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舞娘分?散着来自三四处乐班,有几位还是临时请来充数的,兼之上过妆,彼此都不大相熟。
筵席仍在继续,觥筹交错声?不断。
因郡守夫人的吩咐,贵客在府中,人员芜杂多有不便。故而请来的班子甫一演毕,就?给了赏银送出府,也好清静些。
戏班的管事跟着去账房支领银钱,舞娘先由嬷嬷领着从后门出府,再各自归去。
瑜安松口气,听前头两?位姑娘小声?议论着:“这么急着打发?了我们去,莫不是府上的夫人怕……”
在这城中,郡守府已是顶天的荣华。若有幸能成府上的姬妾,远比在乐班讨生?活强。
她们絮絮叨叨说着,不敢引嬷嬷注意。瑜安混在人群中,提起裙摆踏上回廊,往出路去。
虽不知是否还有用场,她顺势记着郡守宅邸的路途。
前处无端顿住脚步,管事交谈之声?传来。
“……挑几人,去席间侍奉。”
瑜安眉心?一跳。
周围几位姑娘也都听得?分?明?,峰回路转,不免兴奋起来。
席上都是贵客,若能去露个脸服侍,不说被收用飞上枝头,得?些赏银也是好的。
管事挑拣着点出几人,瑜安一壁低着头。
被他挑出的姑娘们站到管事身后,眸中皆是欢喜之色。
“还有――”瑜安垂眸,脚步声?不偏不倚停在她面前。
像是寻到了什么宝贝,府上的管事道:“你同去。”
席间催得?急,他立刻带了选出的八位姑娘回宴厅。
余下的姑娘出府,不时向她们投来羡艳的目光。
侍从在前带路,前后皆有人相随。
因是人少?,离开太?过突兀,更引人起疑。
瑜安权衡过利弊,一路折返,管事再三提点着规矩。到席上须得?小心?伺候,莫违逆了贵客。
“是。”瑜安随众应声?,仍存了些希冀。
等到了宴厅外,余光瞥见尊位上着玉白锦袍的人时,瑜安心?底最后一分?侥幸退去。
都已到了这个时辰,北齐太?子怎的还在席上。
美人如花,自然是由太?子殿下先行择选。
萧询随意一指,点出了瑜安。
席上宾客顺着太?子殿下目光望去,虽着相同式样的舞裙,但殿下择中的美人着实?出挑。尤其发?饰无比简单,装扮亦不精心?,却全然掩不住倾城好颜色。
这般美人,应当是叫人过目不忘的,方才怎未有印象。
太?子殿下开了金口,见瑜安迟迟不动,管事低声?提醒:“姑娘,还不快去。”
他直以为人是欢喜得?愣住了。
左右的姑娘们此时才发?觉她眼生?,不知是哪个乐班里?的。
瑜安抬眸,对上主?位上的人视线。
萧询神情玩味,却未戳破她。
既是太?子殿下瞧中的人,宾客们纵是再赞叹,也不敢有多的心?思。
管事再催促一遍,瑜安认命地到萧询案旁跪坐下,执银酒壶。
其余的姑娘们也都各自散去宾客席上。
乐曲换过一支来奏,厅中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瑜安如其他舞姬一般俯身斟酒,绣摆翩然划过。
太?子殿下侧首,在她耳畔低声?道:“妆浓了些。”
他语气寻常。
二人离得?极近,几乎呼吸相闻。
发?髻随她的动作松散,两?缕发?丝垂落在瑜安颈间。
主?位上的情形尽数落于有心?人眼底。
谢栩本未在美人身上留意,只是讶然太?子殿下竟会召女郎侍奉。
他与周将军谈笑几句,越发?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
饮酒的手陡然顿住,谢栩面色一变。
他立时召来亲卫,去叶三公子院中查探。
当真是大意。
尊位上,萧询执了酒盏,浅笑道:“可会饮酒?”
