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那套施礼规矩是用来约束官员的,并非是拿来在百姓跟前耀武扬威的,陆绮凝跟南珵也点头回意。
“这里什么最好吃。”南珵牵着陆绮凝的手,刚坐下,他就入乡随俗的小声询问身后那桌百姓。
“二位要是有时间,不如尝尝这里的香煎豆腐跟咸粥。”
一百姓说道。
“咸粥?”陆绮凝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粥,不是白粥吗?
“是的,咸粥,这咸粥可不是白粥,是比白粥要熬制时间更长的咸粥,里头会加一些块菜。”刚那位搭话的百姓接着道:“块菜就是切成块的菜。”
陆绮凝跟南珵一对视,俩人相视一笑,果然是日久不来外头吃,都不知道块菜跟咸粥是什么。
听完一番解释,南珵把这两样都点来,上一锅咸粥卖完了,新的咸粥尚需一小会儿等待,香煎豆腐也是现做,二人也不着急,坐着慢慢等待。
离二人不远的一桌上,一对衣着朴素的夫妻,拿起桌上刚上不久的香煎豆腐,又跟小二要了一个空盘子,将一半的香煎豆腐拿干净筷子分出来,递给桌上坐着喝粥的小女孩,并跟小女孩示意了下。
陆绮凝嗅着店内飘散出来的香气,她的肚子忽而咕咕叫,不过她心系着官衙牢里关押的犯人,楞是没感觉到有多饿。
直到一小女孩将一个瓷盘放在她跟南珵的坐着的桌子上,并道:“这是给大姐姐的。”
小女孩声稚嫩轻细,陆绮凝思绪才从案子中拉回,看向这小女孩,“你是那天从隔壁递吃食过来的小妹妹对吗?”
她虽不忘事,但也不好认错人,谨慎了些。
小女孩点点头,便离开回到原本自己的位子上,她也扭过来看了眼那桌,应该就是小女孩的双亲罢。
香煎豆腐被煎的金黄,头顶虽搭着蓬帐,豆腐表面难掩光泽,陆绮凝吃着南珵给她夹在小碟中的豆腐,咬了口,果然不错。
“高手自在民间。”她吃完感叹道,如此食物她不是没吃过,只味道不尽相同,说不出哪个更好吃,只得感叹高手藏民间。
南珵尝了一块,入口香气直冲味蕾,满人口腹之欲,很是可以,“看来官商一事该抓紧落实,也好让两地商人多探讨交流。”
陆绮凝笑笑,她没直言,只心照不宣地吃完第二块,‘江南食,江南人,江南来了不想走’,自三年前江南归南祈管辖后,这童谣便一直在都城流传,奈何三年过去,都城与江南商人还是不通。
三年内朝廷不是没做过努力,也试图在两地建修便官商同行之道路,头一年两地间有流寇作祟,让两地商人不愿再冒险。
一朝被咬十年怕之,一晃眼三年也便过去。
如今流寇已除,各处驿站已建,商人可放心通行。
“郎君多做些努力,指不准今年末,宫中厨子都可与江南厨子交流了。”陆绮凝此言不假,人没有一蹴即就,也没有故步自封,无人不想在自己所擅长之事中与同样擅长此事之人交谈,想来那必是一番让自己进步之举。
说着说着,二人的香煎豆腐便上了,本想给小女孩一桌回一些过去,二人扭头一看,那桌已经人去桌清了,也罢,改日回家再说罢。
热得香煎豆腐香气直扑鼻息,钻人味蕾。
南珵先给陆绮凝挑了块煎得最好的,道:“那还可以努力一把,今年让南祈与北冥的宫中厨子都能与江南厨子交流。”
这话正巧说在陆绮凝心坎中,北冥吃食她没有过体会,不过既然南祈很多节日跟风俗都是北冥延伸而至的,吃食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的,若今年北冥也能与江南建立官商之道,那想必也会让两地商人更上一层楼的。
“那我们两个一起努力。”她道。
待二人快吃完时,姗姗来迟的咸粥才上,咸粥里放了一些切成丁儿的块菜,粥也炖的软烂,陆绮凝用瓷勺吹了吹,入口即化,几乎都不用嚼。
