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秦望家生涩地喊了句,就跟个胆怯的孩子一样,躲在秦溪身侧,不敢上前。
“小姑。”秦溪说,牵着秦望家走到床前:“望家还有些认生。”
“我懂,任谁都没那么容易接受死了几十年的妈又活着回来了。”秦春的声音很好听,说得还是纯正寿北话。
枯瘦如柴的手抬起,中间停顿了半晌才触摸到了秦望家的手腕。
“秦……望……家。 ”
这个名字仿佛在心底念了许许多多遍,再次从口中吐出时,慢慢变得顺畅了许多。
现场并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抱头痛哭捶胸顿足的认亲戏码。
秦春微笑着,秦望家浅笑着。
母子俩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很快又错开,而后又看向对方。
而秦溪此刻的目光,在床另一遍紧紧握着秦春姑姑另一只手的吴云汉。
浓眉大眼,双眼皮很深,脸上还挂着未干泪痕,衬衣右袖口皱巴巴地耷拉盖住了手背,衣袖被泪水浸湿了大块。
此刻没人打断这一家子的相聚,什么离开原因什么曲折经历都好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秦溪默默退后一步,安慰自家老爹去了。
秦春姑姑一家都是默默流泪,秦海和张秀芬反倒是哇哇大哭,哭着哭着两人还变成了抱头痛哭。
“爸,你这几天吃了不少好吃的吧,怎么下巴长圆了那么多。”
秦海:“……”
大家:“……”
“臭丫头,跟你爸一样没眼色,什么地方就拆你爸老底。”张秀芬骂。
秦海:“……”
看似骂秦溪,其实不也正说明确实吃胖了的意思。
秦海甚至都有些怀疑起自己来,赶忙抬手摸了摸下巴。
“老吴说,望家就是受三妹影响,性格乐观得很。”秦春冲秦溪招了招手,目光随着她坐到床边:“小姑欠你的人情这辈子应该还不清了。”
“都是一家人,小姑别说那些客气话。”秦溪笑回。
“不是客气呀!”秦春叹气 :“要不是你,望家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连想都不敢想。”
吴云汉羞愧地错开眼神,目光虚虚落在雪白的被子上。
“你姑父做事历来优柔寡断,所以这大半辈子才都在痛苦中渡过。”秦春拍拍吴云汉的手背:“缺点一大堆,可就是有情有义这点我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事业有成,功成名就,依然无法放下亡妻而孑然一身。
秦溪非常赞同秦春说的这句话。
只要是人就没有十全十美,吴云汉只凭这一点,就能让人原谅其他的小问题。
不过原谅的事轮不到秦溪来做决定,只有真正的当事人秦望家才有资格。
“妈,我不怪爸。”秦望家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握住吴云汉的手:“而且我现在过得特别好,我很满意。”
“好孩子好孩子。”秦春叹。
接下来不可避免地会提起当年的事,秦春有些累了,说完往后靠去,面上露出丝疲倦。
吴云汉立刻起身帮她垫枕头,掖被子,还端来水杯喂了点水。
忙活完,众人才静静听秦春提起当年的事。
当年怀着秦望家时,吴云汉收到乡里通知,去城里拖拉机厂当两个月的翻译,帮助了解国外机床。
觊觎秦春好几年说媒被拒的红风村村长杨宝柱的大儿子杨巡趁夜翻进了院子,想趁机糟蹋她。
秦春奋力抵抗,黑灯瞎火的不注意打了杨巡脑袋两棍子。
杨巡没有得逞还受了伤,回家又没脸跟人说,就自己这么忍着。
可不知是那一棍子还是本身就有什么疾病,四天之后,秦春突然听到别人说杨巡突然倒下,就这么瘫了。
杨宝柱送到医院去检查,也没查出个什么问题来。
就这么瘫在家里小半年,人就不行了。
谁料到伥鬼一样的杨巡临死前最后愿望竟然是让秦春陪葬,死后去地下也要做夫妻。
要是不陪葬,他死后就阴魂不散一直骚扰杨家人。
杨宝柱本来就是个迷信的,又有大儿子死前不闭眼那出,杨巡死后没两个月就自己把自己吓出了病。
老念叨说杨巡阴魂不散,要祸害杨家的子孙后代。
然后他们就真动了要让秦春陪葬的想法。
当天晚上杨家人把秦春掳走带到红风村,原先居住的村子当夜就遭遇了泥石流。
这让杨宝柱就更加相信是杨巡在做怪。
“没想到刚听杨宝柱说了原因,我的肚子发动了。”
秦春生下秦望家后昏死过去,杨家人不管她是死是活,当即就把人装进棺材埋到了杨巡墓里。
可老天爷有眼,秦春在棺材里醒了过来。
因为怕被发现,棺材是被草草掩埋并没订死又埋得浅,她推开棺材盖子最终费力爬了出来。
秦春不敢回红风村找孩子,只想着先回家找村长再想办法。
可村子被泥石流埋了,秦春上哪找去。
不仅没找到家,还无意间从坡上滚了下去。
再次醒来,她睡在一辆开往省城的卡车斗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棉絮。
而她……想不起自己是谁了。
第135章
最狗血的剧情发生在滚下山坡后, 秦春失去了记忆。
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来,要去哪?
