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珵不慌不忙地将折子折好,放回原位,他反倒会觉这折子放在这么显眼位置,这姑娘定时不时翻看,第一折 便是他和陆书予的日常,岂不妙哉。
他佯装叹了口气,“诶~。”手中端着刚笑竹出去时,给他倒好的茶水,“那还是记着好。”
事多压肩头,很多趣事会随之被淡忘身后,唯有下笔可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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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正是城中各大书院重新授学的日子。
午时一刻,湖心书院的学生早早用膳休憩,唯一旁的小院中隐约两位女子坐在凉亭中交谈一二。
陆绮凝容色略显忧思,“沈翎是十年前冬月初二出的家,这人和爹娘是冬月初一消失不见的,他爹娘居然没在寺庙。”实乃怪哉。
她左思右想都未曾想到会得知这般快语。
姚钦难以理解,天下哪有爹娘狠心送儿子进寺庙带发修行,撒手不管的,“殿下,我问过寺庙住持,说当时是在乱葬岗边上的林子里看到不满十岁的沈翎,住持言语中也是可惜,不知为何抛弃孩子。”
陆绮凝一听这住持,心中不安涌起,她之前就问过住持一些事,她总觉着住持跟杀害徐鸿越的主谋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不然住持之前为何在她最想知晓那古琴渊源时,住持赶巧告知她。
那可是寺庙,百姓最愿敬重之地。
“昭兰寺住持去乱葬岗给死去的怨魂超度亡灵?”陆绮凝懒散倚着美人椅的身子,坐了起来。
姚钦道:“是的。”
果然是这样,刚若不是姚钦提点,陆绮凝还真想不到这茬,城中百姓司空见惯的,皆会以为是寺庙积福积德,并不会成为饭后闲谈的。
陆绮凝不解:“寺庙住持去乱葬岗给亡灵超度乃积福,去林中做甚?”
这正是姚钦也不解之处,她没去过乱葬岗,不知林子离乱葬岗多远距离,若离得近,眼观孩童流落林中,倒是正常;若远呢。
“之前你和华家独女华筠攀谈有查出什么吗?”陆绮凝一直以来对华家不甚了解,这事她和南珵不好出面,只好派了姚钦扮做行商女子,接近华筠。
华筠是华家独女,和文家令青乃阁中好友,二人时常一同吟诗赋词的,还一同在三年前的万民请愿折子上写下名讳。
华家和文家都是江南城富贵人家,家中子女互相欣赏,实乃常事,城中百姓随处一打听便知,而万民请愿折子前头几页,除了打头的江大善人外,几乎是整座江南城的正直花样的男女,越往后才是普通百姓。
“这些日子,我与华筠攀谈,此人看似跟谁都熟络,实则防人心甚重。”姚钦实言,“不过可以确认,华筠此人心气颇高,压根看不上跟华家同地位的人家。”
城中比华家地位更高些的不就江家、燕家两家吗?文家如今倒下,城中也只剩下三家独大了。
那燕牧风随行所带的侍从里,如若不是有内奸,会不会是船只有问题。
华家比燕家差在没有出海经验,燕家随侍皆是忠心护主的,才不会因着华家抛来更高的报酬离开燕家;比江家差在人心不向之。
“若姚钦你是华家家主华筠,你会选择先绊倒江家还是燕家?”陆绮凝询问。
华筠年龄比她大不了几岁,稳坐家主之位,绝非个怯懦的,凡官商家相似之地便是养出的子女都不会怯懦;南辕北辙时,官家子女耳濡目染并不会拿人性命当血路,但商家子女却不然,凡利己之势,势必会有暗中争夺。
“燕家没有江家得民意,船只若无水,如何行之,华家名声好虽好,却是铺子作风正,并非华家好;江家和铺子名声二者兼存之,若是我必会先选燕家。”
陆绮凝欣赏地看着姚钦,姚钦所言便是她心所思,“我去趟湖心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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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珵一早跟陆绮凝一同到湖心亭这里,二人分道扬镳,一个去湖心书院,一个去湖心亭查案。
燕家在燕牧风下葬后,才报的案,南珵理解燕牧风爹娘是想先让儿子安心下葬。
燕牧风和随从溺水而亡,不单单是燕家,还有很多寻常百姓家的男丁离去。
他特意问过燕牧风爹娘,这些人是否水性了得,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会水性,还被淹死,令人难以捉摸,南珵坐在院中杨献舒服过的摇椅上沉思。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陆绮凝出现在湖心亭院落。
日头向树梢西侧倾斜,钩织着摇曳光晕,无数已冒嫩芽的树叶落在南珵淡绿的圆领袍上,浅浅跳跃在他衣衫那几朵淡白的梨花上。
陆绮凝脚步轻巧,她来时,南珵正拿着物件将他自己眼前遮盖着小憩,并没听到她来。