二人今早早起身,也不是故意早起的,只她睡不着,心中挂念着审问昭兰寺住持一事,不过自打二人坐在这儿,与民同吃一家吃食,短短须臾功夫,二人都松弛下来。
审问一事今日是跑不了的,但早起不是二人能日日做到的,还是先安安生生惬意吃个早饭来的实在。
“审问完昭兰住持,你我去做什么?”陆绮凝顺嘴一问,昨儿个她答应南珵当日决不提旁的事,她没做到,今她打算给人补一日。
南珵用勺嚼了两下瓷碗中的粥,“我们去趟席策家的铺子罢。”他当然晓得这姑娘何出此言,不过嘛,昨个这姑娘是晚间才提及旁的事的,“然后我们回家,回你我的家。”
比起坐在茶馆里,或者在外头赏玩,他更喜欢跟陆书予一同坐在别院秋千上赏月,高谈论阔。
那院中才是令二人最难以忘怀之地。
“好。”
步履停歇的百姓吃饭总是快一些,早点铺子里已散去大半百姓,就陆绮凝跟南珵还有几桌比较闲散的百姓还在坐着吃。
待二人吃完,回到官衙,日头也逐渐炎热不堪,街上行人不见踪迹。
官衙里只有小厮,未有升堂的官差,陆绮凝跟南珵并未打算在正堂审问,这事涉及并不广,但涉及寺庙,百姓心中信仰,还是悄悄处置的好。
一进官衙大牢,凉意扑面而来,甚至有些阴冷,二人在牢内官差的引领下,先是路过杨献一家,杨夫人哭喊声阵阵。
“求求太子妃放了我女儿罢,她根本不知情的。”
“我跟郎君什么刑罚都愿意接受的,只要放了我女儿。”
陆绮凝顿脚,刚进官衙到这里时,她脸上还是有笑意的,那外头卖的早饭确实不错,加上她心情不错,不过这会笑意全无,等待杨献一家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就连南珵拉着她手都感觉这姑娘手温泛凉。
身为女子,就该心慈手软吗,陆绮凝很好奇,究竟为何她会让杨夫人觉着她是好说话的,作为帮凶,连着两桩命案,踩着人血上位时,怎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如今牢里关着的死罪犯都是杨家亲戚,一个没跑,全在昨晚被抓来。
“杨夫人不如去地下跟阎王爷求情,你的女儿享受了你助纣为虐后的果实,她难道该活吗?”
陆绮凝只言一句,便跟南珵一同往那铜墙铁壁打造的牢里去,木牢里一片哀嚎声。
“你这个毒妇,行如此险招,如今整个江南城的杨姓人都跟着遭殃,毒妇。”杨夫人的婆婆怨恨道。
“就是啊,你这样的人下地狱也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杨夫人大姑姐道。
陆绮凝身前小厮在帮着打开铁牢小窗上的锁链,她听着外头谩骂,转而又返了回来。
她轻蔑看了眼刚说话的俩人,就连沈翎年级尚轻的和尚都知,哪怕对你好之人犯了错,但只要对你好,你便不能言语人家坏。
“杨老夫人,整日若不逼迫自己儿媳在家做这做那的,杨夫人会选择从商?事因己起,却率先指责旁人,我看杨老夫人的良心不如在身死后拿去喂狗。”
陆绮凝就是这样的人,她言语平淡,身份高贵,根本无需用气势去压别人,她站在这儿就能让叽叽喳喳的人顿时鸦雀无声。
“还有杨夫人的大姑姐,吃着自家弟媳的软饭,你真当自己是好人了?”她甚至都无须看他口中之人,便知此人吃软怕硬,只会在自家弟弟家中豪横,就仗着杨老夫人喜欢,“我看不如一并将良心拿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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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南辕北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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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绮凝言语只道寻常,不偏不倚,是否真的让杨老夫人跟其女儿想透,不得而知,反正当下二人是闭了嘴,不再言语。
