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试图说服这个儿子:“感情一事可以慢慢培养,你若现在能找到个结婚对象,娘也不会如此逼你,如今阿芙已来了府中,你这态度,叫娘如何面对阿芙。”
裴湛想了想:“再过四个月就是祖母的寿诞,表妹上京为祖母贺寿合情合理。若表妹想回江南,儿子自会安排人送她归家。”
楚氏被这个儿子堵得哑口无言,已彻底不想再和他多说一个字,拉着脸,摆了摆手:“出去,忙你的事去。”
裴湛行了个礼:“母亲多注意身体,儿子的事情您就不要操心了。”
说完,退了出去。
***
甫一出夕晨阁,裴湛的脸色就淡了下来。
玄影偷偷觑他几眼,小心翼翼道:“属下派人查了宴会上的一切酒品瓜果供应,也暗地里查了与……燕姑娘接触过的人,并未发现异样。”
裴湛脚步停了下来:“玄风的信还没有传过来?”
玄影答道:“想必就这几日能到。”
裴湛“唔”了一声:“这几日跟踪我的人查清楚了吗?”
玄影眼观鼻鼻观心道:“是周岩礼派的人,属下着人反跟踪,周岩礼还在查这次参加荷花宴的所有贵女,就......连那晚的歌姬舞女也在排查。”
裴湛:……
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玄影跟随他多年,知道他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时间久了,也知道他淡淡的面孔之下隐藏的情绪,公子现在心情不好,有些愠怒。
裴湛抬脚就走,走过一簇从,绕过一小径,跨过一座桥,拐过一廊榭,忽听见旁边的凉亭处有一道声音略带小心翼翼地传来:“这几日楚姐姐都没出院子,哎,没想到大哥居然也……听说那女子是宴会上的歌姬舞女,这事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是裴筠。
“也不知那女子是怎样的罗浮仙子,能勾得大哥动了凡心,欸,燕姐姐,当时你一直在欣赏歌舞表演吧,你可见到什么貌美的女子?”
一道娇糯的声音小声道:“我……我当时喝醉了,也没注意。”
裴筠遗憾地叹了口气:“还真想见识一下,不过,燕姐姐,我觉得你说得对,男子果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就连大哥也不例外。”
另一人只附和着讪笑。
这时,恰好有丫鬟来报,裴筠高兴地跳起脚来,“燕姐姐,走,去我院子里,我表哥前几日从海上归来,带了不少稀奇的物件,刚到府里呢,听闻那胭脂的颜色在京都从未见过,走快点。”
裴湛转头瞧去,就见裴筠拉着燕翩翩往角门处小跑。
那人今日着了一身绿色对襟衣裙,布料普通,纹路普通,但是两只袖子别出心裁,做了灯笼状,显得格外飘逸别致。
二人跑至角门口,t刚转身,有人也窜了出来,一不小心就和燕翩翩撞成了一团。
幸好裴筠反应快,及时拉住了翩翩,翩翩这才稳住了身子。
裴筠一瞧:“哎呀,表哥,你怎么这么冒失?”
来人是三房屈氏的外甥,裴筠的表哥安文玉。
安文玉的母亲是屈氏的姐姐,大屈氏命苦,生下儿子后,没两年就病逝了,可怜的安文玉幼年失母,在他五岁的时候,父亲又去世了。
屈家老爷见外甥可怜,便将外甥抱回自己家养着,反正屈家有的是钱,不缺这口饭。
所以,这安文玉是打小在屈家长大的。
屈老爷对这个外孙不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本想要他走科考的路子,为自己博一个前程,哪知他却爱上了做生意。
屈老爷见他性子不拘,也就由他去了,给了他一笔资金,由他折腾,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他倒是把自个儿的生意整得风生水起,不仅连本带息还了屈老爷给他的资金,还在寸土寸金的京都置了房产,在京都也算小有名气。
这两年,安文玉逐渐不满足于京都与江南的生意,听人说海外是掘金圣地,于是和国公府三房老爷裴子衍一拍即合,二人常一同出海淘金。
这次,安如玉和裴子衍走的是不同的航海线,安如玉提前完成了海外业务的部署,先一步回了京都,又带回了不少海外珍品,于是上国公府孝敬姨母屈氏来了。
那安文玉见撞了人,想也不想便低头道歉,翩翩忙摇手道:“无妨,不碍事的。”
安文玉这才抬起头来,不过对视两息,一张俊脸登时布满了红晕,呐呐道:“在下无心之失,还请姑娘莫怪罪。”
燕翩翩只清浅一笑,低下头来。
裴筠“扑哧”一声笑了:“表哥,你平日里最能侃了,怎的今日如此拘谨?”
