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寒衣心下直叹气,女朋友太聪明了是种什么体验?
“你怎么知道的?”他牵着弋戈坐下来。
“瞎猜的。我跟我爸聊完,走的时候在车上的时候看见你了。”弋戈无所谓地耸耸肩,“本来没想到你是听到了我跟他说话,我以为你只是刚好路过小区门口而已。但你突然给我发消息,那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加上刚刚你看到我问的第一句是‘你怎么来了’,如果你认为我一直住在这小区里,那应该不会这么问。你这么问,说明你知道我不住在这里了,所以我猜,你应该是听到了。”
蒋寒衣垂下眼,低声说:“是偷听的,对不起。”
弋戈没接茬,反问:“那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是因为这个么?觉得我特别可怜吗?”
“有被这件事触动,但不是因为这件事。”蒋寒衣认真地说,“也不是答应要跟你在一起,我是想跟你在一起,一直都是。”
“哦……那还是觉得我可怜咯?爹不疼妈不爱,可怜得触动了你,然后就想跟我在一起了?”弋戈阴阳怪气地问。
蒋寒衣急了,“你挺聪明的怎么听不懂人话了?我说的是,我想跟你在一起,一直都想!谁觉得你可怜了?”
弋戈被他的反应逗笑,张开手圈住他,“干嘛生气呀,可怜就可怜嘛,你多可怜我一点我也没意见啊。”
蒋寒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她捉弄了,想发火,可这人拿脑袋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再大的火都消了。他没好气地咬牙强调道:“我不因为可怜谁就跟谁在一起。跟你在一起就是因为喜欢你,没别的。你最好也是,只因为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别是因为可怜我。”
弋戈闷在他怀里噗嗤一笑,扬起脸问:“那你有什么值得我可怜的吗?”
蒋寒衣听她语气轻松戏谑,表情却认真,一张笑脸上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分明是要他自己招供的意思。
蒋寒衣苦笑:“你又猜到了?”
“那倒不是,我问了蒋阿姨。”
重逢以来弋戈一直觉得蒋寒衣不太对劲,因为心里有怨对她冷淡也就算了,可他对韩林范阳的态度也不太对劲,太颓了点。再加上他那“年假”长得离谱,还有那天给他发飞机相关的视频他也兴致缺缺,弋戈索性直接去问了蒋胜男。
当然,大部分时候蒋胜男女士是个相当有原则的人,不会把儿子工作上的事告诉别人,可是——弋戈都在追了她怎能不说?她多年来的把弋戈骗进门当女儿的梦想终于看见曙光了,还管儿子的隐私干什么?!所以蒋胜男女士不光说了,还说得添油加醋、凄风苦雨,整个把蒋寒衣说成了一个受坑害前途未卜的失足青年。
“……”真是他亲妈。蒋寒衣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问:“所以你呢,觉得我可怜吗?我工作都没了,还要跟我在一起?”
“要听实话?”弋戈问。
“…嗯。”蒋寒衣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那我觉得……你真挺可怜的。”弋戈伸手捧住蒋寒衣的脸,将自己的额头与他的抵在一块,用一种哄小孩似的语气说,“啧啧,可怜死了哟。”
蒋寒衣忽然觉得自己被打脸了,啪啪响的那种。
在弋戈回答之前,他以为自己想听到的答案是义正言辞、泾渭分明的——“不可怜,我干嘛要觉得你可怜?我喜欢你才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可怜你。”
他以为可怜不会是什么好事,他并不喜欢弋戈可怜他。
可现在,弋戈抵着他的额头,轻轻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用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说他“可怜死了”。没有鼓励,没有告白,没有同仇敌忾,没有义正言辞,他却觉得自己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他不禁在心里想,如果是弋戈的话……那么多可怜可怜我也关系,挺好的。
“不过没关系,没工作了我也喜欢你。”弋戈啧啧叹了好几句,又说,“嗯……蒋阿姨要是实在不让你啃老的话我勉强养你也行,中秋一个月大概花我两千块,你吃得稍微比她少点就行。”弋戈捧着他的脸,十分大方地说。
“…那我谢谢你啊。”蒋寒衣微笑。
弋戈莞尔:“客气!”
“除了这个呢,还有什么事情想问清楚?”被她这么“可怜”一通,蒋寒衣心里竟无比熨帖,再接再厉地又问。
“没什么,其实都差不多。”弋戈却忽然有点躲闪,“就还想问你为什么还是喜欢我。七年其实真的挺长的,对吧?”
“而且我必须坦白,你说得对,如果那天不是碰巧在警察局看见了你,我大概永远不会主动去找你的。”弋戈抱歉地说了实话,“就算是这样,你也还会喜欢我吗?”
不得不说,这话虽然不意外,但她亲口说出来,还是挺让人伤心的。可蒋寒衣也知道,她现在敢这样坦白,也恰恰说明,她没打算再离开。
其实这问题蒋寒衣问过自己很多遍——七年来,在大学的公众号上看到弋戈的时候,听说弋戈去美国交换的时候,听说弋戈和姚子奇进了一家公司的时候,他都问过自己,为什么仍然把她放在心上呢?如果还喜欢她,又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呢?
