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住持在徐鸿越死后也帮其挂了白布条,只道人心居心叵测,好人不长命。
因那古琴徐鸿越买来时,就拿去昭兰寺见光的,是以住持才知晓其理。
徐鸿越只愿陆绮凝所用物件皆得佛祖庇佑,保佑他这个日后身上担子过重的女儿,一生安平。
回别院的马车上,南珵和这姑娘面对面坐着,她目光苍凉,只字未言,只怀中抱着那把古琴发呆,南珵给这姑娘倒了杯热茶,轻放她跟前。
夫子夫子,便是这万千学生的启蒙人,严律己束身正,师重如山,如再造双亲,人非草木,四季更迭,堪堪称心夫子,一生不过一二,终身难忘矣。
而这徐爱卿,历任两代郡主,他岳母和这姑娘,让人难以忘怀,徐爱卿在朝堂天地作为,高谈论阔,朝廷失去爱卿,亦是朝心波澜。
但徐爱卿身死一案不能操之过急,着了背后人的道,那住持不再他和陆书予头次去昭兰寺时道明,非等到这几日才言,是否蹊跷。
这桩命案到现在是否只是桩命案,还是别有洞天,是否命案只是表象,一切未尝可知。
回到别院,二人用了晚膳,南珵在作画,陆绮凝就坐在一旁静赏。
陆绮凝一回别院,思绪回笼,那古琴被她安放在书房,她是个惯来能控制好思绪的,不可放任自己。
事态至此,那背后人总像是在推着她难过外露似的,桩桩件件。
在都城时听闻徐鸿越死讯;下江南后先是徐鸿越死而复生,后因她而死;到现在那把古琴上。
头一件是便是江大善人不知被谁利用之,这第二件细细琢磨,她嗅到一丝别意,徐鸿越不是死而复生,而是被人有意利用,要的应当就是日后能为己所用,牵制旁人,因她而死不过是想令她担忧失态。
昭兰寺本是佛之圣地,难不成也有浑水摸鱼的。
“寺庙里的僧人家人都在何处,这寺虽不归江南郡城管辖,总有城中剃发为僧的册子,吟知你是否见过。”陆绮凝突而思忖到这里,不怕万一就怕一万,总归谨慎为妙。
万一住持家人被胁迫,不得不倒出这件事,事后那背后之人不见得会放过住持家人,杀之后快可确保无忧,才不会被她查到破绽。
南珵作画的手顿住,僧人也都凡人素体,不过百年活,据他所知,昭兰寺收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施主剃度为僧的,这僧人册子未有单独造册,不过和江南百姓所登同册,只昭兰寺出自江南城的百姓家中甚少,只那么一个。
这一个还是家中无亲人,自觉带发修行的。
“江南城只出过一个带发修行的,家中无亲人,此人只是个普通僧人。”接着南珵道:“昭兰寺远近闻名,查清需上几日。”
朝廷在江南城归南祈管辖时,连着这寺庙一并登册子送至都城皇宫内,势必得令朝中人翻阅详细才知。
朝中多时陆绮凝在家中无一巨细的知晓,飞鹰传书,若鹰被截道,得不偿失,最好还是功夫高超的侍卫快马前去。
从江南到南祈路上商人陆续,并不会出什么岔子。
“找人今晚出发罢。”
*
年前最后一日,这日一过晌午,别院对门王婆婆携儿媳吴姜和刚满月不久的孙女来串门,带了好些自家蒸煮的吃食过来。
吴姜抱着襁褓婴儿同家婆一同登门,女子生产月子三十满,她家婆却伺候了她将近五十日,生怕她做不好,身子骨吃不消,这不刚出月子梳洗一番,便带着女儿上门。
“民妇亲谢过太子妃那日救命之恩。”吴姜把孩子给家婆抱着,她跪拜叩谢陆绮凝大恩,没拜成,被陆绮凝挡下了。
“母女平安就好。”陆绮凝道,她将吴姜扶起来,四人就坐在后院中那晒的暖洋洋的圆杌上,婢女上前看茶点心,四人闲聊。