她算着这会离学生下午授课不到半烛香之间,便轻手轻脚的进正堂,提了纸笔给人写下来,写好将纸叠成四四方方的小方块,防止万一有个风什么的,再给吹跑了。
她随后将小方块轻轻放在南珵手边,转身离开。
待南珵睡醒,隔壁湖心书院学生已经在对着他那副江南画鉴赏起来,他稍微一动,便感觉有个东西落在他手心里。
杨献今日跟他告了假,是以不可能是杨献计策,此人虽家中一事明朗,但依旧不得不防。
那便只有陆书予来给他送字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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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除夕夜愉快~
第55章 酒酽春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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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如棉的云被微风顺着遮住光晕,原本还些许刺眼的光照舒缓不少,南珵坐起身子,将字条打开来看。
“从华家着手。”
莫不是已经有了眉目,南珵在心中嘀咕。
这时,后头学生嬉笑声络绎不绝,之前湖心书院就和湖心亭隔着一堵墙,后来学生多了起来,宽敞的书院便建在湖心亭后头的林子里。
南珵让墨白去打听一下华家情况,他自己提步去了书院。
书院建在林中一片空地上,简简单单一间容纳几百人的雅舍,湖心书院不似旁的书院,有那么多老师可教,索性就都一同授学。
“陋室。”是陆绮凝亲给雅舍取的名字,陋室不简,潺流声声,春色入帘,情操意浓,学生谈笑风生,赏画畅心,快哉快哉。
刚学生秦蓁言之一语,“城中景,境中城,我们皆是镜中人。”其他学生赞赏笑语。
陆绮凝同柳萧并坐,二人同时轻笑,学生能有这番见解,乃幸事。
“檀夫子,边寒恪是还未来吗。”柳萧目光盯着一个空闲书案,那个位置。
柳萧不大记得那个位子是谁,她怀孕后尽量让自己不去过多操劳。
陆绮凝早上过来时,就看到边寒恪位子是空的,闲暇时还有学生来问过她,同窗怎么还没来,她亦不知。
“许是路上耽搁了。”陆绮凝道。
柳萧将油纸包裹着的蜜饯铺开,放在她和陆绮凝中间蒲团上,她怀孕好这口,“对了,燕家不就在水上出的事吗?”这事她有所耳闻的,事态如何,她便不知了。
陆绮凝恍然大悟,她对燕家一事了解也仅限于南珵告知她的,她跟南珵二人商量过,她追查沈翎一事,南珵查燕牧风去世一事。
她神色微妙一瞬,燕家船只沉河,所打捞上的尸身没有受伤痕迹,况且燕家出海这么些年都没出过差错,自然不是水寇作乱,边寒恪走水路过来不会有问题。
那就是被边岸国琐事缠身,抽身不开。
南珵在不远处林中倚着竹子树,陋室周遭席帘拂动,里头的人若隐若现,像埋在青草下的珠子,需耐心找寻。
深幽竹林,清泉石上落,静心自当时。
南珵心中不静的心逐渐平息下来,他心不静是虽明白商人逐利不择手段,但非要以人命为代价吗?
他心平静,是因看着学生谈笑风生;看着陆书予与人交耳,置身林中,鸟声响彻,好一个隐世避事。
酉时,金乌赤,西山近,书院中只剩陆绮凝和婢女晴云在内,南珵步履姗姗。
陆绮凝也不知自己为何还未走,她光顾着跟柳萧互诉,并未发觉不远处林子中立着个人,直到人进来她才后知后觉。
南珵俯下身子拉过她手,温声道:“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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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半星密,灯光通亮。
陆绮凝和南珵用过晚膳后,二人在书房,墨白在一旁回禀。
“华家依着铺子营生,在百姓心中口碑甚佳,有企图拓海,撬燕家随燕公子出海侍从,未果。”
二人相视无言。
果真跟陆绮凝所思无二,明面上各自安好,背地里偷鸡摸狗。
“太子怎么说?”她手肘抻圈椅把手上,手支着脑袋,今儿中午她没午憩,已有些困意。
她这会儿多算强撑着眼皮,事情所以然未解,说白这事她和南珵全靠猜疑,未有证据去查证,若无缘由的将华家老爷请过来询问,反倒会打草惊蛇,何况能想到让人溺死在河中,定是有看起来天衣无缝的万全策。
南祈都城那么多商贾,天下脚下未敢放肆,这江南城天高皇帝远的,商人行商胆子倒挺大。
南珵见陆绮凝头眼皮一下两下的欲阖上,又强迫睁开,将人抱上床,“天大的事,我在呢。”
不知是否是陆绮凝不喜失重,一下清醒过来,她道:“我也在呢。”
家事国事,与她与他都相同,不分彼此。
南祈朝政几乎是全权延续北冥朝堂做派,很是一致,正因如此,陆绮凝才心安些。
她从南珵怀中将身子往上挪了挪,枕在这人臂弯处,“昭兰寺住持每年会去乱葬岗给亡魂超度,十年前捡到沈翎,未见沈翎爹娘。”
巧合过巧,或许就不是巧合了,“怀疑住持有问题?”南珵问。