好心人把她送到省城医院, 在那住了一周后还是没有任何恢复记忆的感觉。
院长看她没处可去, 就让秦春在医院食堂里工作还医药费。
小半年后, 秦春离开医院,好心的院长又借了自家老房子给她住,还介绍了份在商场打扫的活儿。
就是在商场里, 秦春认识了来寿北探亲的台省人胡夫人。
胡夫人是她的外号,其实她本人名叫胡媛,是个专门做古董生意的女老板。
机缘巧合下,胡春捡到胡媛遗留在商场的贵重古董,归还后两人来往逐渐多了起来。
胡春虽然失忆,但有两点她非常清楚。
“一是院长说我刚生完孩子,所以我知道我有个孩子, 二就是我数学特别好, 心算很厉害。”
看来秦望家的高智商是遗传了秦春姑姑。
一来二去的,胡媛看出了秦春能力,说服她跟着自己干古玩倒卖的生意。
后来两人因被地皮流氓团伙盯上, 时常受到骚扰和勒索, 还以要举报威胁两人给钱。
万般无奈下, 胡媛打算回台省, 并且劝说胡春跟她一起回去。
去到台省后,两人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为当地赫赫有名的古董市场老板。
一直到胡春四十多岁, 她因为一次轻微脑梗住院,出院后竟然逐渐恢复了些记忆。
此后, 她派人回红风村寻找儿子的下落一无所获。
“由于特殊原因,我在内陆已经没有合法身份,就是想回内陆都回不去。”
说起来,秦春对秦望家又升起无比愧疚。
“说起来都是妈没用,要不然就不会让杨宝柱骗了那么些年。”
秦望家在红风村受苦的那几年,吴云汉正遭遇商场倾轧,生命安全受到威胁。
而秦春比起父子俩也没好多少。
生意越做越大,其中牵扯到了台省许多黑白两道的人物,更因争夺一座玉坑得罪了个大人物。
胡媛因此丧命,临死前把公司交给了秦春。
自那之后,秦春只能悄悄寻找秦望家的下落,得知孩子被哥哥一家接回家后,才放下心来。
几年之后,秦春终于想起了她一直以为已经死亡的丈夫吴云汉。
“大哥知道,我性格历来骄傲,好多事都不愿先低头。”
秦海点头。
就是想起吴云汉,秦春都不想立即跟丈夫团聚,而是又派人调查了一番。
要是他再结婚,亦或是身边有人,那秦春是坚决不会再跟其相认。
就算后来得知丈夫还是孤身一人,还是没有主动联系,而是放出了些消息引吴云汉自己去寻找。
听完秦春的讲述,秦溪才算是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骄傲。
秦望家同样有此感觉,听完之后忍不住问道:“要是爸找不到你,那……”
“我虽然骄傲,但不是脑壳有毛病。”秦春笑了笑:“我原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就先回趟寿北来着。”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秦春刚决定好,就因一场人为车祸而戛然而止。
秦春在医院里住了两年多,做了多次手术才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只不过还得依靠呼吸机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再此期间,吴云汉找到了秦春。
兜兜转转多年,一家子才终于得以团聚。
就是这场团聚经历了太多坎坷和波折,他们一家三口都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
而杨宝柱之所以自杀,是发现吴云汉成了大老板,担心他知道真相后迁怒自己的家人,算是畏罪自杀了。
没人会可怜杨宝柱,但吴云汉和秦春都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要不是因为他们的歹心,秦春母子无疑也葬身于了那场泥石流中。
“如今,只要我们一家能团圆就行。”
良久,秦溪终于听到吴云汉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秦春笑:“当年嫁给你,村里的人都说你老牛吃嫩草,现在看来,你比我看着可年轻多了。”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样子。”
“话倒是说得好听。”
“我是真心的。”
坐在床边的秦溪和秦望家面面相觑,此刻是继续坐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两位年近六十的长辈含情脉脉地互相望着……、
最后还是秦溪先站起来,拽着电灯泡二号秦望家站起来:“姑姑,你和姑父先说说话,我们去外边等着。”
秦望家连连点头。
说了那么多话,秦春确实很疲倦了,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还是强打起精神继续。
