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芍摸了半天,隐约触到了一个小洞。
蛇是没有手指的,手指的触碰也无法获得多少情报,她羞赧地看向陌奚。
陌奚弯眸,抓住了她的手,放去身旁。
“没关系,”他体贴地说,“过来吧。”
茯芍的请求还没出口就得到了应允,她眼睛一亮,彻底贴近了陌奚。
一条粉白的蛇信从她口中探出,羞怯又新奇地触上了陌奚的蛇牙。
他们是蛇,靠蛇信获取信息,而非手指。
柔软的蛇姬贴近,如上一世那样,她和他仅隔着薄薄的一线距离。
甘甜馥郁的气息顿时笼罩了陌奚,他瞳孔一缩,有片刻的放空。
那香气钻入他的体内,令四肢百骸都欢愉颤栗。
陌奚很早就发现了茯芍身上的特殊之处。
她有一身与众不同的香气,这气息对蛇而言是无可抵挡的香饵,即便他的修为高她千年,依旧会被这股气息动摇心神。
他大抵明白了,为何茯芍的父亲要拼死留下一方结界。
自己昏厥之前,误以为此处是雄蛇的领地,显然也是因为设置结界的是茯芍的父亲。
陨落三千年,那股雄性的气息竟依旧霸着韶山。很难想象,茯芍的父亲生前是何等强大的霸主。
思绪远去,柔软的蛇信在陌奚的口中来回探缩着,收集他的信息。
倏尔,陌奚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低吟。
那蛇信触碰到了他齿尖的注射洞,本能地,毒腺分泌出了金色的毒液,试图杀死胆敢撞进蛇口的活物。
听到抽气声,茯芍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蛇信,抬头看他脸色。
“抱歉……”她不知道原来毒蛇的獠牙这般敏感。
陌奚半瞌着眼睑,肌肉绷紧,捱着注射洞被外物触碰的那一阵尖锐刺激。
他双眼迷蒙了片刻,短暂的失神之后,复又低下头,望着覆在自己身上的蛇姬。
尖利森白的毒牙往外露出了些许,尖端坠着一点惑人的金色。
茯芍的视线立刻盯在了那渗出的毒液上。
陌奚看出了她的惊奇,喘息着,轻声邀请:“要尝尝么?”
第六章
美人病怏怏地靠着床头,脸色尚白,没有从重伤中恢复。
两旁垂落的墨发蜿蜒铺散,像是细细密密的小黑蛇一般,扭曲妖冶。
那双翠色的蛇瞳剔透如宝石,妩媚如春水,只倒映着茯芍一人的身影。
茯芍被蛊惑了,可她还记得问一句:“你很毒吗?”
陌奚胸腔微颤,低低地笑了出声。
“我有很多种毒。”他说,“这一种伤不到你。”
毕竟才是初见,这样攸关性命的冒险,茯芍应该拒绝的。
纵然她这一族百毒不侵,可茯芍出生以来还未曾试过蛇毒,心中有些迟疑。
陌奚张嘴,一颗墨绿的蛇丹从他口中浮现,在窗外日光的照耀下,墨色的蛇丹透出两分玉绿。
“吞了我的蛇丹,我的一切蛇毒都对你无害。”他说。
茯芍有些感动,又有些不赞同,“姐姐,你怎么能把蛇丹交给刚刚认识的生蛇呢。”
他就是因为这么没有防备,所以才会身受重伤吗。
听了这话,陌奚好笑地看着她,他什么也没说,翠瞳中浅浅的笑意代替他说了话。
茯芍反驳道,“我不一样,只要我想,蛇丹就会立刻回到我的体内,别人留不住的。”
正因如此,上一世浮清才忍耐了数十年。
他知道黄玉一族的特殊性,如果没有茯芍的同意,他收不住她的蛇丹,只能是利用沈枋庭缓慢布局。
“原来如此。”陌奚了然,复又问,“我的蛇丹没法自己回来,你一会儿会还给我么?”
“那当然了。”茯芍不假思索地应承,一边又叮嘱他,“不过只有我哦,别人可不一定会还给你。除我以外,你不能把蛇丹交给别的妖精。”
陌奚从谏如流,“好,我不会交给别的妖精。”
茯芍满意陌奚的听话,这姐姐虽然单纯,好在孺子可教。
教育完了之后,她便兴冲冲地吞下了陌奚的蛇丹,准备尝尝蛇毒是何滋味。
陌奚后倾,靠在床头,微微启唇,只露出毒牙。
茯芍觉得他似乎有些害羞,一味往后退去,脸上也浮着薄薄一层红意。
她没有毒牙,可将心比心,獠牙被触碰,的确是很难想象的感受。
陌奚的这番矜持,也让茯芍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起方才陌奚的反应,她向他承诺,“这次我会轻一点。”
“没关系,”i丽的雌蛇温柔摇头,眉宇间流露出两分病色,“不难受的。”
他被鬓边的墨发衬得愈发苍白,有两分雨打梨花的脆弱,美得仿佛轻轻一拂就要落了。
茯芍再一次被大姐姐的气质所惊艳。
“姐姐,”她不由得抬手抚上陌奚的脸颊,“你真美……”
陌奚弯了弯唇角,下一刻,便听茯芍羡慕地说:“真好,你一定有很多雄性吧?”
