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安嬷嬷带着褚家的人越走越近,常平的眉头紧皱,此时他再不清楚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就不配再坐中常侍的位置了。
老夫人深知陛下与褚家的仇怨难解,根本不敢将褚家的人带到陛下的面前,眼下发生的一切定然是这个老嬷嬷自作主张。
她是褚家的家奴,看来是收到了青州那边的授意。
常平忍着深深的厌恶,想要上前呵斥这个老嬷嬷长眼一些,现在立刻去康乐宫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朕方才说过不准驱逐褚家人,常平,你、要、违、逆、朕、的、意、思。”萧焱的双眸中有红色流淌,他掀开薄唇,一字一句轻的仿佛听不见。
可常平却陡然变色,因为下一刻天子就大笑着从辇车走了下来。
笑声癫狂,常平在宫中的时候第一次听到。
走上前,辇车的龙纹已经十分清晰,加上随之听到的大笑声,不必安嬷嬷嘱托,褚三郎和两位妹妹就恭敬地跪在了地上,双手交叠,额头触放其上。
褚三郎的心里一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他之前不是没有设想到进京之后会遇到姑母的血脉,龙椅上尊贵的天子。可他没想过会这么快,仅在他和妹妹们进宫的第一天就遇到了。
安嬷嬷的私心他猜的到,可当天子切实地朝着他们走来,褚三郎的心思反而不再是自己的五妹褚心月。
他想知道,流着褚家血脉的天子会不会在怨恨之余还保留着一分与他们这些血亲的好感。
褚三郎虽没有见过自己的姑母,但父亲书房的那副画他曾不止一次地见过,也从年长他的家人口中了解过姑母的生平。
她美丽又耀眼,是最具有灵气的女子,同时她的心底柔软,与家人的感情都很深。
姑母对于褚家的眷恋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流到她诞下的天子身上吗?
褚三郎有些天真地觉得,也许有一些呢。
在暗红色的袍角不偏不倚停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他心里的期待达到了最顶峰。
不仅仅是褚三郎,安嬷嬷也开始激动起来,陛下唯独走到五娘子面前停下,一定是看到五娘子的脸了。
“抬起头来,让朕好好地看一看。”男子温柔又含着笑意的语气朝着褚心月而去。
在安嬷嬷的振奋中,褚心月放轻了呼吸,一寸一寸地抬起了头,以一种跪坐的姿态展示了她的恭顺。
“褚氏心月,见过陛下。”
她含着情怯与隐秘的笃定抬眸对上了男子矜贵华美的面庞,双目透着一丝淡淡的熟稔。
很迅速但又不意外,从她知晓登上皇位的人是他,就已经无数次地预料到今日的相遇了。
姑母的容貌,她似了七分,加上妆容神态的刻意模仿,叔伯和父亲他们有时看到她也会恍惚。
姑母去世的时候,天子已经有了记忆,他不会认不出这张脸。
“原来不是你啊。”萧焱看到了女子陌生的一双眼睛,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神色有些失望,不过他的语气依然温柔。
哪里都很像,除了这双眼睛,与那个女人相比,眼前的这双眼睛唯有平庸二字。
可其他地方也不行,他体内的血液依旧在叫嚣,吵的他脑袋嗡嗡疼。
萧焱俯下身,长指隔空描绘面前女子的五官,眸中的阴冷与疯狂渐渐地显露,宛若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旁人感受不到,但褚心月已经触碰到了那股尖锐的危险,浑身僵硬。
“民女褚氏心月,进宫为见家中祖母。”
“不是你,那也该死!”
萧焱才不管她的口中说了什么,低低地呢喃,五只长指已经扼住了她的脖子,没有一丝心软,骤然缩紧。
他要杀了她!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安嬷嬷和褚三郎等人骇得冷汗直流,他们反应过来后几乎是瞬间就要看向被掐住喉咙的褚心月,然后就被宫人们狠狠压制住了。
周围是这般的安静,唯有褚心月临死前的挣扎声,以及褚三郎口中嘶吼的哀鸣。
萧焱的眸底一片冰冷,淡淡地瞥了褚三郎一眼,什么都没说,可是又仿佛在说下一个就轮到他了,不急。
褚心月还在挣扎,可能是临死前的不甘,也可能是笃定破灭的不敢置信,她用尽力气扯断了一串珠子。
红色的珠子在她的眼中最为鲜艳,是唯一的颜色。
一颗颗香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有的还碎裂成了粉末,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药香气。
萧焱黑眸一凛,长指厌恶不已地松开了女子的脖颈,看着地面上更加丑陋的红色珠子,寒着脸回到了辇车上。
“将他们送到康乐宫,告诉外祖母,朕只孝敬她这一次。”
说完了这句话,他忍着额角的跳动闭上了眼睛。
现在,立刻,他要去到另一个地方。
等不及了。
第61章
死里逃生,褚三郎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侥幸,再不复世家子的风度,满脸狼狈地抬头望向差一点就要了他们命的天子。
眸中俱是戒备与恐惧。
珠帘阻挡,辇车转向,他只隐隐绰绰看到一双泛着赤色的眼眸,有几分熟悉仿佛见过。
褚三郎怔怔地盯着天子的辇车。
“姐姐!”