毕竟按着江南说法,若有百姓被拉去执行死刑时,心都能被挖出来拿去喂狗,这人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陆绮凝转身离开木牢,南珵就在拐角处等她,他嘴角轻笑,“往后北冥朝堂,看来我都不用替阿予担心了。”
他一直落在心中的担忧,便是这姑娘只身一人回到北冥朝堂,虽有北冥黄与北冥王后坐镇,但皇女继位后,便是北冥的天,一个自小生活在他国的郡主,突然回朝继位皇女,难免引起大臣不服气,但他这段时间一直瞧着陆书予无任何缺项把柄,想来那些大臣也不能多说什么。
陆绮凝心中没了刚的戾气,温温笑道:“那是自然,事情总要面对的,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自然要堂堂正正坐上去,接受百官朝拜。”
铁牢那被打开的小窗扇敞开着,像是一个坚固的城墙,坚不可摧,只小小的窗扇可以窥得半分闲。
陆绮凝从袖口中拿去一个做工精致,上头走着芙蓉纹路的小瓷瓶,这瓷瓶是她特意吩咐侍卫去陶瓷坊做来的,世上绝无第二个。
她慢悠悠将瓷瓶上的布塞子拿起,将瓶里的白色粉末状沿着小窗扇里沿倒着,直到一瓶全倒在铁牢里,她才道:“昭明彰显,兰心似佛,这便是前住持赐予你的。”
她透过那扇小窗,眸中深邃不见底,又像一潭死水,无波澜,言语平静又好似在跟人唠得是家常便饭。
里头的人一动未动,在铁牢里打坐,陆绮凝瞧了一眼,也未恼,接着平静道:“住持逼迫沈翎剃度,也不过是施压罢了,你是觉着当年银木心对你无情无意,你便报复,甚至不惜收养自己未杀完之人,怎么,不满十岁的沈翎不明所以,如今明所以然,却硬生生被你掌控之感,住持很享受罢。”
她故意说得很慢,何尝不是呢,未在自己心爱之人身上体会过言听计从,便想着报复,这招好狠,一步步逼迫沈翎走向自杀,搅着相爱之人不得有结果。
没过多久,她看打坐的住持身子不稳,左右晃动,这住持转而手扶了下身下稻草,慢慢挪至墙角坐着。
陆绮凝嘴角轻轻一笑,“这瓶药送你的,昭兰住持应当听过这两味药的名字才对,软骨散跟念相思。”她视线就没离开过住持那痛苦表情,越这样,她就越能看到徐鸿越所遭受的痛苦,“不过这药呢,被改良了,想必住持心中会有数的。”
她为何要与昭兰住持言语众多,不是她想,而是她要让这人清楚明白的痛苦死去,让人体会不到的痛苦怎么能叫痛苦呢,禁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昭兰住持骨头一点点被侵蚀,他原本身子是坐着的,慢慢地他只能躺在地上,念相思充斥在他脑海,浮现着他与银木心第一次相见场景,好似昨日浮现。
“你怎么给徐知府设下圈套的。”陆绮凝冷声问,念相思原本只有对心中有挂念之人其作用,但她身边的笑竹研制出了另外一种,便是现在这样,人误嗅,旁人问什么,人便答什么。
隔着铁墙,陆绮凝听里头人说话声都孱弱不堪。
“徐知府为人光明磊落,一心为百姓着想,翻查江南旧案,查到席家铺子一事,此事非同小可,一个在官职,一个是慈僧,于是我跟城中杨献一家商议,决心将徐知府软禁起来。”