安文玉这才回过神,飞快看了眼翩翩,对着裴筠说道:“就你话多,我带了不少有趣的海外玩意,你要不要……带这位姑娘一起来看看。”
此时日头正盛,阳光穿过旁边的树叶照在角门处的三人身上,碎金点点。
不一会,三人越过角门,不见了身影。
站在廊榭旁边的裴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神色未变,玄影却敏感的察觉到,公子的眼神仿佛冷了些。
男人最了解男人,那安文玉撞人之后的一番情态变化,叫玄影这个不通男女之情的人都咂摸出一点味来。
那二房的燕姑娘,可真不容小觑,前头勾得那二房夫人的侄子李显晟神魂颠倒,现短短一个碰面就引得三房夫人的外甥看直了眼。
第42章 就医
不仅如此,因着她的缘故,公子好端端的名声一夜之间便毁了,京都里闹得满城风雨,不仅遭到太夫人大夫人的轮番逼问,还被周岩礼惦记跟踪上了,表小姐楚菡儿还为此黯然神伤……
一声不响便搅浑了一池水,偏她跟个没事人一样……
玄影正想着,就见裴湛甩了甩衣袖,沉着脸大踏步而去,玄影忙跟了上去。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最近京都盛传,一向吃素的魏国公府世子变成了食肉动物,天天和那风流的李徜逛花楼。
据说,他还在京都的水云间梳笼了一个妓子,有人亲眼见他大早上的从那妓子的香闺出来。
若说荷花宴上他和歌姬私下撩拨一事,还可解读为檀郎被迫,乃歌姬厚颜无耻主动送上门……然而这消息着实让有的闺秀黯然神伤,暗自垂泪,无外乎心中的高岭之花跌落了神坛。
但更多的却让不少心思浮动的闺秀跃跃欲试,正所谓不怕男子花心,就怕男子不花心,不花心她们如何有机会呢?
那些原本想私下里调查荷花宴上和他玩亲密的女子身份背景的人,也慢慢歇了心思,原来是风流惹的祸。
因此这段时间,有胆大的闺秀大早上的在水云间门前流连,眼儿却不错地盯着那些从馆里走出来的男子们,丢手帕假摔跤的戏码轮番在裴湛身边上演,裴湛气得脸色发黑,李徜见他吃瘪的样子,除了感叹“闺秀猛如虎”外,心情又是格外舒畅。
就连太夫人大夫人都吃惊了,实在有些不能接受他最近的放浪形骸。
太夫人悠悠叹了好几回气,大夫人则气得肚子疼,干脆关起门来耳不听为净。
楚菡儿却一扫之前的阴霾,开始走出院子,整日里和姐妹们在一起玩乐,看书下棋,吟诗作画,剪花煮茶,甚为和乐。
她想通了,表哥成亲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国公府上上下下主干旁支几百号人,女主人要上侍公婆,下抚子女,还要在后头为夫君经营各种人情往来,世家大族的女主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胜任的。
而她楚菡儿,江南望族楚氏嫡女,生下来便接受了最好的教导,最近这几年,她更是以国公府未来女主人的身份为目标,在言行举止、德容妇工上狠下功夫,以求让自己处处看起来完美无缺。
枝头最甜蜜的果实本来需要奋力攀登才能获取,她不是一个遇到挫折就认输的人,嫁给表哥是她打小的梦想,她不可能轻易放弃。
至于表哥流连花楼一事,她就更不在意了,时下男子多风流,三妻四妾乃常事,流连花丛的数不胜数,表哥那样的男子,就算他不主动,也有人像苍蝇一般飞上去的,妓子妾室之类的女人,实在不用放在心上,她们就如同房里的夜壶、桌案之类,是个有气的物件罢了。