瑜安未置可否。
太?子殿下抬手招来侍女,另要了一只银酒杯。
他换了桂花酒,为瑜安斟上半盏。
对阵羯族一役,的确该好生?喝上一杯。
二人碰了酒盏,瑜安面不改色饮下杯中酒。
银杯边缘留下些许口脂痕迹。
酒已半酣,太?子殿下先行离席。
“臣等恭送殿下。”
瑜安随在萧询身后,同出了宴厅。
他们二人下榻的院落离得?近,几乎同路。
阳光洒落小径,厅中的喧嚣渐渐远离。
墨发?上一枚珠钗松脱,苦苦支撑许久的发?髻终是摇摇欲坠。
瑜安有所感,心?道一句不好,下意识去扶簪子,又要谨防青丝散落。
手忙脚乱的模样,惹来身旁人一声?笑。
瑜安瞪向他,太?子殿下眸中含笑,修长如玉的手接过了发?簪。
他比瑜安高出近一头,很容易便替她簪回了发?钗。
瑜安后退半步,不再看他,回自己院落。
……
出逃一事就?这么风平浪静过去,萧询并未同瑜安计较。
在城中休整过几日,天晴时分?,军队继续往皇都方向而行。
既已离边关,沿途多过城池。
北齐的太?子殿下,到何州郡都有官吏恭候,争相献宝。
贺郡郡守率城中官员出城十里?相迎,瑜安在萧询身后,听着这位郡守大人恭维言语。这也难怪,明?帝膝下统共只有三子,萧询自幼便是一国储君,深孚众望。
不似在大梁朝中,近些年夺嫡纷争愈演愈烈。官员派系分?明?,各怀心?思。地方官员只知揣摩上意,想一举攀了晋升的青云梯。
瑜安还记得?幼时听家中提起,北齐内斗不休。明?帝本非储君人选,却挟军功,以武力强势夺下帝位。
一晃十余年过去,无尽的争储内耗,转瞬已轮到梁廷。
大约便是吸取过去的教训,齐明?帝一直在为自己的太?子铺路。
这些日子与萧询相处,对方也的确担得?起太?子尊荣,并非付不起的阿斗。
贺郡富庶,从大军启程到此地,已过去二十余日。
秋风愈见萧瑟,草木枯黄。连绵的雨水,耽搁些许行军路途。
在贺郡中逗留两?日,临行的光景,又是一阵秋雨降下。
雨帘细密如织,染透黄叶。大军得?令暂推迟出发?,静待雨势转缓。
瑜安被突如其来的雨水隔于前厅中,算算路程,已出徐州地界许久。
只怕就?算再行逃匿,也未必能走多远。
雨滴自檐上低落,溅起无数水花,很快汇于水流之中。
“可会弈棋?”
瑜安回眸,萧询的问话?是向自己。
贺郡吴太?守待客的前厅中,恰备有棋盘。
雨势尚不知何时停歇,着棋打发?辰光倒是不错。
萧询已摆了棋局,对侧位置空出。
瑜安未有托辞,到他对面坐下,执了黑子。
雨声?纷乱芜杂,其中交织着落子之声?。
初次对弈,瑜安对这位北齐太?子的棋艺有几分?兴趣。
萧询亦然。
谢栩退在旁观赛,初时只觉庆幸,太?子殿下总归没有再拉他充数。
这也难怪,边地善棋者?寥寥,谁能与自幼弈棋,师承于国之圣手的殿下相较。
吴太?守同在旁陪坐着,太?子殿下屈驾至贺郡,身边一直跟了位年轻的郎君,尚猜不出是何身份。
大概是京中哪家府上的小公子罢,随军历练,他不敢怠慢。
雨声?缠绵,两?炷香的工夫弹指而过,渐有放缓之势。
棋盘上,黑白二子交错,却是斗得?愈发?激烈。
萧询执白棋沉思,几息后落下一子。
黑子应对同样不轻松,瑜安掌心?一枚黑子,迟迟未动。
谢栩目光来回在棋盘上逡巡,又望沉着对弈的二人,惊疑不定。到眼下的地步,他竟还未看出太?子殿下的胜算。
茶水已凉,他看向执黑的女郎,心?中由衷叹服。
侍女新沏来两?道茶水,云开雾散,天边已现光亮。
棋局仍未有分?晓,却到了赶路之期。
趁天晴启程,驻扎于城外的甲兵列队齐整。
今夜原定要赶至永州地界,因秋雨留人住,只能临时在野地安营。
好在雨已停,星光灿烂。
月华如练,瑜安与萧询一来一往,复盘出白日棋局,倏尔继续。
周正在巡查营地四周,主?帐的防卫交由谢栩。
落子之声?接二连三,他无言问天。
今夜殿下与叶家公子这棋局,是非分?出胜负不可么。
秋风习习,时有萤火虫点缀于丛林间。夜深人静,连蝉鸣声?都变得?微弱。
谢栩困倦不已,被灯花爆的声?音带回了几分?清醒。
主?帐内,瑜安掷了子。败局既定,无需再多加挣扎。
已是三更天,瑜安的营帐惯例排布在离萧询不远处。
亲兵将其宿卫在中央,全无可乘之机。
与萧询对望片刻,瑜安回自己帐内休息。
赶了一日路,她实?在疲乏。
烛火很快熄下。
棋盘上,黑白二子对峙。
白子至多不过险胜半招。
太?子殿下仍坐于棋案前,不知是在揣摩黑棋路数,还是思及其他。
棋子一粒粒收回,落于棋笥中留下清响。
她当真……萧询轻笑,很有意思。
第100章 if线―假如瑜安在代郡中被擒
一场秋雨一场寒, 沿途黄叶满地。
今夜下榻于寿郡,皇都已遥遥在?望,不日便要还朝。
月挂中天, 屋中又是一场棋局继续。
谢栩查探过客栈宿卫,并无异常。
他正要向太子殿下回禀, 便见屋中对弈情形。
显然殿下无暇理会于?他。
从边关归来两月, 自遇叶家三公子, 殿下再未召过他下棋。
寒心, 当真是寒心。
谢栩瞧了半路的对弈,十余盘棋, 殿下同叶三公子胜负总在?□□之间。
更鼓敲响, 瑜安落下一枚白子, 奠定今夜胜局。
整座客栈都已睡下。
萧询道:“明日黄昏时分?, 便能入城。”
“好。”
瑜安复盘着眼前棋局,事已至此, 多思无益。
月光柔和地照着, 窗格半明半暗。
萧询望面前女郎, 却道:“你可还有旁的名字?”
