,然后辞职,临走时再给房子找个靠谱的租客,租金多少能抵消一部分贷款,剩下的学费和杂费,估计还得靠在美国打工。前两年买房用了工作以来大部分的积蓄,他日常节俭,偶尔的奢侈大概就是和盛以晴的约会……
心口仿佛被一只小手狠狠揪了一下。那句轻描淡写的“其实我也没多喜欢你”,薄薄的语调,像刀片一般割在喉头。他承认,又想到她了。
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残留的光照在波光粼粼的亮马河上,流金的银丝线浮动闪烁。河岸边的餐厅服务员收起阳伞,端出一盏盏一寸见方的小烛台放在圆桌上,等着夜幕降临时点起。中介合上电脑,忽然感叹了一声:“这个地还真不错。适合带老婆来。你老……”
陈撰抬眸瞥了他一眼。
中介猛地住口了。
坦白而言,这位客户是他最喜欢的一位,长得好看,话也少,做事踏实,没有乱七八糟的 b 事儿,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以为是个不苟言笑的酷哥,后来熟悉了,才发现人挺健谈,有时候甚至有股贱嗖嗖的劲儿。
于是他也放松下来,有的时候甚至会和这位帅哥开一开玩笑。但很快又发现,这位帅哥边界感太强,骨子里淡漠。宛如一尊冰山,往下挖,挖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泥,以为或许是尊火山呢?然而再往下一掘,才发现人彻底是一座冰山,外冷,骨子里更冷。
中介走了以后,陈撰独自在座位上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天彻底黑了。
两个路过的女生过来搭讪,询问能否一起拼桌。然而他心情太差,只没头没脑嗯了一声,起身就走了。
亮马河边霓虹灯闪烁,整条河被嵌了蓝的黄的边,荧闪闪的,摩登又好看。远一点的地方隔着水遥遥传来萨克斯的声音,陈撰沿着河边走,路过几个夜钓的男人。
他又开始想念盛以晴了。如果思绪是一间带窗的屋子,她其实一直站在窗户外边,影影绰绰被投射进屋内,有几次,她甚至想要破窗而入,占据他全部的脑海,好在他及时将她摁了下去。
结婚纪念日是 8 月 25 日,当然,这一天也即将变成他们的离婚纪念日。
那么从今天到他们离婚那天,他们是什么关系呢?要见面吗?要说话吗?
再然后,从他们离婚的那天到他出国以后,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朋友?路人?
所以他会离开,之后她会遇到新的男人,或许继续这样婚姻模式,又或许,她忽然变了,选择另一个人一生一世……
……
胸口很闷,他打住了。想这些没有用,陈撰最后告诉自己:就像她对自己说的,她从来没那么喜欢你。
那你呢?陈撰想要问自己。但很快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说不清楚此刻的滋味。只觉得天黑了,这座城市都变得暗淡而无聊。
月亮上了城市的上空,电梯门开,他隔着楼道里的窗户看了出去,对面小区的那户人家此刻依然紧紧锁着窗帘。灯没有亮。像一张紧闭的眼。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走到门前。
密码锁是领证那天他们一起设的,190825,结婚纪念日。
叮铃一声,密码锁解开,随着门推开,一束光亮照在他的脸上。
他一怔,有人?
等到看见屋内景象,刹那间怔在原地——
只见客厅里灯光大亮,沙发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加班的女人。女人大大咧咧盘着腿,正对着电脑,似乎还在他家洗了澡,头发没干,套着他的宽大 t 恤,皱着眉头看文件。茶几上还摆着一盒没来得及拆封中餐外卖。
“……”
然而,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哪怕听到开门声,那个女人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于是陈撰这么站在门口看着她,胸口憋了一下午的闷气仿佛一瞬间散开了,家里又被她搞得乱糟糟的,他最讨厌乱,可此刻,又觉得这么乱着也挺好。
他一动不动,盛以晴也就这么继续盯着自己的屏幕。良久,盛以晴绷不住了,这才从屏幕那儿分了一点注意力给他,几分不自在:“…咳…你回来了?”
“嗯。”
只听门口那个男人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低下头脱鞋,过了会儿,他抬起头,目光无波吐出一句:
“你来我家干嘛?”
第23章 《第三者》-全职太太的必修课
陈撰这才装完逼,一个抱枕就朝他脑袋砸了过来:
“你他妈再说一句?!”
男人瞥了她一眼,低头捡起抱枕,抱在怀里,闷闷,“不说。”
“咱俩还没离婚呢,我怎么不能来?”她一脸理所应当,抬了抬下巴对着前面未拆的外卖,“你吃饭了没有?要不要一起?”
陈撰不应,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她,过了会儿才答:“不吃。”
“哎——正好!”盛以晴扬了眉毛,兴高采烈开始撕包装,“我也没买你那份。不过,这老板多给了我一份餐具……还是扔掉好了……”
“吃独食的话滚回自己家去。早知道改密码了。”他语调很冷,这才进屋。
见盛以晴眯着眼瞪着自己,又默不作声拖了餐厅椅子坐到她对面,从她手里拽过外卖袋子,一边帮她拆一边问:“那个,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多小时前啊。”
他低头不响,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念了一句,“……不是不喜欢我么?”
盛以晴没接茬,继续兴致勃勃:“下午一你走,工作就遇到了一点事,烦死我了——我还真离了你不行啊。我就想着,算了呗,反正还没到离婚的时候,那能给我带来好运气的男人,我不用白不用。”
“什么?”陈撰停下手,只抓一个重点,“我刚没听清,你说——你没谁不行来着?”
“…狗啊…我说我没狗不行!”盛以晴拽他耳朵。
陈撰拍开她手,声音依然很淡,“那你找狗去。”
“不就在这儿吗?”她揉他头发,“我的好大狗。”
“死。”他捉了她手,却没放开。
外卖包装打开,这才发现点的都是他喜欢吃的,陈撰胃口清淡,她却喜欢辛辣,两个人从生活方式到居住习惯都大相径庭。于是每次约会时,在“吃什么”这个话题上总是争论不休,因此大多数时候,要么各点各的,要么她威逼利诱他迁就自己。盛以晴将小菜一道一道端出,将餐具递给陈撰。陈撰的目光停在外卖上,半晌,问,“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盛以晴啊了一声:“还有多久离婚来着?”
“一个月零十六天。”他脱口而出。
“算这么清楚,你搁着盼着离呢?”她挑眉。
“哪有?”顿了顿,他又说:“我也只是想算清楚,就,还能让你给我带来几天好运。”
“所以,今天缺好运气了么?”盛以晴将盘着的腿放下来,往前倾了身子,凑近了抬着眸子盯他。
“嗯?”陈撰夹菜的手顿了顿,他本略微垂着头,见她探过来的脸,白白净净的,眼眶带一点点没睡够的浮肿,不由失了神,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个女人的脸猛地放大,清清脆脆在自己唇上啄了一口。
“……”
“交换一下好运。”她退了回去,若无其事,“反正还有一个多月,这一个月还是夫妻。所以我觉得,该履行的义务啊,权利啊,还是得继续履行,否则亏了不是?”
说完,继续低头吃饭。
陈撰这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开口,“不对啊。”
“什么不对?”
“你今晚不对劲。”他将筷子放下,笃定说出结论,“盛以晴,你在讨好我。”
分明上午才吵了架,几个小时不到,就跑到他家来,点了他爱吃的饭,还亲了自己一口。简直是割地赔款的举措,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陈撰哪里享受过这个待遇?又贴心又甜,完全不是这女人平日的作风。
“……咳。”她将筷子放下,有点心虚,“这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