甚至在重逢后,他无比清楚自己面对弋戈时有多紧张、多心动,却也要谨慎地退一步,问自己一句——会不会只是因为不甘心?
或许是在弋戈坦坦荡荡地说“我追追看”的时候,或许是这三天每次看到她发的那些表情包都笑出声的时候,又或许是在刚刚热血上头发那三条微信的时候,蒋寒衣才发现,即使他们都已经是成年人,都面对着操蛋的家长里短、工作同事,碰到弋戈的事,他还是那么冲动,还是充满怜惜、不舍与傻气。
蒋寒衣确信,他不会在任何情况下再对一个刚追了他三天的人说“不用追了,在一起吧”,也确信弋戈不会再捧着第二个人的脑袋说他“可怜死了”。
有些东西,只在两个人之间发生。
蒋寒衣苦笑了声:“大概因为我一直是个很挑剔的人。”
范阳说这年头不论是谈恋爱还是结婚,都不能太挑,长相、财力、性格、感觉,有一样就足够。
可他确实就是个少爷脾气,矜贵得很,什么都要挑。
他不仅要漂亮的,还要个高的、聪明的、性格爽快的、脾气不好的。
没有比她更好的。
蒋寒衣在弋戈灼灼的目光中,终于也放下这些年的愤懑、纠结和质疑,坦然地笑着说——
“我这么挑,可你只有一个,我还能怎么办?”
第97章 .现实世界的狗血和荒诞上不封顶。
两人坐在中心花园里聊天,蒋寒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弋戈许多事,譬如她去美国交流那一年都做了什么,譬如中秋被领养回家后是不是还爱看月亮,譬如黄粱梦里她最喜欢的是哪一道菜。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句想问什么,没头没尾的,但就是这么一直说下去了,谁也没觉得尴尬。
只是问着问着,他忽然发现弋戈一直在玩他的手腕,一会儿用拇指和中指把他的手腕圈起来,一会儿拿食指轻轻叩在他的脉搏处,乐此不疲。
蒋寒衣失笑:“干嘛呢?”
弋戈回神来,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很新奇地说:“是你手腕太细还是我手大?我能整个圈住你的手腕欸。”
“…应该是因为你手大吧。”蒋寒衣无奈道,他一米八六的个,骨量摆在那里,手腕怎么也说不上细。见弋戈还一直圈着他的手腕,笑道:“这么好玩?”
“不知道,反正重逢之后我就一直觉得你的手腕很好看来着,很想摸。”弋戈很坦诚地说,话末似乎又觉得不对,顿了顿自言自语似的问:“蒋寒衣,我是不是有点色啊?”
“……”蒋寒衣轻咳一声,绕过她直白的问题,换了种说法道,“以前没见你对我这么感兴趣。”
“那说明我在正常地成长啊!以前我十六七岁,自己都还没长大呢,为什么要对男的感兴趣?现在我都快二十五了,无论生理心理都成熟了,当然就有看男人的需求了。”弋戈很自然地解释道。
“……”蒋寒衣被她辩得哑口无言,仔细一想,又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其实重逢以来,他一度觉得弋戈变了很多。无论是待人方式,还是行事风格,25 岁的弋戈都比从前开放和柔和。就像他很难想象以前的弋戈会说“我追追看,你考虑考虑”,或者直接地承认“蒋寒衣,我是不是有点色”。
可他现在忽然明白,她从来没有变,她始终是直接而锐利的。以前不做的事情,大概真的只是因为那些事情没有出现在十七岁的人生清单里。
七年来,所有人都变了,有的主动改变成外界认可的样子,有的被动地被搓圆揉扁,可弋戈没有。她在自己的壳里,按照自己的节奏接受变化——从前蒋寒衣一直觉得那层壳是弋戈的阻碍,现在他才明白,或许所有人都需要这样一层壳,像皮肤一样,让他们游刃有余、自由飞行。
想到这,蒋寒衣不自觉笑了笑——他越来越觉得,七年前的那场拒绝,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释怀。
只是时间不对而已。
十七岁的弋戈没有办法接受接连到来的离别,十七岁的他不也没有办法接受莫名其妙的拒绝么?七年来他每每不忿时,想的都是弋戈始终不肯敞开心扉的懦弱与不真诚,可如果他真的比她更勇敢,那这七年,他有很多机会可以主动去找她的,只是他没有,他连同学聚会都不敢去。
十七岁时,没有谁比谁做得更好,他们都有点虚张声势、不堪一击。
“笑什么?”弋戈挠了挠他的手心。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刚刚说的也不太对。”
“什么?”
“你说,如果没有那次在警察局碰巧遇见的话,你永远也不会主动来找我……”蒋寒衣缓缓道,“我现在觉得不一定,你应该会来的。”
“为什么?”弋戈乍一听这话,觉得疑惑,却不是疑惑于他话里的内容,反而更好奇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不为什么,就是感觉。”蒋寒衣云淡风轻地说,“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的,不过可能会慢一点,要劳驾你等一等。”
弋戈有点新奇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她不清楚蒋寒衣为什么忽然抛出这么一个玄乎却又笃定的论断,也懒得去分析事实是否真会如他所说,只是听他这样说,心里觉得熨帖和信服。
“那可惜了,已经遇上了,也没办法验证对错了。”她笑说。
蒋寒衣失笑:“那倒是用不着可惜!”
