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成海脸色渐渐难看:“宣儿,你到底在说什么,为父实在是听不懂。”
“当年我母亲嫁给你时,就已经怀有身孕了,怀的还是一胎双生子!”
“与我容貌别无二致的弟弟,因为被产婆误判活不过三日,被扔到了京郊的山上!是一个老乞丐将他捡走养大的!”
祝李氏眼泪哗哗往下掉,她想要阻止祝武宣继续往下说,可是禁卫军却将她拦着。
“别说了……宣儿,你别说了!”
祝武宣呵呵冷笑:“母亲,你终究还是怕了。”
祝成海此刻神色阴沉下来,双手负于身后:“让他说个清楚,所以后来葬在我祝家祖坟里的,是那个双生子吗?”
“是。”祝武宣直接承认了,“我偶然在街市遇到他,他那时一直跟着那老乞丐走南闯北的乞讨。”
“我为了不让你们所有人起疑心,所以好生调教他的礼仪形态、举手投足,才故意将他放在了荆园。”
祝李氏闻言,只觉脑子一阵晕眩,几乎站不住脚跟差点晕倒。
好在丫鬟及时搀扶住她:“夫人!”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她一天之内接连经历了两件大事,此刻悲愤与哀怨交织,就差一口气吊着了。
贺兰芝唇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今日,她给谢无痕飞鸽传书,传递宋婉儿被赶出祝家的消息。
原是想着,看宋婉儿会去什么地方寻找祝武宣,却没想到后者竟这般沉不住气,自己就出现了。
更没想到的是,竟然还牵扯出了这么大的皇室秘闻!
谢无痕紧皱眉头:“先将疑犯祝武宣,押往大理寺。待我明日进宫禀明皇上核查身份之后,再作打算。”
禁卫军们用两柄长剑架在祝武宣的脖子上,押着他离去。
“宣儿!”祝李氏哭喊着想要去追逐祝武宣,然而却怎么都撑不起身子。
祝成海脸色难看至极,不过在谢无痕面前硬是挤出了一丝冷静:“无痕师父。此子私下养兵之事,老夫从未知晓过。”
“他如今更是主动说出他并非我相府血脉的事,还望您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老夫也不想受这无妄之灾。”
他话音刚落,祝李氏就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宣儿好歹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竟然这般迫不及待的想与他撇清关系!”
“毒妇!你害我给旁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现在你还敢多说半句?!”祝成海再也绷不住,他抬手想狠狠给祝李氏一个耳光,却又想到她那姘头身份不一般,根本不敢打。
祝李氏却是狠了心要与他鱼死网破,梗着脖子道:“祝成海,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你以为就凭你,能身居丞相高位吗?”
“你这个贱人……”祝成海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贺兰芝很明白祝成海这样的读书人,一向心高气傲,自视甚高。
这种人认为自己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是自己应得的。至于什么旁人的提点和帮助,那都不算什么。
所以,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又如何,只要权利是他握在手心的就行。
现在告诉他,他所拥有的一切,全是那姘头赏赐的?
他不气得吐血才怪。
谢无痕拨弄着念珠,冷冷道:“此事所有的细枝末节,贫僧都会如实向皇帝禀报。夜已深了,贫僧告辞。”
一场闹剧轰轰烈烈起,又安安静静落,只剩下了祝李氏伤心欲绝的哭声。
等到贺兰芝再仔细往外看时,忽然发现宋婉儿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奇怪。
贺兰芝回到了荆园,发现月姑和王澜都在院子里。
“少夫人,您怎么没有歇息?”王澜问。
“出去散散心。”贺兰芝好奇的望着她们,“反倒是你们二人,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廊下。”
月姑说:“绵竹姨娘身子有些不舒服,奴婢给她煎一帖安胎药。”
“嗯,那你们忙完也早些去休息吧。”
贺兰芝望着二人忙碌的身影,缓缓蹙眉。
假如皇帝真的疼爱这么个儿子,当年又怎会让祝李氏嫁给祝成海,而且这二十多年来不闻不问?
天家向来冷硬心肠,如果这件事真的牵连到相府,那她,那祝奶奶、祝平安,甚至是荆园的这些姑娘们究竟能不能脱生?
贺兰芝怀有心事,在软榻上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入眠……
*
皇宫,太极殿。
“咳咳!”倚靠在龙椅软垫上的皇帝咳嗽得几乎要将肺咳出来了,“你说的这番话,是祝武宣亲自说出来的?”
