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楷儿,”白氏满面春风地走来,眉眼间都是舒展开的春情,“后日就要去先农坛秋耕了,你这几日可千万别受凉。”
大寰朝一直有帝王亲耕的传统,只是以前是春耕,这一任皇帝比较喜欢亲近于民,于是又加了秋耕。
说是耕地,其实也只是换上一身朴素些的衣服,拿着精制的锄头在地里刨几下罢了。
“母亲,我知道。”
李承楷心思都在别的事上,也就没发现,这些日子虽然成安侯一日都没去白氏院内歇过,但白氏的神情却一天比一天甜蜜,仿佛怀春少女一般。
转眼到了秋耕日,皇宫对外的说辞依旧是圣上风寒,不宜出宫,此次秋耕由太子出面。
这几日江云廉下朝回来都会和妹妹说点朝堂之事,如今太子监国,算是大权在握,只是三皇子拉拢的人马也不少,在朝中俨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派。
太子党、三皇子党、亲皇中立党。
“三皇子的人最近办好了衢州疫病之事,朝中一片歌颂,算得上大功一件,此次秋耕,就有人说这是国之吉兆,提议要三皇子和太子共同上先农坛,为圣上积福。”
前往多稼轩的马车上,江云廉摇摇晃晃地和江舒窈说着。
为了彰显朴素,这次所有前去的大臣家眷们除了衣着素净,连车架也换成了最普通的。
江舒窈被马车颠得想吐,只得勉强听江云廉的话转移注意力。
“三皇子的人也真会做梦,礼部尚书应该不会同意吧?”
且不说于理不合,她知道礼部尚书是太子的人,好不容易遇到这种太子“独秀”的机会,怎么可能让三皇子来分一杯羹。
“没错,张大人以祖制为由不同意,户部王大人跑出来出了阴招,建议秋耕结束后再让三皇子上先农坛为圣上跳祈福舞。”
“户部王大人?”
江舒窈先是讶异,随后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王子介和甄芷柔的丑事让户部尚书颜面尽失,急需站个队伍。
而太子名声太过可怕,又没有母族支持,相比之下还是三皇子更有优势。
况且……前段时间蒋家被抄,蒋如荔这个三皇子妃的位置怕是坐不长久。
王家有个嫡女还未出嫁,恐怕王大人是想押宝的。
江舒窈笑了笑:“亏得王大人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江云廉不屑道:“他一向会钻营,不然也坐不住户部的位置。”
多稼轩在城郊,很快便到了。
两边禁军林立,竖起高高的人墙隔着前来围观秋耕的百姓。
一众权贵们都坐得腰杆发酸,却不得不佯装微笑,做出感恩的姿态。
车队最前方是太子的马车,因着秋耕万物平等,所以今日无需下跪行礼。
太子身边围满了内侍和皇城司卫,江舒窈偷偷瞟了一眼,却没看到李偃珩的身影。
“今天这日头真晒,母亲,为何不能打伞啊,我都晒黑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
李瑶溪自小产后第一次出门,今日非但没有朴素着装,反而偷偷往头上戴了好些昂贵发饰。
她身旁是心不在焉的白氏和春风得意的李承楷。
李承楷还坐着轮椅,但他其实已能行走了。
昨日他向三皇子告知了此事,表明自己又能够为他效力,三皇子听了很是惊讶,随即大力赞赏了他一番。
“你少说两句,老百姓的眼睛都盯着呢,今日要朴素!稍微装装样子,回去喝两盏燕窝就白回来了。”
白氏低声呵斥这个被惯坏了的女儿。
李瑶溪不高兴地撅嘴,见江舒窈看着她们,立刻面色不善地瞪她:“下堂妇看什么看?”
她眼神在江舒窈那张不施粉黛却依旧美丽惊人的脸上剜了一下,突然看到了什么人似的,将手臂从白氏臂弯抽了出来。
“娘,我瞧见好友了,过去打个招呼。”
她急匆匆地从江舒窈身边走过,江舒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柳白之正在柳家的马车边百无聊赖,见到她来,立刻变了脸色。
第106章 傻子竟是她自己
“白之,你干嘛躲我?”
李瑶溪见柳白之像见鬼似的绕到马车另一边的无人之处,立刻黏了上去,娇滴滴地嗔怪道。
她低着头,也就没看到面前男人眼中的不耐烦。
“李瑶溪,我们说好了私下联系的,这里到处都是人,你跑过来干什么?”
柳白之面若冠玉,此时却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低语。
李瑶溪咬了咬唇:“谁让你不回我让丫鬟带的信?我小产后,差点就被我娘生吞了。”
“小产?你怎么没在信里说?”柳白之闻言变了脸色,急急抓住她,“你告诉你家了吗?”
李瑶溪被他的脸色吓到了,呆呆地摇了摇头:“没有……你不是说等到以后迎娶我的时候再给他们一个惊喜吗?”