***
幽竹轩内,翩翩接过翠玉递来的花枝,拿起剪子修修剪剪,然后将花瓣排成了心型,贴在了一白色绢纱扇上,又在扇子两端分别垂着流苏,流苏下缀了珍珠、宝石等材料。
六月天气炎热,荷花宴后,翩翩再没有出过门,只等着月末去一趟青石镇。
这几日她除了画花样子,又找到了一样消遣,那就是给扇子贴花瓣。
贴好花瓣的扇子,轻轻一扇,轻摇款摆,叮铃作响,香风阵阵,沁人心脾。
上次裴筠见了,惊讶于她的巧思,嚷着要翩翩给她也做一把,并一股脑拿了些珍珠、宝石、珐琅等材料来,翩翩打算给楚菡儿、裴筝也各做一把。
其实这扇子是翩翩跟着母亲叶氏学的,叶氏是江南女子,哪怕在上邽生活了十余年,骨子里依旧有着江南女子的讲究与风雅,哪怕条件不允许,她依旧把日子过得诗意和浪漫。
母亲会在院子里折带露的鲜花,插在装了水的粗陶瓶中,摆放在窗牖旁,别有一番古拙的韵味;
母亲还会和她一起摘葡萄酿制葡萄酒,小小的院子里时常弥漫着酒香;
上邽天气寒冷,花儿开得并不多,就这样,母亲也能利用有限的材料制作胭脂膏脂,左邻右舍无不羡慕她的巧思……
“姑娘,马车明早会停在东南门拐角的那条街边,明日我们巳时出发。”翠玉一边帮她打下手,一边小声问道。
翩翩从过往中回过神来,点点头。
据她了解,每月的月初和月末两天,京都的朱雀大街开禁,街上灯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不少世家姐妹都会趁此出游。
她打探过,裴筝裴筠也会出门,这天正是她独自出门的好时机,哪怕路途耽搁了,也不用担心宵禁回不了府。
***
第二天,翩翩向陈嬷嬷寻了个理由,只说想去京都城北的寒山寺烧香祈福,若时间得当,晚上还想去朱雀街逛一逛,让陈嬷嬷不必等她,早点休息。
陈嬷嬷本就不喜她常窝在院子里,此番听到她要出门,哪有不应之理,只嘱咐她要注意安全云云。
翩翩应了后,带着一个长长的帷帽,便和翠玉出门了,出了东角门,拐过一条胡同,果然见拐角处停着一辆青油布马车,京都最常见的样式,赶马的马夫是个长相敦厚的男子,见她们来了,忙掀开帘子请她们上去。
天气很好,一路都是官道,也算顺遂,就是马车的质量不是很好,翩翩和翠玉颇感颠簸,约莫过了近一个半的时辰终于到了青石镇。
翩翩正要下去,想了想,让翠玉在马车里给她把发髻绾上去。
翠玉愣了下,又连忙应了,出门的时候带的东西也一应俱全,有妆奁匣子、食篮、伞具、衣物等,她从匣子里找出一柄梳子,很快就给翩翩梳了个堕马髻,又给她把帷帽戴上了。
翠玉一直觉得自己伺候的这位姑娘颇神秘,身上似乎揣着秘密。
今日看擅千金科的女大夫,又让她梳妇人发髻,她隐隐约约似有所觉,但她是个聪明人,姑娘不说的,她坚决不猜测,她在高门大户里也待过,知道嘴巴牢靠有多重要。
第43章 媚毒
而且,不像其他的小姐动辄打骂奴婢,翩翩这姑娘对她不差,人长得极美不说,为人几乎没有架子,低调又柔和,很好相处,翠玉打心眼里t喜欢她。
这青石镇是个离京都约五十里的小村庄,翠玉扶着她下了马车后,举目望了望,只见青石镇背靠群山,良田阡陌交错,耳边雀鸟啾鸣,还能听到犬吠鸡鸣声。
因临近中午,有的人家都升起了炊烟,农家的静谧安宁扑面而来,让人心情不由得放松下来。