谢无痕站在殿内,拱手道:“贫僧看他说的,似乎是真话。”
他眼底如一口古井,波澜不惊。
就算是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在宫外有一个私生子,他也将自己置身事外。
“唉……”皇帝擦去嘴边血污,“朕年轻时,着实冲动了些。”
他丝毫没有遮掩,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只是可怜了祝家,为了这个秘密,闹得父子成仇,鸡犬不宁。
皇帝慢悠悠道:“两年前秋猎围场,朕曾与李氏单独见过一次,问她在相府过得可还好,是否愿意与丞相和离然后带着那孩子入宫。”
“天家子嗣,流落在外始终不是一件好事。”他说着,眸色暗沉下去,“许是那时候,被那孩子听见了。记挂在心,才有了他在马场上摔断了腿,从此一蹶不振之事。”
谢无痕眼底冷漠至极:“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理他?”
“先不说他了,总归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浪……”皇帝浑浊的眼珠子紧紧盯着他那一袭赤色袈裟,“痕儿,朕时日不多了。”
“你也该回宫了。”
第82章 以死相逼
太极殿外,烈日炎炎。
太子谢风凌匆忙赶来,被太监总管拦住:“太子殿下,您要不晚些时候再来?眼下,皇上正在与……与大皇子商议要事。”
“大哥肯回宫了?”谢风凌一听见这事儿,都把自己的要紧事给抛到了脑后,“无事,我在殿外等候。”
太监总管道了声好,便叫人搬来椅子,让他坐在门口等候。
殿内,父子君臣沉默片刻。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令人害怕的沉默,“朕知道,你还在为了十年前那桩旧案,与朕离了心。”
“可是孩子,你要明白,不论真相如何,沈家再也回不来了。”他说着,指尖拨转着一枚碧玉扳指。
谢无痕瞳色瞬间冷了下来,眼底戾气一闪而过:“这玉扳指,是母后亲自雕刻的。”
皇帝面色一冷。
谢无痕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还以为陛下偶尔也会挂念母后片刻,故而才将这枚玉扳指时时刻刻戴在手上。”
“咳咳咳咳!”皇帝咳嗽声更猛烈了。
太监总管闻声慌忙推门进去,又是给他顺气又是斟茶倒水:“皇上,您消消气,太医说了,您这病急不得……”
皇帝摆摆手。
他几乎已经油尽灯枯了,急不急的,都已经无所谓了。
“那究竟要怎样,你才肯还俗!”
谢无痕对这位父亲根本就提不起半分关心,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已经习惯了常伴古佛的日子。宫中虽富贵,却并不适合贫僧。”
“你……”皇帝指着他,脸色气得铁青,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就为了那件事,你要弃朕和这天下于不顾吗!”
谢无痕眉眼一片冰凉,他不紧不慢地拨动念珠:“是。”
得到了他的承认,皇帝反而一口气郁结于胸了。
“倘若您愿意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贫僧自然会回来。”谢无痕轻启薄唇。
皇帝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痕儿,你这是在逼迫朕。你们都是朕的骨肉,你们的生母亦是朕的妻妾。”
“呵。”
谢无痕眼底划过一丝轻蔑笑意,手持禅杖转身离去:“看来陛下已经做好了决定。贫僧告辞。”
“痕儿!”
总管太监慌忙喊道:“快叫太医!”
谢无痕踏出太极殿时,才看见谢风凌就在门口。
谢风凌脸色有些难看:“兄长……”
“嗯。”谢无痕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脏眼睛。
独留太极殿一片混乱。
谢风凌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太极宫的,他浑浑噩噩走到了延禧宫。
这是梅贵妃的宫殿,是当今太子的生母。
梅贵妃正在树下纳凉饮茶,见他失魂落魄而来,便笑道:“太子,这是怎么了?”
“母妃!”谢风凌急于得到一个答案,他几乎顾不上这里还有宫女在,急忙问道,“十年前,沈丞相那桩案子,你可知道?”
梅贵妃眼底的笑意凝固,她晃了晃扇子:“都下去吧。”
宫女们离开后,她才蹙眉不紧不慢说:“你突然问起这个干什么?这都多少年的往事了,提起真是晦气。”
梅贵妃十年专宠,在宫中没有什么话是她不能说、不敢说的。
忽然提起这桩秘闻,她神色却很是厌恶,有些奇怪。
谢风凌再结合方才门外听见的那声“都是骨肉,都是妻妾”,他突然感觉浑身凉了大半截。
“母妃,十年前兄长前脚自愿辞去太子之位……后脚,众多朝臣就拥立我为储君……”
十年前,他才刚满十一岁,哪里知道考虑这些事。
梅贵妃轻轻晃着团扇:“这后宫前朝一脉相连,哪有时时刻刻都风平浪静的呢。”
谢风凌脸色白了几分:“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淡淡道,“自然是为了你啊。”
“你与他都是陛下之子,为何他能当得,你就当不得?就因为他们母子是嫡出,而我们是庶出?”
“你年纪不小了,如今也该成长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不争不抢,只会换来旁人将你吃得干干净净!”