吴姜鼓起心,“民妇有个不情之请,太子妃能否为小女起名。”家婆已告知她郎君一事,事已至此,她心磐石,不再改嫁,她想由太子妃给自家女儿取名儿,如此明路既定,家婆便不会再言让她改嫁一事。
王婆婆连忙轻声道:“这不行的,一旦太子妃和太子定了名讳,孩子你日后如何改嫁啊。”她儿子儿媳情深似海,她虽是粗人,也懂得人死心静之理,她焉能看着儿媳年纪尚轻,收活寡之理,若日后遇着喜欢的,还能过上舒心没满日子。
“娘,儿媳不改嫁,母家儿媳自会去说,我会奉娘终老的。”吴姜年纪虽轻,心却坚定,她会担起奉养两家老人之责的。
何况她有女儿了,日后也不会孤寂。
陆绮凝和南珵坐在二人对面圆杌上,未劝阻这事儿,而是选了个较为折中法子。
“我记得你读过书的,不如来年一同参加秋闱试试?”陆绮凝温声对吴姜道,那被抱在吴姜怀中的婴儿浅浅睡着,她生怕将人吵醒。
秋闱一事虽说寒窗苦读数十载难高中,试上一试总是可以的,乾坤未定,谁能预之秋闱脱颖而而出者。
吴姜心中通达,穷者若想达,条条出路可行,未有考功名一路易之,寒窗苦读之苦远没行商逻辑苦,她读过没几年书,若去书院势必提前渗透一番,才可不与人差之千里。
“谢谢。”
陆绮凝瞧了南珵一眼,这人半晌未言语,那双清眸流盼,竟盯着她瞧,转而她想到一诗,“叶叶新春筠,下复清浅流①,叫清筠罢。”
“吴清筠比申清筠读着顺口,就叫吴清筠罢。”王婆婆不假思索道,她这儿媳执拗,那她退一步,这女儿必须跟着娘姓。
紧接着王婆婆对吴姜道:“这孩子姓吴,我心中踏实。”吴姜没再言语什么,什么姓的,都是她跟郎君的孩子,只要家婆不再让她离开申家就成。
四人坐在院中谈之甚欢,多时南珵和王婆婆都是细细作陪着,偶尔搭个笑,只陆绮凝跟吴姜谈论功课。
不知怎得话引到陆绮凝和南珵二人成婚近俩月身上。
王婆婆仿若打开话匣子,“孩子若必须,趁年轻最好,若非必须,便可随心。”她很开明,一针见血的,女子产子本是鬼门关走一遭,必要挑身子骨最好时,若高门显贵,孩子独生,需继承家中财物,并将其发扬光大,不过现世也有比她更开明的,无子女身后将财产物什一应充公便可。
可皇室中人跟高门显赫不一,皇室中人生来吃的是百姓敬仰,若无后,不管是朝堂还是百姓心都不定。
北冥与南祈还不一,南祈有南珵这位名正言顺的太子爷,北冥至今只有陆绮凝那亲外祖父和外祖母坐阵,没有明确后代继承,北冥都城里的皇亲,难保未有虎视眈眈的,城中百姓也难保心惶恐。
就算陆绮凝来年顺利成北冥皇女,顺利登上那皇位,北冥朝堂之上给她早日后继有人的官员恐也不少。
君王后继有人,江山社稷才可稳固。
不过陆绮凝尚未思虑孩子这事,南珵却此是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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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冬水初融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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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珵心中沉静,若是因着他是太子,陆书予是太子妃,旁人规劝二人不得不为南祈江山社稷做打算,南珵定会将这旁人打出去。