昭兰住持瘫倒在地,拖着身子尽量让他自己离那堆白色粉末远一些,“一个晚上,我先是派人去了徐知府家中禀说,城郊有事,须知府急去。”住持说到这,也轻笑一声,“一个爱民如子的知府,听闻这话,怎能不即刻动身呢,只徐知府遗漏一点,便是我派去的人身上携着的是软骨散,只不过当时夜晚有风,加上量本就不多,徐知府未发觉。”
“或者说发觉了,但救民心切,也就不了了事,待徐知府到了城郊林子,一身功夫只剩少许,被擒拿已经是板上钉钉。”
“城中好端端少了位知府,必将引起不必要的惶恐,所以我伪造了具假尸,在由城中最善心的江大善人派人偷摸去都城禀告。”
“谁知在江大善人尚未派人出城时,我便从徐知府口中探出不得了之事,就是他唯一的学生,身份居然还是来日北冥皇女,是以那江大善人次日派去都城的人才会中箭,不然这小厮是能活的。”
陆绮凝冷笑一声,就连在一旁抱臂而立,倚着墙壁站的南珵听了都不由佩服这计谋,若完全按着计谋走,想必就是他跟陆书予都要不欢而散。
陆绮凝心中是受了影响,但不妨碍她接着问,“沈翎呢。”
她话音刚落,昭兰住持便在铁牢里狂笑不止,笑到他咳了两声,才虚弱道:“这下场就算便宜那小子了,当时杨献夫人派去的人只将沈家夫妇杀害,这孩童一直藏匿在他处,凶手往往会回看战利品,贫僧也不例外。”
“当时已经过了一日,沈翎走在那片林子里,小心翼翼之姿,我如今都难忘,我想心儿也该这般的,也该小心翼翼在我身边的,于是我收养了沈翎,谁能想到十年后的沈翎有了叛逆,跟沈家夫妇当时逃跑一样的叛逆,我将一切都告诉沈翎,他却冷静的自愿剃度,自此青灯伴佛,不见故人。”
昭兰住持面目狰狞,言语狂妄,“他死了都是便宜他了,更是便宜了席策,那个心儿生下的别的男子的种。”
“如果沈翎一直活着,席策永远都会活在仇恨里,沈翎一死,仇恨就随时间飘逐,总会被遗忘的。”
陆绮凝原本一直盯着铁牢里跟蛆一样扭动身子的人,忽而她视线往下,看着她刚倒在地上的一堆白色粉末,跟那个破碎的瓷瓶,这一瓶药她是替她徐伯伯倒的,药上□□草划过几道,她未再言。
事情就如同这药似的,将罪魁祸首送向地狱,昭兰住持为爱痴狂,却白白让许多无辜之人送命,罪不容诛,只可惜进了寺庙的和尚,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
这药够昭兰住持求死不能,求活七日。
南珵揽着这姑娘腰际离去时,明显感觉这姑娘走得比平时慢了许多。
官衙的长廊下,二人影子被拉长,无数银霜透过挂落飘斜而下,形状不一的映在长廊墙上。
陆绮凝瞥头瞧了眼伴随知了叫声的夜空,平静道:“这样轻松夜晚,自下江南便是头一遭。”
她的夫子从来就不是沉冤得雪,而是一直清正廉明,堂堂正正。
南珵转而去牵陆书予的手,这姑娘手心冰凉,与这炎炎夏日夜晚格格不入,他止了步伐,让也被迫止步伐的姑娘,坐在长廊下的美人椅上,他将人双手拉起,“往后便一直是这般宁静夜晚了。”
不会再有这样事发生了。
这话南珵头次说,南祈与北冥和睦融洽,像这般事,绝不会再发生。
陆绮凝原本眸中含泪,这话说的她一下就把眼泪给憋回去,“北冥肯定不会有这般之事。”她俏言。
北冥皇跟北冥皇后好说也是她阿娘的生身双亲,何况这些年一直有书信往来,北冥皇帝为人如何,她还是有所了解的,虽然偌大的北冥朝,皇帝无瑕顾忌全部,但北冥朝下头所属的郡县,都是老的郡县,没有新收的,除了她刚收的江南护城河对岸的小国家。
是以南珵说这话她是信的,但信归信,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世上最不可摸的便是人心。
因爱生恨,因恨生怨对,比比皆是,有些还就是纯粹为了报复旁的人,但为官者很难去给为非作歹的歹徒下定论,不是不能,而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