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相处,她相信萧询既已许诺,便不会轻易食言。
只怕她归家之日,便是徐州战事再起之时。
他留了她性命。
那么父兄再应对北齐招降之时,不得不多虑一层。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至于萧询所言朝中事,从前所闻,近日所见,瑜安心底有?了答案。
成、怀二王。
与大梁不同,北齐立国伊始,齐高祖大肆分封诸王,宿卫要塞。
疆域虽定?,随高祖崩逝,可蓄私兵的藩王却成北齐祸患。动乱无休,素为?大梁君臣笑柄。
尤其至顺帝一朝,北齐皇权旁落大半,储位纷争不休。
明帝非嫡非长,以军权强势夺位。帝王宝座名不正则言不顺,前后动荡数年之久。
直到近些年,明帝对外不拘一格起用?靖平王,毫无疑义的军功压住北齐流言纷纷;对内整顿吏治,打压诸王,方才坐稳帝位。
几位藩王或许敬服明帝,但对年少的太子,未必甘愿称臣。
也正是因此?,萧询才迫切要收服徐州,立东宫威望。
成、怀二府世子在齐都为?质,朝廷与藩王间终归会有?一战。
卷入北齐内乱凶险重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她似乎只能如萧询所言,静待其变。
……
“殿下,瑜安公?子已经睡下。”
自成王封地?而来的密报从烛火间烧去,萧询望那火苗跃动,渐吞噬整张信纸。
他的瑜安,是有?别样的筹码。
只可惜,她从未想到罢了。
如此?也好。
瑜安较之他想象的,还要再聪慧些,亦更?大胆。
不过?是在年节宴席上旁观,便能猜到朝廷之患。
可惜梁廷昏聩,徐州式微,瑜安诸多顾虑。
既有?软肋,便终是难离他的掌心。
父皇在位,无论多久,成、怀二府都不敢有?异动。
倘若除去此?心腹之患,那么徐州战事暂缓些无妨。
今日定?了心,瑜安会太太平平地?留在他身边。
……
临近二月时节,乍暖还寒。
御书房内,顾昱淮道:“太子殿下那心上人,兄长可有?眉目?”
正月十五良宵,太子与女郎同游灯会,必定?错不了。
明帝敲了敲桌案:“你?近日实在清闲?”
言下之意,翻来覆去只盯着这?点事。
顾昱淮也不知为?何,时常想起那一晚情形,仿佛是直觉之中定?要他厘清那女郎身份似的。
他与明帝坦言,明帝沉吟片刻,由他去查探罢了。
太子立府多年,由他一手?教导,东宫中连他都未必插得进手?。
兄长那儿?探听不得消息,顾昱淮出?宫不久,顺道往太子府邸拜访。
“王叔今日怎的来了?”
萧询命侍女沏了新茶,还以为?王叔有?何要事。
顾昱淮来时便想好了托辞。
他轻咳一声,借了兄长的名义,旁敲侧击问起太子殿下的婚事。
言罢,心底默默告了句罪。
只盼着兄长知晓后不会与他计较。
毕竟兄长应当也好奇此?事。
王叔话说得委婉,萧询听明白些,王叔似乎是替父皇来当说客,关切储妃人选。
若是未赴徐州前,他对姻缘一事并不如何在意。
身为?国之储君,理所当然娶位身份合宜的世家贵女,稳固朝纲便罢了。
譬如父皇与母后便是皇祖父指婚,哪怕成婚前未有?交集,婚后也渐琴瑟和鸣,成就一段良缘。
他以为?自己?亦会如此?。
直到,他察觉自己?有?了心仪的女郎。
是可以同他并肩而立的女郎。
并非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论徐州九郡,四郡已归大齐治下,早晚会是囊中之物。
瑜安也总归会在他身边,徐徐图之便可。
萧询笑笑,惊觉自己?对她有?如此?耐心。
唯有?一点,总不能迫了瑜安去,太过?失礼。
必要叫她心甘情愿。
顾昱淮半天套不出?什么话,又?不便明言问起那夜的女子。
他在东宫饮过?两?盏茶,铩羽而归。
待王爷离去,高进方入书房内回禀殿下交代的事务。
萧询拨了拨茶盏,瑜安生?辰将近,如何操办,还是得问问她的意思。
……
花园内,石子利落击出?。树上一枚松果坠于地?,咕噜噜滚出?一段距离。
准头不错,顾昱淮赞了一句。
假山后出?来的小郎君正要去拾那松果,见到来人,上前一礼。
“王爷万福。”
瑜安在府中无趣,既碰不得弓箭,便制了副弹弓把玩。
瞧见是叶家的小公?子,顾昱淮神情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
“若得空,不妨多来王府走动。”
数面之缘,他倒是挺喜欢见到这?孩子的。
第104章 if线假如瑜安在代郡被擒
前一阵往西?山兵营, 顾昱淮近来能得些闲暇。
一段时日?未见,他瞧眼前的小郎君虽仍是清瘦,脸颊却?圆润了些。
他无端地有一种, 小太子将人养得不错的感觉。
他是知晓的,因边地那一箭, 小太子迟迟留于代郡, 誓要擒住人。
如今遂愿, 气度倒足。
靖平王相邀, 瑜安应下。
她想起年节时王爷封的压岁银,厚厚一叠银票, 连回?徐州的盘缠都能尽数凑足两三趟。
“王叔。”
萧询本是来花苑寻瑜安, 无意见到他们二人攀谈。
顾昱淮笑笑, 留了几句话, 先行离开。
“殿下寻我何事?”