江山血脉相承,可若后代并不贤良,将其交给这样的人去做皇帝,岂不是祸害百姓,不如能者居之。
但他终究替代不了陆绮凝去做北冥皇朝的决定,这姑娘心思豁然,一定是不愿将北冥皇朝拱手让给他人的,那是他岳父岳母在南祈潜伏多年才换来的和平现世。
即便眼下陆书予却没打算,他也要提前替人拂去尘雪,“女子孕期需注意哪些,害喜什么的。”他贵为太子,宫中也只他一个孩子,他幼年听他父皇说过,要好好孝敬他母后,女子生产具体何等不易,他寻过宫中太医。
但太医言尽只得一句,万千孕妇万千事,有一事却相同,鬼门关行至,实乃为母之坚。
那他遇着了,就问问,这样每件事他都去了解,才好在这姑娘恰巧碰到孕期同等境地,他利落给人开怀。
吴姜说的尽兴,滔滔不绝的,这做郎君的,是要替自己夫人多多渗透,才不会走些许弯路,别看外头的产婆老妈子生养过,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如今各家小姐,就连她这个平头百姓家出身的女儿,都是娇养的,与多年前的女子子是不同的。
要注意的多到一箩筐都盛不下,吴姜自怀孕起所经历症状,一直到坐月子,事无巨细,一一交代。
南珵吩咐人拿了纸笔,他一点点誊抄,转眼在这太阳落了山,吴姜一家道了别,他和陆绮凝也回到春景堂坐着。
陆绮凝将南珵誊写的密密麻麻写满的澄心堂纸拿在手中,下午在院子时吴姜说的事无巨细,这人誊写的也有模有样,那时她心中头次对孩子一事有了思量。
她是不可能将北冥江山拱手让出去的,她是皇女,她的孩子也会是皇女,是以有个孩子是必要之选,至于何时。
她还没想好。
陆绮凝隔着烛火光粒,珠帘寂静,那在外室书案那里作画的少年郎,长睫半落,细细将这些光粒揉碎在那幅丹青上。
不过有件事陆绮凝颇好奇心重,笑竹就在她跟前站着,她盯着南珵,极小声朝身旁道:“孩子是想要就有的吗?”
笑竹是医女,未来会是她身侧的女医官,她跟前的四位大婢女在她和南珵说开那日,也都知晓她来年回北冥一事,瞒是瞒不住的,都愿跟着她一同前往。
但凡跟医术沾边的,笑竹几乎是全都通晓,女子生产,胎位不正这些她都上手过,没出过岔子,唯有此事她也尚未经历过。
不过,她通晓一理,“女子怀胎不是一蹴而就的,多半是这男子有问题。”
“多半是。”陆绮凝附和道,只女子一人无法有孕,可天下一直有生产妇人啊,那可不就说明多半是男子有问题。
“太子妃您是不是觉着咱姑爷。”笑竹顿了顿,“不大靠谱。”
据笑竹所知,她家姑娘刚嫁给太子时,是不喜欢太子的,没圆房再正常不过,可眼下二人情意渐起,她家姑娘也没上心此事。
“不是。”陆绮凝摇摇头,饮了口带槐蜜的茶水下肚,她从不怀疑南珵真心,也从不想瞬息万变,情爱一事欢愉当下,便是最好,日后何论,日后待定就好。
当下这事不合时宜,她年龄太浅,若带个孩子回北冥,孩子不满一岁,她顾得上朝堂顾不上孩子的,倒不如过一两年再考量孩子一事,如此甚好,加之她对南珵也未深情到那般田地,圆房一事走一步看一步。
“至少不会是现在。”陆绮凝轻吟道。
既如此,笑竹免不得叮嘱一二,“这事多时是会脱离思海的,掌控不住,姑娘当心些。”
外头除夕夜鞭炮噼里啪啦燃放着,好似要将这星辰给拽下来。
在都城时,昭平侯府亭台阁楼不计其数的,都不带出门瞧的,江南这一方小院无阁楼,陆绮凝没打算出门,她也从不守岁。
别院下人除留守的侍卫婢女,别个都上街凑热闹去了。
早早便歇下,不过她翻来覆去的,被这吵闹声扰的睡不着,这春景堂不隔音,她翻了个身将上半身子挪到床外,那床幔被她揽在身后,却不见地铺上的男子踪影。