陆绮凝点点头,“乱葬岗林子离乱葬朗少说百步路,何况林中宽阔,树密阴森,一个住持所做,很令人可疑。”
再如何言,人不可单凭感觉做事。
南珵记得那住持该言何,不该言何,从不多嘴一说,那便是寺庙住持想让陆绮凝知晓这些。
“是很可疑。”
陆绮凝手指碰了下南珵鼻尖,“别想了,这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了的,睡罢。”
姚钦还告诉她,住持领着庙内和尚去乱葬岗的时间就是二月三,再有几天便是了。
希望到时不会出什么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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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陆绮凝一般都会去戏园子听曲儿,哪怕她在江南珵,这习惯依旧是延续着。
戏园子三楼雅间,她上来时顺带瞥了眼刚下楼要上台的伶人。
瞧着比她大一两岁。
陆绮凝和南珵被小二引着坐到雅间,顺着瞧下去,伶人轻盈上台,俏姿曼妙,举手投足,尽显功底深厚。
这些天两案件一直没什么进展,二人放松下来,没进展总不能皱眉苦脸的,还是该做何便做何,自己畅快才是真。
是以二人今儿带了好几壶桂花酒,戏园子只供给茶水,百姓也大都来听曲儿,不饮酒。
陆绮凝和南珵却想喝个痛快。
伶人戏声婉转动人,百姓欢呼,不乏有往台上打赏东西的百姓。
“明儿便是住持超度亡灵之日。”陆绮凝不自觉道。
南珵给陆绮凝斟了酒,“明日我们还去那山上。”
陆绮凝眸子灵转,脱口而出道:“不如过两日,我们办场宴席,宴请江南城的商人。”
往往人最放松之地,便是席面,也是最易暴露自身性子之时,江南城各大家族设宴席,几乎是比着这谁不喜那谁,就不排一坐。
适当的反其道而行之,可以一试。
南珵瞬时明白这姑娘所言,“那便将这伶人也请过去。”
果然,天下最懂陆绮凝的就是南珵,很久之前那次涉猎,二人一同猎下一只鹰,那时她虽不看到的是位带面具的男子,确实尤为惊叹,能有人同她一般。
陆绮凝将酒一饮而尽,南珵又给她倒了杯新的递过来。
“新婚时,你我都未喝过合卺酒。”
陆绮凝想了想,那会她被送到新房,拆了发饰,梳洗一番,便睡下了,那天起太早。
“晚上罢。”
南珵那酒滞留在空中,“为何?”
“一般不都晚上合卺酒嘛。”陆绮凝这个好歹知晓,白日里的合卺酒叫合卺酒吗?
南珵慵懒笑道:“晚上啊。”
“你笑什么?”陆绮凝疑惑。
南珵笑是因着“晚上”二字,合卺酒与他而言只要对方是陆书予,何时饮没什么区别。
“我笑我自己心急。”
陆绮凝直直道:“确实心急,哪有白日饮合卺酒的。”她是个不受很多繁缛束缚的,但成婚当日未完成的还是得守守礼节才是。
合卺酒必须得晚上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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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有了期待,二月二日傍晚来得正合时宜,二人刚听完戏曲出来,便看到七彩霞光,暖风和煦,沁人心脾。
回到别院,陆绮凝特意吩咐侍卫去买了合卺酒用的花酒。
花酒比桂花酒烈一点,也是清醇香的。
陆绮凝先沐浴完,她眼瞅着南珵去沐浴,才坐在床上,翻出她吩咐晴云去买的小画,她从第一页开始翻,一直翻到最后一页,扭头就把第一页的给忘记了,又扭过头来看。
看得过于入迷,甚至没察觉南珵一早就站她身后。
南珵从净室出来,这姑娘就是背对着他的,他只听到翻纸声,他唇角浅笑,双手背在身后,步伐清闲,站人身后。
侍卫还未买酒归来,春景堂内的烛火还是通亮的,既是被遮挡一点,也没影响什么。
南珵双眸一沉,这姑娘手中拿的册子,不正是夫妻间的事吗,他伸手将那小画从陆书予手中收走,淡淡道:“年幼不宜。”
陆绮凝被吓了一跳,不是这人怎么走路没声呢,她还想着这人沐浴快出来时,便再隐藏起来,是她看的太过入迷了?
“什么年幼不宜,我只是鉴赏一下。”她不甘示弱道,她十六,早过了年幼的年龄,旁的不说,她这不是好心吗,不然圆房咋办。
陆绮凝倒是不怕南珵生气,是这人一直觉着她年龄小,什么都还无需懂,正因为什么都不懂,不得学来才懂?
她往床尾那边一坐,不愿多言。
南珵挨着她做,她便再挪一挪,直到挪的没地方再挪,南珵才停下,他想将这姑娘脸颊转到他这边,没能如愿。
南珵只好蹲在地上,与人面对面,温温道:“阿予是知晓这小画何用的是吗?”
他的陆书予那么聪明,怎会不知小画是何物,这姑娘什么脾性他摸透底的门清。
陆绮凝抿了抿唇,“嗯。”
“饮了合卺酒,阿予是想圆房吗?”南珵问到陆书予心坎。
陆绮凝这才正眼看着南珵,笑竹那个问题,她深思过,她当时道,南珵是个极有分寸的,分寸到她不言语,他便不会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