“刚才你们在门口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为了方便门外的医生护士能听到屋里动静,房间建得并不隔音。
秦春听到了休息区里吴娇娇和吴金航夫妻的争论,并且心里还有了决定。
她转头看向吴云汉:“以后这个家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吴云汉立刻道。
“以后你和我的财产都是儿子的,其他人要是心怀不轨,那可别怪我不客气。”
霸气啊……
秦溪眼前一亮,对秦春姑姑的敬仰瞬间拔高个层次。
有铁血手腕女强人的那味儿了。
“我心里有数。”吴云汉也跟着眼前一亮,仿佛间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大声指出不公的圆脸姑娘。
“别心里有数,现在就去解决。”秦春皱了皱眉:“我正好有话想跟大哥嫂子说。”
“这就去这就是,医生都说了让你少操心。”吴云汉无奈笑笑,跟着站了起来。
秦溪和秦望家跟着他一起走到门外。
休息区里,吴金航一家四口正在争吵,两边泾渭分明,一对三的明显阵营。
“那是爷爷给我的地,凭什么分你。”吴娇娇冷笑。
她不要求分父母财产,大哥反倒是觊觎上了养殖场的那块地。
说着,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那对只是嘴上说爱自己的父母:“你们派人调查我了?”
刘佳慧躲避开眼神,吴金航坦荡地点了点头:“那不叫调查,是关心你懂吗?”
“我不懂!”吴娇娇甩手,直接指向一旁洋洋得意的大哥:“你们所谓的关心就是想让他坐享其成?”
“他是你亲哥,怎么能这么说呢,跟外人合作哪有亲哥好,你不是白拉拉把钱分给外人吗!”刘佳慧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十几年前,吴金航和刘佳慧还只是厂子里普普通通的一级职工,两人都只是小学毕业。
纵使外表已经蜕变成富商阔太太的外表,内里还只是那个目光短浅斤斤计较的小民罢了。
吴云汉心里清楚,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愿让弟弟两口子掺和到公司里来。
这会儿听弟媳连女儿的钱都惦记,不由冷冷嗤笑一声,直接插话:“还真有出息,连娇娇的养殖场都要惦记。”
“大哥,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吴金航眉心一跳,连忙解释。
吴云汉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慢慢地淡漠从眼底升了起来。
“烂泥扶不上墙。”
简简单单六个字说完,伴随着吴云汉的冷哼,吴金航家三人都是齐齐一抖。
吴娇娇笑了起来。
“养殖场能赚钱全靠秦溪,要不你们真以为一块荒地我能折腾起来!”
在生意场上越是经历得多,她对自己认识就越是清晰。
目光短浅,能做好别人安排的事,但绝不是能安排事的人。
至于她哥吴宏,烂泥扶不上墙确实是对他最好的形容。
吃喝嫖赌,样样俱全。
他们一家到港市来时吴宏已经上初中,这么些年连港市话都没学会,成天就和群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们混在一起。
这其中,也有黎雪芝的身影。
不同的是,人家是真正豪门小姐,她哥吴宏充其量就是个跟班而已。
就是被其他人嗤笑还老觉得自己混的圈子厉害,以后吴云汉说不定还能用得到他。
秦溪看了眼吴宏,没说话。
这人一副萎靡之相,看也知道早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就这还惦记着亲妹妹的那点钱呢!
“今晚你们就从宅子搬走,宅子里的东西都不准带走。”吴云汉说,接着看向吴老爷子:“爸,你说呢?”
“搬走也好,省得天天吵得慌。”吴老爷子淡淡道。
“娇娇还是住老宅,一会儿我就让人把你的房间重新布置下。”
因为得到秦春的消息匆匆赶去台省,吴云汉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回老宅。
要不是刚才听吴娇娇说,他都不知道侄子竟然打算把婚房都安在老宅,这是打算……鸠占鹊巢?
“大伯,你听我说。”
“我没什么好听你说的。”吴云汉抬手,像是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要是再说,那你现在住的那个房子我就一并收回来。”
“……”
世界瞬间安静了。
得罪谁吴金航两口子都不敢跟吴云汉对上,灰溜溜离开前,刘佳慧还小声让吴娇娇好好哄哄爷爷和大伯。
吴金航一家三口离开后,吴云汉又连忙返回了房间。
“以后保持。”秦溪挑起大拇指,对吴娇娇笑道:“要拿出今天的气势来对付那些餐厅老板,保证那些人不敢再甩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