陆绮凝趴在床头,她沐浴完便上了床,并不知这人哪去。
窗外时不时爆竹声爆响,她这会儿穿着件杏色补服,那朱红色光映在隔着支摘窗在她身上映射,像穿了件喜庆补服似的。
其实原本今儿是陆绮凝生辰,前两日她还私下收到阿爹阿娘的信来着,但今年她没打算过,也没提,再过一个半时辰正旦至,福临门。
她每年生辰礼都不带重复的,阿爹阿娘每次都能变着花样给她过,今年不过,是日后再也没有阿爹阿娘陪她过了,总要提前适应适应,心中才不会过于难过。
南珵在春景堂沐浴完,朝床幔内看了眼,轻脚去了隔壁书房找物什,不过须臾折返回屋时,这姑娘上半身子正趴在床沿,那朱光在她眼中映出赤红。
“你去隔壁了。”书房就在春景堂隔壁,檐廊大步走过来的脚步声,陆绮凝不用瞥头看影子都知晓是谁,她手搭在下巴上,只视线上抬,落在南珵脸上,这人正好站在门后阴影中,灯芯微弱光照,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庞先是微微吃惊,下意识将手中锦盒往身后藏,随后若无其事沿着陆绮凝身侧床沿坐着。
除夕夜是江南最冷的一天,屋内炭火烧的旺盛,陆绮凝衣着两层,她脸颊映出了些别样红,这视角正好南珵看不着,但陆绮凝实打实感觉到凉意。
“生辰礼。”南珵将锦盒递给陆绮凝,这姑娘什么都不缺,他思前想后的,送了这姑娘一个独属于他的物件。
陆绮凝伸手去接,她没提过,但这人在她出生时抱过她,肯定是知晓的,那锦盒没上锁,直接一翻便开了,里头这东西陆绮凝有个差不多的。
是太子玉玺,北冥开朝早,南祈延续北冥一些旧□□玉玺和天子玉玺一摸一样,只上头刻着的名字不同而已。
她有一个皇女玉玺,是她六岁那年确定回北冥继承皇位后,北冥皇帝亲刻给她的。
不过这东西过于贵重,“这我不能收。”陆绮凝连忙盘腿坐起来,将盒子往南珵怀中一丢,她脸颊的晕红便再也藏不住。
她还做不到喜爱人至此,能将自身玉玺交给南珵地步,怎能收如此礼呢。
“我是你的,这玉玺自然也是你的。”南珵见她不收,直接将那玉玺从锦盒中拿起,放着姑娘手中,清晰道。
“吃醉了?”陆绮凝疑惑道。
南珵喜她深沉她知,喜欢她到拱手将贵重物什交给她,她惊讶裸露玉容面上。
他和陆绮凝晚间用膳,虽吃了酒,但他很无比清醒,“桂花酒醉心不醉人,为夫没醉。”
“那你说说为何给我。”陆绮凝问道。
“心牵动身立行之,无法自拔焉。”南珵将陆绮凝的手一指一指合上,并紧紧握着这姑娘合上的手,不让其再将东西还给他。
陆绮凝欲将自己手拽出,何料此人越攥越紧,甚至一度她觉着此人下一秒要将她手揉碎,“那我收着。”
南珵这才将她手松开,陆绮凝好像有些理解这人为何在等她愿意收这话出口,她和南珵十分相似,话从口出,覆水难收,不会回头,是以言出必行。
二人面对面坐着,四目相对,那屋中炭火没一会儿就将南珵身上从天地席间捎带进来的寒凉打的烟消云散。
像是莫名有团热云在陆绮凝和南珵中间打散,热意攀升,令陆绮凝不自觉的别过头,不看南珵。
今夜当值婢女是闻晴,“你帮我喊闻晴来,将炭火提走一盆。”今晚屋内摆了足足三四盆炭火。
她回头看南珵时,这人没动,暖橙的烛光加上外头赤红一冲云霄,将南珵美如冠玉的俊俏五官照的比往常多了柔软,眸中隐不住想亲人的心思。
刚陆书予稍稍侧头,那侧脸颊脖着的霞红令他思绪飘然不止,这心情既难以言喻,又克制不住。
“你想亲我?”陆绮凝脑海里冒出这么一句,就心中好像感知到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