自那日?将话挑明,瑜安留于太子府中, 时而无事可做。
从前在军中时, 有时军情紧急, 日?奔袭百里, 枕戈待旦是常事。
骤然安稳几日?, 反倒不大习惯。
最?有意思?的消遣, 几乎算得上是与萧询弈棋。
对上人清亮的眼眸, 萧询思?忖,不知该如何开口才不显突兀。
……
齐都的春日?, 比边地早上许多。
桃树枝头?已点缀朵朵花苞,待到暖风拂面, 桃花灼灼盛放,春意更甚。
黄昏时分, 瑜安见太子车驾出行。
暮色渐浓,亦不知他向何处去。
月上柳梢,裕河河畔,林立的酒楼点起灯火,一派繁华安宁。
河面上最?大的一处画舫中,雕梁画彩,衣着不俗的仆从上下井然。几艘小船与画舫相连,除此之外,其余的游船俱离在远处。
今夜乃成王世子萧谚作东,以生辰为名?。
偌大的画舫中,上首设两处席位。
太子殿下居左,主家萧谚居右。
应邀入画舫者俱为萧家同辈子弟。自然,血脉有亲疏,尊卑亦分明,各自依席入座。
夜色笼罩,一弯新月倒映于河中。丝竹乐声遥遥自河间传来,别?有一番风趣雅致。
碧波荡漾,画舫行得稳当。
安王笑道:“初春时间泛舟河上,到底是堂弟得趣。”
裕王好?雅乐,举酒盏细细辨着乐声。
美酒正酣,舞乐助兴当然不可缺。
得了世子吩咐,画舫上的管事附掌。
着樱粉衣裙的十余位舞娘翩然而入,立于中央。
萧谚举杯笑道:“府上新排的舞曲,略略赏个新鲜便是。”
原有的乐声止,换了曲目来奏。
华灯映照下,轻纱的裙摆飞舞,宛若樱花次第绽放,画舫中春意盎然。
一连跳过三曲,舞姬们借步伐分散至各席上斟酒,芳香醉人。
将几位堂兄弟目光尽收眼底,萧谚不无自得。
这一批舞娘是南地新送来的,调教得甚好?。
酒案上郎君的话语心?照不宣,姑娘们腰肢纤软,还未经人事。
美人在侧,酒水愈加甘醇。
萧谚借了酒意,有心?道:“太子殿下,就没有瞧入眼的人么?”
往主位上奉酒的姑娘刻意择选过,自然是最?出挑的。女郎们容貌姣美,各有千秋。
除过萧询,其余宾客的案旁或多或少留了舞姬侍奉。尤以怀王世子萧诚为最?,左右各领两名?美婢。
相较之下,愈发显得太子身边清静无人。
萧询自斟,只淡淡道:“堂弟有心?。”
太子殿下既无兴致,舞姬们自不敢上前。
裕王由身侧人斟满了酒,笑着道:“皇兄素来不喜这些的。”
他有心?打?过圆场,怀王世子萧诚却?笑道:“我看不尽然。”
酒已半酣,本就是春日?家常席宴,无人刻意去想规矩。
萧诚饮下杯中酒:“只怕是这些女郎,还入不了太子堂兄的眼。”
此话一出,倒不免令人多心?。
能登画舫服侍的女郎,旁的不提,样貌自是拔尖,身姿曼妙。又有悉心?教导,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妩媚时,各有殊色。
见场中人目光都望来,萧诚晃了晃空酒盏:“前时在东宫赴宴,我瞧着堂兄留在身侧的侍女,那才叫绝色。”
东宫婢女虽多,又着相近衣裙,他还是一眼就瞧中了人。只可惜那侍女一直垂首跪坐在皇兄身侧,望去容颜不够真切。
虽未着意装扮,但必定是位倾城灵动的美人。
萧诚的话引得众人好?奇。除过他,倒没有人如何留心?太子的侍女。
萧询神色如常,未置可否。
安王笑道:“诚弟怕是多饮了罢。”
他居长,对这些弟弟们素来宽和。
美人在怀,其余几位宾客对成王世子口中貌若天?仙的太子府侍女,都不大相信。
推杯换盏间,话题很快掩过。
月挂中天?,太子殿下早已离席。
河上舞乐声直到戌时才歇。
宾客散去,萧谚作东,出手阔绰,大方地赠了舞姬。
至于入各府后是何机遇,全凭手段与造化。