“五娘子!”
宫人松开了对她们的压制,安嬷嬷和褚心双立刻朝着跌倒在地的女子而去,动作慌张失措。
褚心月差一点就被活活扼住喉咙而死,咳嗽不止,被人扶起来只一瞬,就在惊恐与迷茫中失去了所有意识。
“五妹妹,快,立刻去祖母那里。”耳边是幼妹的哭喊声,褚三郎终于将目光从辇车上移开,看到晕倒的褚心月白了脸。
萧焱的辇车并未走远,哭声喊声交织在一起传入他的耳中,他的指骨捏的咯吱响。
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除了外祖母,褚家的每一个人都要死,都要死!
“她选择为了他们死,而不是为了朕活,用朕的血肉供养他们的尊荣富贵,朕永远不会放过他们!”
萧焱的指骨捏出了一道血印,他看着鲜血一滴一滴冒出,上前嗅了嗅。
又腥又臭,很难闻。
***
太阳已经落山了,绿枝和戴婆婆一起忙活,把箱子里的衣服首饰按照四季划分归置到屋里。
余窈自己则在院中,宝贝地摸了又摸那把失而复得的短弓,兴冲冲地捡了树枝当箭对着空地射来射去。
尉犇等人目不斜视,实际上心神都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就怕她不小心伤着自己。
偶尔,还得绞尽脑汁合适有分寸地回答她的问题。
比如,余窈问大牛护卫一个一直好奇的问题,“你们武卫军中真的没有一个姓李的郎将吗?”
“……回禀娘子,吾等只听过黎郎将。”
又比如,余窈鬼使神差地领略了所谓的李郎将和黎郎将或许根本就是一个人,又接着问道,“黎护……黎郎将他的家里究竟有没有夫人啊?”
余窈从在青州城就纠结这个问题,她可是冒用了“李郎将”夫人的身份!
尉犇不知道话题为何就拐到了这个方向,坚毅宽颌的面庞迟疑不决。
顶头上司有没有夫人或者说有没有姬妾,这叫他怎么回答。
大概率是有的,可他说有,万一余娘子问的更仔细,他一个字不说也很尴尬。可要是斩钉截铁地回没有,传到黎郎将耳中,他必定也不好做人。
“大牛俺只是军中的一个小卒子,黎郎将那么尊贵的身份,高出俺不知多少,俺不知道。”尉犇故作憨厚地挠了挠脑袋,只能说他不知道。
“好吧,大牛,你得好好努力了,我看你比黎郎将也差不了多少,外祖父还说你的体格好呢。”余窈依旧没得到答案,大眼睛认真地瞅着护卫,坚信他的未来不止是一个小卒子。
尉犇点头,眼中拂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这话,他得等有机会的时候说给郎将听,怪不得郎将得知陛下的吩咐后,和他说得了一个轻松的差事。
在余家待这几天,没有刀山火海,没有算计谩骂,每天担担柴挑挑水巡巡逻,有一间宽敞舒服的大屋子住,厨房的戴婆婆手艺也不错,余娘子还阔绰地给他们每人十两左右的月银,的确轻松。
“娘子,您方才射箭的手势和身姿是对的,可能脚法有些偏差。”尉犇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忍不住提出了两分建议。
“哦,郎君没教我脚法。”余窈一听,连忙按照他说的改换动作。
她试了几下,果然树枝飞到了她瞄准的地方,弯着唇笑了起来。
又练习了一会儿,她的鼻尖和身上都出了不少汗。
因为下午的时候还种植了一小块地方的药草,沾了泥土,此时的她就开始嫌弃起自己。
余窈准备去沐浴,再换一身清爽干净的寝衣。
郎君给她带了许多吃的菜肴点心,味道很好又新奇,她嘴贪吃了个肚饱,现在还有些撑呢。
所以沐浴过后,她就直接要入寝了。
房中的浴桶是新的,很宽敞,里面的热水还放了香包和花瓣,余窈洗的香喷喷出来,绿枝就立刻放好了小熏炉。
她将头发放在上面烘干,嘴角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绿枝,你快拿些玉容膏过来。”遵循了去世母亲的习惯,余窈每日保养自己十分用心,吃饭的时候要用药膳,香囊中要放药草,沐浴过后还要用玉容膏滋润肌肤和头发。
要不,她的一头青丝乌黑浓密,顺滑的好似绸缎。而一身皮子也是雪白细腻,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个毛孔。
前几日在林家时还不用玉容膏呢,恹恹地就睡了,现在又眼巴巴地惦记起来了,绿枝偷笑一声,走到屋子外头拿去了。
余窈听出她在取笑自己,趴在床褥之间不满地翘了翘脚,决定明日出去先不和绿枝说了,让她着急一会儿。
片刻后,余窈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一股冷意,以为是婢女拿了玉容膏回来了,故作凶狠地压低了嗓音,“以后不和你好了!”