柳白之一反之前温柔小意的态度让她有点不安,可她身子给了他,还为他小产过,他难道还想不要她?
“你、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我的身子?”
李瑶溪攥紧了袖口,泪意盈盈地看着他。
柳白之松了口气。
他原本只想找个良家女子玩玩,谁知在萍露坊找的人居然是成安侯的嫡女。
玩都玩了,他也没想太多,左右他姐姐是淑妃,花点心思摆平就是了。
李瑶溪愚笨,都小产了还不敢告诉家里。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又恢复了一脸温柔。
“这些日子我有些忙,你要在家养好身子,那些信我都看了,等有空了我再去找你。”
“好,白之,我等你。”
柳白之风流倜傥的温情模样把李瑶溪迷得找不着北,她晕乎乎地点了点头,柳白之便独自一人先从马车后面跨了出去。
他走了没两步,一旁一个俏丽女子走过了亲密地站在他身边。
“表哥,你方才去哪了?姨母在找你呢。”
她笑得落落大方,柳白之风度翩翩地站在一边,两人十分登对。
“无聊发呆罢了,辛苦表妹了,我这就去见母亲。”
当着众人的面,两人亲亲密密地笑着。
那女子不经意地回过头,看见马车底部露出的一双精致绣鞋,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李瑶溪沉浸在柳白之的甜言蜜语中,呆了片刻正准备回去找白氏,突然一个面生的丫鬟跑来,往她怀里塞了一封信。
信笺散发着熟悉的淡香,她拆开信看了片刻,嘴唇不禁发起抖来。
这信纸是柳白之惯用的,她收到的每封信都是这样,可信中内容却直捅她的心窝。
是柳白之和别的女子互诉衷情……甚至论及婚嫁!
傻子竟是她自己!
一把揉碎了手中信笺,李瑶溪眼底染上疯狂的神色。
秋耕礼节繁多,祭神后,太子要先登上先农坛耕地三垅,接着就要到观耕台上观看群臣耕地。
英国公的位置就在众多皇室之后,是以江舒窈能够非常清晰地看见太子的一举一动。
祭神时,钦天监在台上拖唱,太子站在众人之首,背在身后的手不住地摩挲着玉扳指。
这举动和李偃珩兴奋时的动作太过相似,江舒窈不禁多看了几眼。
太子耕完地,大臣们疯狂吹捧,声音嘈杂。
见太子眼尾又冒出一抹红色,钦天监赶紧进行下一步群臣耕地。
等到耕完地,按照之前安排的,该三皇子为皇帝跳祈福舞了。
太子下台,三皇子登场,两人面无表情地错身而过,燕桁看也不看燕霁一眼,燕霁却满眼得意。
他气宇轩昂地站在祈神台上,方才被燕桁的沉郁影响的百姓此时热烈欢呼起来。
在他们看来,光明磊落的三皇子才有明君气派,而阴沉的太子活生生就像个暴君。
而此时天边还适时地出现了镶金边的云朵,看上去瑞气萦绕。
“今日为父皇祈福,此乃大吉大瑞之兆。”
三皇子还没有封王,却已经有了王爷的气势。
他一字一句沉稳出声,最后直接抬手指向成安侯府的方向。
“我昨日得知,成安侯世子身上才发生了祥瑞之事,今日我想请世子与我共舞,为父皇早日痊愈再积一份福泽!”
话音一落,众人哗然,目光全部投向了坐在轮椅上的李承楷。
成安侯世子有什么祥瑞?
沐浴着所有质疑、恶意的目光,李承楷看向三皇子。
在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后,他带着自信的笑容,缓缓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啊!成安侯世子的腿不是断了吗?居然治好了!”
群臣震惊,随即细碎的议论声在人群中蔓延。
三皇子很满意这种效果。
他双臂打开,高声呼道:“成安侯世子昨夜感而有念,梦到一团金光降临到他身上,有天女之声低语:大寰国大盛,醒来后便能行走自如。”
“这是国运!国运在保护我等臣子啊!”
户部尚书立刻在田中附和。
三皇子党的人也都纷纷赞扬,老百姓不明所以,听到这样的祥瑞之事,立刻跟着欢呼起来。
“大寰国大盛!大寰国大盛!”
江舒窈杵着锄头,极力忍住自己不要笑出声。
“杳杳,你怎么了?”
江云廉见她浑身颤抖,关切问道。
江舒窈摇摇头:“无事,哥哥,就是想到了一件十分好笑的事。”
那边李承楷在欢呼和震惊下一步步缓缓走向了高台,站在了三皇子身后。
成安侯和白氏的脸都快仰到天上去了。
那可是祈神台啊,向来只有天子能够上去的地方,如今他们成安侯的继承人居然站在上面!