两人说着说着笑开来,忽然听见不远处车库门拉开的声音,向七号院望过去,看见弋子凡立在门边,弯着腰对门里的弋维山说了些什么,告过别之后,看见弋维山往屋里走了,才转身走进车库坐上车,慢慢驶离。
“…怎么走了,我还以为他已经住进去给弋维山当儿子了呢,这大晚上的不得给他端盆洗脚水啊,大孝子。”
弋戈原本以为自己完全不在意弋维山认几个儿子,更不关心他和王鹤玲离婚分家产的事,可或许是弋子凡扬长而去的车尾气太欠扁,或许是身边这人的存在让她太放松,她看着那渐渐变小的车尾灯,竟十分自然地脱口刻薄起来。
蒋寒衣倒一点不意外,接话接得十分顺口:“说不定是端完了走的呢。”
“……”居然很有道理。弋戈剜了蒋寒衣一眼,撇撇嘴不说话。
蒋寒衣不再开玩笑,把她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牵下来,攥进手心里,轻声问:“介意?”
弋戈沉了口气,决定先做个铺垫,“你知道我现在在 x 厂做算法吧?我大学的时候还自己做了个答疑 app,很挣钱的。而且我当时秋招入职,拿的是 ssp 的 offer,有股份,能套现能分红。所以我自己真的挺有钱的,我真不是介意他把那公司留给谁、财产分给谁,你知道吧?”
蒋寒衣头次见弋戈这么把自己的成就当回事儿,听她这么细数,一面觉得可爱,一面又为她这样较真的原因而感到心酸,于是静静地听着,捏了捏她的手作为回应。
“我爸干这种事,我其实一点都不意外,他和我奶奶在这方面其实没差,顶多就是……小时候如果只有一个鸡蛋,我奶奶肯定会留给弋子辰吃,但我爸会说他很公平,所以一人分一半——但一个鸡蛋并不能说明公不公平,因为我爸不缺这个鸡蛋,你懂我意思么?”
“本质上他和我奶奶的观念是一样的,没儿子这事真能要他老命。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能忍这么多年、不逼着我妈再生一个,还真说得上体贴包容,让了步的。”弋戈嘲讽地笑了笑,“我就是没想到,他能为了领养这么一个儿子直接跟我妈离婚,这么干脆。我不是觉得他最后会为了我妈放弃弋子凡啊,我只是以为,按他一贯的套路,他会一边哄我妈一边让弋子凡继续在公司待着,等到我妈不怄气了、习惯了,这事儿也就这么顺水推舟地做成了,他一向是这样的。”
“真的,直到今天上午我都还坚信这事儿一定会以我爸把我妈哄回家的方式结束。我一直以为相对来说我妈会是坚决无情的那个人,没想到,最后是我爸说离婚就离婚。所以,我也不是介意吧……我就是有点儿,意外。”
从十七八到二十五六,从学生步入职场,经历过些许波折的年轻人很容易产生幻觉,以为自己了解了现实的狗血,看惯了家长里短、社会世情。
弋戈也曾这么以为,故作老成地盖棺定论——不就这些花样么,一些人无缘无故地离开,一些人有缘有故地告别,在一些人眼里她聪明漂亮年轻有为,在另一些人眼里她的身高体型性别年龄每一样都能成为原罪。
可总有新的事情挑战他们的认知,嘲笑他们没见过世面——这才哪到哪啊,现实世界的狗血和荒诞上不封顶。
“而且……我这两年还真的挺努力的,我觉得我们家虽然不算特别亲,但至少爸妈感情好,只要我不跟他们吵架了、我再努力努力,我们这一家就也很像模像样了。”
所以她大学放寒暑假,哪怕很想一直待在桃舟陪陈思友,也总会分些时间出来,陪王鹤玲做瑜伽、给弋维山的厨艺捧场。所以她去美国交换时,为了记得给父母打电话,每周都提前定闹铃,按着课表把时间定在不同的教学楼和实验室里,就为了让弋维山和王鹤玲看到她更多的生活。所以她毕业后还是回到了南方工作,即使在北京有更让她心动的 offer 和更熟悉的同学,她还是选择了离江城更近的杭州。
弋戈知道,自己做的这些说不上多努力,或者有多费尽心思,但是,她真的为此努力过。她也曾充满自信地认为,她和父母,终于还是成为了真正的家人。互相支撑、互相照顾的那种,真正的家人。
可弋维山用她始料未及的方式推翻了她的自信,并最终完成了他当年教给她的那一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尽管这一次的离别,并不像当年弋维山说的那样,是因为“你长大了”,而只是因为那个最简单也最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是个女孩。
中秋趴在地上睡着了,脑袋垫在蒋寒衣的脚背上。蒋寒衣牵着弋戈的手,想了想,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