她想要吓一吓绿枝。
然而,回答她的是剧烈的关门声,以及萧焱放轻了几倍的声音。
“不和我好,你想和谁好?是你的方家兄长,还是云章哥哥?”萧焱低下眼看向趴在褥间的少女,她的身上就穿了轻薄的粉白色小衣,头发半干,露出一双粉嫩的脚。
静谧的香气安静地在屋子中流淌,他俯下身抓住了那双光着的脚。
“郎君,是你呀,你怎么又回来了?”余窈后知后觉地听出他的声音,高兴地翻过身来。
突然意识到她现在不适合见人,一双脚就被他抓住了。
余窈小脸顿时爆红,手忙脚乱地挣扎了一下,想要叫他松开自己。
“串珠断了,你做的太差。”萧焱的黑眸从她的脚上移开,直勾勾地盯住了她的脸,像是凶猛的野兽盯住了自己的猎物,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属于凶兽的戾气已经压抑不住,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紧绷着。
神色又沉又冷,薄唇抿直发白。
感受到他的异常,余窈悄悄咬了一下唇,再看去他的手腕,果然那里的红色串珠已经消失不见了。
所以郎君是因为串珠做的太差断开了,生气过来责怪她的吗?
“那,我再给郎君你做……”
余窈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萧焱的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唇,直压下去,表示不想听她说话。
“苏州城,天贶节,你只顾着和姓方的讲话。其罪一。”
“船上,你钻进我的床帐,看我的身体,勾引我。其罪二。”
“京城,不选我,看到我跑开,叫姓傅的云章哥哥。其罪三。”
男人的一张脸冷若冰霜,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没有,沉声宣判余窈犯下了三宗罪责。
配着他幽深冷戾的眼神,余窈小声地呜呜,都快吓哭了,她才没有,这些怎么算是罪责呢?
她想问郎君到底怎么了,反正现在的模样肯定不是她的过错。
闻到一点点血腥味,余窈才发现他的手指处多出一道血痕,还有干涸的血渍。
她用眼神流露出自己浓浓的关心,下一刻捂着她嘴唇的手掌就拿开了,转而她的舌尖被吮吸到发麻。
………
余窈觉得自己快被去而复返的郎君逼疯了,无法呼吸,无法说话,也无法挣脱开一片漆黑的世界。
直到她迷茫之中,晕晕乎乎不知所以地将那点血渍舔舐干净,她的世界才重新迎来了光明。
他的禁锢松了一些,余窈恍惚之间才觉得自己做对了。
“郎君……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气了?串珠断了我再给你做一个,你不要伤心了,我抱抱你,好不好?”余窈伸出手臂,不顾被勒的生疼的腰肢,装模作样地抱着他的后背,让他把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觉得比起生气,郎君看起来更加伤心呢。
第62章
伤心?他这个孽种连心都没有,怎么会伤心?
萧焱略带嘲讽地扯了扯薄唇,想要让自以为是的小可怜闭嘴不准说话,可她又实在太会勾引人了,声调裹着蜜糖,轻轻拍着他后背的力道让他觉得很舒服。
放过她这一次不凶她了,萧焱想着,一点不留情地将全身所有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