村口有老者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妇女们则在池边的条石上洗衣,孩童们正在打陀螺,翠玉抓住一男童,给他塞了一把糖果:“小男童,麻烦带我们去崔大夫的家院。”
那流着鼻涕的男童好奇地打量她俩,明媚的阳光下,只见戴着帷帽的那位姐姐虽然看不清容貌,那帷帽的皂纱流云似地垂下来,几近脚踝,将她整个身子都藏在里面。
露在衣服外的一双手白嫩似雪,单看这几眼,就觉得帷帽下的姐姐定是个美人。
那男孩欢呼一声:“跟我们往这边走。”儿童们呼啦啦地一同在前方给她们引路。
走到崔大夫家门口,二人打量了下,这是一间极简的院子,翩翩让翠玉在外头等候,然后一个人掀开竹帘走了进去。
崔大夫是个近四十岁的女医,其祖上就是行医问药的,祖父曾是宫里的太医,她承了祖父的衣钵,最擅千金科。
年轻时在京都开过医馆,颇有名气,常被人请去高门府邸给贵人看病,也就这几年才彻底退隐这青石镇,过起了悠闲的农村生活,偶有人寻来看病,秉承着医者仁心的原则,也从不拒绝。
翩翩揭开帷帽,那崔大夫一见她的容貌,怔愣了一息,但很快也就回过神来,用手搭在她伸出的右手脉搏处。
崔大夫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过了一会,拿开手,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见她年岁不大,梳着妇人发髻,于是问道:“这位夫人,请问你丈夫是否在身边?”
翩翩慢慢摇了摇头:“我丈夫去了西北从军,战死在沙场,回不来了。”
崔大夫略带怜悯地看着她:“恕老身直言,夫人体内中了一种慢性媚药,这种药通过泡浴可侵入女子的胞宫,你的脉象显示,这种毒在两年前就已种下,没有男女……交合行为时,药不发作,一旦通晓性事,药物就会不定时发作,头几次发作尚可忍耐,越到后面越是难忍。”
说到这,崔大夫停了下来,她还有没说出口的话,这种药多被花楼和教坊司的人所购买,然后用去驯服妓子,让她们离不得男人,长长久久地为花楼赚钱。
只是不知何人给这夫人下如此歹毒的药,但她无意打探患者的隐私。
翩翩见所有的症状吻合,心里已极其信赖她的医术:“大夫所言极是,我一年前成亲,没多久丈夫便从军去了,再也没有回来……那请问崔大夫,这毒如何能解?”
崔大夫慢慢摇了摇头:“有医书记载过这种慢性药,解药极其难寻,生长在蛮夷之地柔戎,那里环境与大齐迥异,四面环山瘴气弥漫,可滋生许多毒花异草,许多大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珍惜虫草就长在那里。
大抵是以毒攻毒吧,它孕育出来的花草毒性极强,但对某些疑难杂症有奇效,像夫人你这种症状所需的解药,也就长在这里,三年才结一次果,果壳可入药,若能获得,则药性可解,对身体受损的肌理筋骨有奇效。”
听到这,翩翩的一颗心已坠了下去,一股寒凉之意弥漫了全身。
崔大夫见她嘴唇翕动,一脸怔怔的模样,心里不忍,补充道:“不过夫人,听我一言,解药虽然难寻,但是……你若能再嫁个丈夫,发作时每月行夫妻之事便可,待年岁日长,药力也就逐渐失效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