萧诚多留了一刻,命自己看中的三名?美婢回?邻近一条游船上等候。
画舫游于河中,外间自有心?腹把守。
萧诚道:“我瞧着,那香料无多大用处。”
随舞姬一齐从南地送来的,还有旁的妙物。
三足鎏金嵌宝的香炉中,香料已燃尽,余下的香灰觉察不出何异样。
萧谚唇畔勾起一抹笑:“我今夜只命人加了一成罢了。既是好?东西?,当然要用在关窍处。”
萧诚会意,香料使然,酒意上涌,早便按捺不住,自往游船度良宵。
……
月影婆娑。
萧询回?府时,瑜安闻见了他身上不同往常的脂粉香气。
她了然,原来皇室贵胄间的奢靡享乐,到哪儿都一样。
新月隐去层云后,天?幕中繁星点点。
“随孤来。”
瑜安本是暂无睡意,到花苑散步。
三千墨发以一根玉白的发带束起,银线勾勒的云纹在月下隐隐闪光。
听萧询此语,夜深露重,瑜安还以为他有何要事。
高进引瑜安去书?房落座,萧询先回?寝殿更衣。
脂粉甜腻的气息散去,换了惯常的檀香,瑜安心?底倒好?受些。
夜里自然不饮茶,瑜安道:“殿下有何事?”
烛火映照在如玉面庞,女郎眉眼盛然,唇色嫣红。
萧询目光一凝,呼吸乱了两分。他移开视线,去看外间清冷月光。
瑜安毫无所觉,随他望去。
云层之中,一弯新月露出半数。
萧询道:“那日?宴上,可记清怀王世子的样貌了?”
他若是提此事,瑜安坦然承认。
她当然不是无缘无故至席间,只是想看看北齐朝中有何脱身机会罢了。
知晓过宾客名?录与座次,再将人一一对上轻松许多。
原以为萧询要谈什么,熟料他只道:“若孤不在,离他远些。”
“这是为何?”
瑜安猜了几种缘由,萧询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时辰不早了,早些回?清珏轩歇息。”
他下了逐客令。
“……好?罢。”
候在书?房外的高进送了瑜安公子离开,萧询起身开了雕窗。
冷风迎面,心?头?的燥热散下去些。
大抵是因今夜饮过酒的缘故。
“让膳房煮碗醒酒汤来。”
“是,殿下。”
月辉撒于小径,走出一阵,瑜安忽而想起尚有事未同萧询提及。
既没离开多远,她遂折返。
“你们殿下可睡下了?”
若是已安寝,让高进带话也?无妨。
高进陪了笑,估摸着殿下是愿意见瑜安公子的,便做主没有拦人。
书?房内,萧询负手立于窗前,闻声回?首。
月光洒落一侧,瑜安觉得他今夜有些不似往常,倒说不出具体为何。
她停了停,道:“黄昏时分靖平王府来了口信,邀我明日?去府上作客。”
毕竟是王府宅邸,还是该知会萧询一声。
明日?晨起恐萧询要出府,晚间凑巧遇上,便先告知于他。
“好?。”萧询合了半扇窗,“孤与你同去便是。”
瑜安点点头?,欲转身出书?房时,迎面遇上侍女端了药汤入内。
闻出是醒酒汤,瑜安起先一愣,旋即失笑,脱口道:“殿下酒量原来这般差?”
她当真是没看出来。
萧询:“……”
……
第二次到靖平王府中,瑜安自在许多。
她听东宫的宫人提起,明帝指了靖平王为太子之师。一月中,萧询总有几日?会过府请教。
他少年时即被?立为太子,唯一的元后嫡出。
皇后早年故去,明帝再未续立中宫。
太子三师皆为当世大儒,学问精深,桃李满天?下。
又有功高一代?的靖平王保驾护航。
十五岁入朝参政,再没有比萧询的太子之位更加稳当的了。
瑜安想,许是明帝深感?争储内乱,故而一一为嫡子铺平道路。
因瑜安在,顾昱淮未同萧询谈论政事,只是闲话家常。
战场上敌军闻之色变的靖平王,朝野上下敬服的靖平王,瑜安言谈之间,只觉莫名?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