成安侯不免惋惜,李老夫人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同来,不能见证这光耀侯府千秋的时刻。
两旁鼓声擂响,在澎湃激昂的神乐中,三皇子和李承楷缓缓张开手臂,仰头向天,开始了一段庄严肃穆的祈福舞。
因为大寰国男子及冠时都要跳上一曲祈福舞,所以三皇子事先并未拉着李承楷排练。
两人在台上交替舞步时,李承楷突然膝盖一僵,手臂有些不受控制地想摆动起来。
恰逢需要展臂向天乞求赐福的时刻,三皇子余光瞥见李承楷手臂乱摆,连忙从牙缝里挤出呵斥。
“世安,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摆好动作?”
李承楷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他也很想摆好姿势啊,但是他的胳膊有些不受控制,腿也直直的弯不下去。
众人看得津津有味,却渐渐发现出不对劲来。
这成安侯世子,怎么开始乱跳了呢?
第107章 三皇子的把柄
三皇子还一板一眼地跟着奏乐起舞,李承楷却不由自主地上下舞动着胳膊起来。
“这成安侯世子在跳什么啊?怎么和三皇子殿下跳的不一样?”底下的臣子不明所以,纷纷开始小声议论。
“世安!这是什么场合!你居然敢在祈福时不敬!”
燕霁见李承楷的动作越来越离谱,不得不再次低叱。
“咯!殿下,臣不是……咯……故意的!”
李承楷又气又急,想要好好说话,喉咙里却不停地发出“咯咯”叫声。
“啊!”
随着众人的一声惊呼,百姓们只见台上的成安侯世子居然挥舞着双臂,直接朝着勉强起舞的三皇子扑了过去。
“咯咯咯!”
李承楷涨红着脸,“咯咯”叫着把三皇子压在身下,还用嘴唇去啄他的脸。
“李承楷!你好大的胆子!”
燕霁使劲推他,脸颊却又落下了好几个嘴印,顿时气得恨不得背过气去。
“我的天!”“三皇子和世子……有龙阳之好?”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可是国之秋耕,祈神台上的庄严时刻!成安侯世子竟然行如此淫乱之事!”
“伤风败俗!实在是伤风败俗!”古板的言官再也没眼看下去,只举着袖子掩面怒斥。
以姚皇后为首的几位得宠宫妃们脸上偷偷浮现出嘲笑。
淑妃脸色铁青,尖利指套狠狠地戳进身旁宫女的手臂中。
她恶狠狠地吼道:“都死了不成?还不赶紧去把这胆大妄为的东西拉下来!”
台上,李承楷一边疯狂地用胳膊扇地,一边追着屁滚尿流反抗逃跑的三皇子。
两人的外袍早在拉扯间变得凌乱不堪,露出雪白的里衣。
内侍们一拥而上,使出吃奶的劲才把李承楷按住。
“咯!咯!臣有罪!咯!殿下恕罪!”
李承楷感觉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慢慢恢复,再看清周围的状况,干脆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成安侯夫妇站在台下的田里,恨不得也跟着两眼一闭就此去了。
完了,全都完了!
三皇子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侮辱,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他灰头土脸地从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指着晕过去的李承楷吼道:“给我把他弄醒!”
内侍上前抡圆了胳膊,往李承楷脸上抽了两个巴掌,清脆的声音在宽阔田间回荡。
三皇子见李承楷眼睫颤动,脸颊高高肿起还没醒来,就知道他是在装晕。
“继续打,打不醒就给我把鞋底塞他嘴里!”
他在内侍的帮助下束好了衣领发带,阴沉地盯着李承楷的脸,恨不得啖其血肉。
内侍又扇了几巴掌,见李承楷还是不肯醒来,便直接脱下了鞋。
李承楷闻到一阵熏天臭气逼近,心里疯狂流泪,不得不佯装苏醒,慢慢睁开了眼。
“我……臣这是怎么了?”
他和刚才判若两人,直接爬起来跪倒在地:“殿下恕罪,方才臣舞着舞着,突然头脑一阵迷糊,再醒来时,就已躺在地上了。”
他脑子还有些混沌,慌不择言的话一说出口,立刻就暗道不好。
果然,台下的礼部尚书立刻开腔:“世子这是妖道上身啊,大不祥!破坏礼制让天子以外的人上台祈福,这是上天给的警示啊!”
这话神神叨叨的,十分站不住脚。
但奈何前面三皇子用一系列怪力乱神的铺垫把众人的心都勾了起来。
这时再结合方才发生的闹剧与礼部尚书的话一看,人人都变了脸色。
成安侯世子突然被附身似的在台上大闹,又搅合了三皇子的祈福舞。
难道是上天在暗示三皇子非天子之选,所以不许上先农坛?
此刻,淑妃一双温柔的眉眼满是寒霜,她压着声音呵斥:“什么妖不妖的,依本宫看,就是成安侯世子蓄意破坏秋耕祈福,来人,把他拉下去关起来,秋耕结束再好好治他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