在谢风凌眼里,他母亲一向是温婉大方的端庄妇人,从未有过如此野心勃勃的样子。
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真相,不禁摇头后退,这样的母亲让他觉得太陌生了!
“本宫的手沾满多少鲜血都可以,但是你不能。”韩贵妃站起了身,“你这双手,是用来治国安邦平天下的!”
谢风凌呼吸急促:“母妃!您只顾着您的心,可又知道儿子有多想摆脱这太子身份吗?儿臣宁愿自己只是个闲散王爷……”
啪!
“住口!”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梅贵妃狠狠扇了耳光,“本宫不许你这样。本宫的孩子,此生必须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存在。”
或许是这一巴掌,浇灭了双方心头的火焰。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下,那小子对你还算信任。本宫有一计,能够一绝后患。做完了这件事,本宫就真正安心了。”
她唇瓣轻启,只三两句话,就让谢风凌格外抗拒。
“不行,母妃,儿子绝不答应!”
梅贵妃脸色难看至极:“你这是要逼本宫去死啊!”
“不。”谢风凌眸中都写满了拒绝。
哗啦——
她将桌上瓷器全都掀掉,随后捡起了一块儿巴掌大的碎瓷片,抵在了手腕上:
“与其将来成王败寇,被旁人羞辱虐杀,本宫宁可现在自缢!”
谢风凌神色一慌:“娘!您这是做什么?”
“你别过来!”梅贵妃大喊道,瓷片刺进肌肤半寸,渗出了滴滴血珠子,“本宫没有你这懦弱无能的儿子!”
他急了:“我答应您还不成么?娘,您要是在儿子面前出事,儿子会愧疚一辈子的!”
闻言,梅贵妃这才缓缓放下了碎瓷片。
“这才是我的乖儿子。问雪!你随太子殿下一同去办这件事。”
藏在树上的女暗卫跳了下来:“是。”
谢风凌恼了:“母妃,您早就安排好了?”
“是。”梅贵妃瞥了他一眼,“这些年若不是本宫苦心经营,哪里轮得到你坐这太子之位。”
事已至此,他只能握紧了拳头,带着那暗卫问雪离开了延禧宫。
他一走,宫女便拿了白纱布出来:“娘娘,就算您要让太子去办这事儿,也犯不着用您伤害自个儿的身子呀。”
纱布一圈圈缠绕在梅贵妃的胳膊上,她淡淡道:“本宫不逼着他去办,他永远都只能是那个谦恭温良的太子,而不是可以独掌天下的天子!”
第83章 劫狱
傍晚,夜色渐渐浓重。
祝武宣靠坐在牢房墙壁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透过头顶那巴掌大的铁窗,看天边夜色。
外面衙役喝酒划拳的声音传来,他掏了掏耳朵。
突然,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人影便蹿到了牢房前。
祝武宣唇角勾了勾,他的人来救他了。
可刚睁眼,却见身着黑衣的,是个陌生女子。
“你是谁?”
女子垂眸:“奴婢是夫人身边的婢女,奉命来救少主出来。”
祝武宣激动的双手握住牢门:“娘亲想通了?”
她闭嘴不语,从怀中掏出了一串钥匙,挨个挨个试。
“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你?”祝武宣眼底划过一丝狐疑。
啪嗒。
笨重的锁头落在了地上,女人说:“您有所不知,奴婢是镇国公派来伺候夫人的暗卫,您没见过奴婢很正常。”
暗卫生来便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除非遇到紧急情况,否则不会出现。
祝武宣打消了疑虑:“原来如此,辛苦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待我大业一成,必定好好嘉奖你。”
“奴婢问雪。”
“少主,咱们还是快走吧,再过一会儿换班的衙役就来了,若是看见了,我们两个都走不掉。”
问雪搀扶着祝武宣,两人仓皇逃出大理寺牢房,不过片刻,大理寺中果然乱糟糟的。
两人跑了几个路口后,问雪说:“少主,您尽管去跟您的人汇合吧,奴婢替您引开那些追兵!”
身后追兵举着火把已经越来越近,祝武宣几乎来不及考虑什么,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前跑了。
他在京中曾留下了一支数十人的精锐小队,他只要逃到西市,就能与他们会合。
虽然不知为什么这支精锐在得知他被捕后,没有第一时间来营救自己。
祝武宣不知道的是,他才刚转身离去,身后的问雪就变了一副面孔。
她冷着一张脸,用暗器射伤了最前面的几个衙役后,转身就跳上房顶,踏着月色渐渐远去。
贺兰芝与谢无痕正在城中一家酒楼议事。
正是之前她撞破谢无痕秘密的那家四喜酒楼,这一整座酒楼竟都是谢无痕的人,在这里谈事不需要担心隔墙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