瑜安抬眸, 须臾间明白他之意。
萧询留她在?身边, 为的是收服徐州之用?。
攻城为下, 攻心为上?。
看起来, 齐都之中有的是人不愿见到徐州归附。
或者说,不愿见到这?份军功归于?太子萧询。
军中知道她的人寥寥, 俱为萧询心腹。
叶家三公子的身份,若亮于?齐都, 会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譬如,刺杀。
北齐朝廷内乱未平, 瑜安无意卷入其中。
收了棋子,她道:“瑜安。”
叶瑜安。
……
齐都建制已有四五百年,先后为三朝都城,底蕴深厚。
萧询未定明归期,更是有言在?先,无需官吏相?迎。
千余骑兵回西山军营,只留一百亲卫随行入城。
瑜安长于?边地,未见过大梁京城繁华,此番竟先到了齐都。
谢栩出身永国公府,是正儿八经的勋贵世族。
他却未归家,而是宿于?靖平王府。
行至巷口,他一礼,与?太子殿下告辞。
“代孤向王叔问安。”
“臣明白。”
传闻中的靖平王府,便在?此处么?
瑜安垂眸,青徐二州,靖平王顾昱淮的名字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只是前处,还要加上?“北齐”二字。
赶路匆忙,萧询改日再登王府拜访。
“走吧。”他看向瑜安。
“嗯。”
靖平王府与?太子府邸相?去不远,仅隔一条街巷罢了。
再往东行数里,便是北齐皇宫。
萧询一一与?瑜安指点,太子府阶下,詹事领十余位官员齐候。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恭迎殿下归来。”
“平身。”
官吏列至两旁,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整座宅邸愈见不凡。
国之储君居所,处处典雅恢弘,彰显着天家气派。
瑜安随萧询一路行去,见各处亭台水榭,心底默默算着步数。东宫宅邸,不知能容下多少?座叶府。
掌事官员候在?前厅,静等太子殿下吩咐。
穿过几?重门,转过雕梁画栋的回廊,又?经两处花苑,萧询带瑜安至后宅中。
“奴等参见殿下。”
“殿下万福。”
婢仆恭敬行礼,跪满了殿前。
为首之人名唤高进?,萧询对瑜安道:“若有何事,寻他便好。”
高进?闻声上?前,向殿下身边矜贵的小公子拱手一礼。
尚有事务在?身,萧询叮嘱高进?带瑜安去住处,方才离开。
“公子请。”高进?含笑,为瑜安引路。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她停在?一方院落前。
清珏轩。
院子不大,正房共三间,另有东西两处厢房。
屋中一应陈设备得齐全,桌案上?沏的茶水还冒着热气。
内室榻上?锦被皆是新近换过,在?秋日里透着暖意。
织金的绒毯铺于?地,三扇紫檀雕花的衣橱中,挂着簇新的衣袍,十余件约莫都是她的身量。
一切预备得恰到好处,无需瑜安另行忧心。
高进?传了院中服侍的婢女仆从入内,共九人,瑜安略略环视过,模样瞧着都很伶俐。
“公子可还有旁的吩咐?”
太子殿下早早传回口谕,府上?紧赶慢赶收拾出了这?一方院落,不敢慢待贵客。
清珏轩中掌事的嬷嬷姓何,四十岁上?下。
由她领头?,宫人逐一拜见过。
“公子万福。”
侍奉的郎君清隽如玉,谪仙之姿。几?位年轻的侍女偷偷去瞧,心“怦怦”乱跳,对这?份差事再甘愿不过。
瑜安记了人,无需这?许多人在?屋中,交代他们各自做事即可。
“是,公子。”
高进?要回太子殿下处复命,笑着道:“瑜安公子若有何事,随时遣人知会一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