她想问陌奚,以后要是有机会,能不能给她介绍一条,可又觉得两人还不甚相熟,这话有觊觎之嫌。
陌奚没有回答,只是笑。
他的确有很多雄蛇,只是拥有的方式和茯芍想象得不同。
不知是否错觉,茯芍觉得,漂亮姐姐的笑和之前相比有些不一样了。
凉丝丝的,也还是美。
他闭上眼,无声催促着茯芍。茯芍遂止了闲话,凑上来勾舔他毒牙上的毒液。
金色黏稠的毒液有些像蜜,腥甜的滋味在蛇信上铺开,初尝时浅淡如甘露,但很快就蔓延开来,猛烈且凶猛地钻入茯芍上颚的犁鼻器里。
如甜腻冰冷的烈酒,有些呛人,但回过味来,茯芍立刻被这刺激的甜酒所俘虏了。
她歪着头,食髓知味地去舔陌奚另一侧的毒牙。
她细细品味着毒液的滋味,不仅味道像烈酒,喝起来也有点像。
只是两滴,茯芍便有些醉了。
她的思绪混沌起来,软软地趴在了陌奚身上,黄玉色的蛇尾半垂在床下,悠悠晃晃地扭动起来。
甜甜的,晕乎乎,还有点辛辣刺激……吞入腹中,那蛇毒如毒草一般扩散,迅速流过茯芍全身。
一种难以言述的酥麻传遍体内,她眯着眼,从没想过蛇毒会是这么好喝的东西。
茯芍忍不住频繁伸吐着蛇信,在陌奚的口中、唇畔胡乱触碰着,接收他的信息,也催促着他再分泌些毒液出来。
虽说是接收信息,但茯芍的蛇信除了发现姐姐失血过多、有点虚弱,以及他的气味勾人心魄以外,再没有获得更多讯息了。
她不再探索,只嘶嘶地触碰他的唇角,轻慢地扭腰催促。
蛇毒、金灿灿的蛇毒,再给她一些……
陌奚抬手,覆上了蛇姬难耐扭头的腰肢,偏过头,拒绝了她的请求。
“不可以。”那双翠色的蛇瞳温柔而蛊惑地注视着她,“再多就危险了。”
茯芍抬眸,双眼盈着一层水雾,尚沉浸在蛇毒带来的快意当中。
朦胧的视线里,陌奚朝她靠近。
“该换我了,”那瑰丽的雌蛇探出蛇信,低低呵气:“让我嗅闻你。”
茯芍转动了一下被蛇毒毒得迟钝的思绪。
她的蛇信已经把大姐姐里里外外都探索过了,可大姐姐还没有闻过她,对她毫不知情。这确实不太公平。
她张开嘴,吐出蛇信,和他交换彼此的信息。
陌奚摩挲着蛇姬的鬓发,礼貌地用蛇信掠过她的面颊、鼻尖等外围,逐步试探后,才钻入柔软的唇瓣之中。
嘶嘶的吐信声在芬芳的室内响动,床尾床下,两条颜色迥异的蛇尾也勾缠在了一起。
陌奚采集到的信息远比茯芍要多。
他尝到了她今早吃的水果的清甜、昨晚戏水的水汽,也尝到了那美妙绝伦的奇香。
溺在这馨香之中,陌奚心下喟叹。
他有多久没有嗅到茯芍了。
呵…可怜的碎玉……
陌奚不自觉收紧了环抱身上蛇腰的手臂。
他犹有些迟疑,怀疑怀中的只是他的臆想,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那双修长的手抚拍着茯芍的脊背,顺着她的后颈一路向下,在蛇骨上流连。
怀中的蛇姬一颤,紧接着扒着陌奚的双臂,耸动着蛇信来回嗅闻。
她又闻到了那股蛇毒的气味,比直接品尝要淡,可确实存在。
淡淡的毒雾笼罩着她,在陌奚双手、蛇尾无法触及的地方,严严实实地笼罩了茯芍。
刚从蛇毒中回神两分的茯芍只吸了几口,就又哼哼唧唧地软了下来。
香香,姐姐香香……
她蹭着陌奚的脸颊下颚,发现他眼角处的香气最浓。
那里藏着陌奚的毒腺,她忍不住用蛇信一遍遍舔,可除了微凉的皮肤外,什么也没有舔到。
茯芍有点难受,这不上不下的感觉让她心尖发痒,随后蛇尾便产生了莫大的空虚――
想要缠点什么……
这想法刚一冒出,她便在甜腻的毒香中嗅到了一丝血腥。
茯芍低呼一声,扭头看去。
自己的蛇尾不知何时和陌奚紧紧缠在了一起,把蚀骨钉打出的两个血洞绞出了一股股血水。
“对不起!”她一下子清醒了,连忙松开尾巴,要从陌奚身上下去。
还未起身,便被陌奚拉回来,一把抱进怀里。
“别走…”他埋在她耳后,轻轻呢喃,“留在这儿……”
妖媚的声音变得喑哑,掺杂着微乎其微的哀伤,茯芍一愣,她想,这条雌蛇一定遭遇了很大的变故,也许他如今和她一样,都是孑然一身了……
她抬手回抱了她,“我不走,这里很安全,你别怕。”
陌奚埋在茯芍颈间,勾着唇,嗅舔失而复得的馨香,确认了她不是幻影。
他确信,自己还不至于喜欢一条雌蛇,喜欢到发疯出了幻觉。
他没那么深情。
可却有些阴冷的恨意。
翠色的蛇瞳在茯芍看不见的地方,竖成锐利的一线,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气。
他不该犹豫的。
如果上一世,他没有那么迟钝,抢在沈枋庭之前把她从刑场上掳走;如果他强硬一点,直接将她囚回自己的巢穴,那茯芍至少不会死――不会死在修士手里。
即便她恨得爆丹,他也可以抢在她动手之前将她练成傀儡,把这抹香气留在身畔。
包裹茯芍的毒雾愈浓了,甜得发腻,即使黄玉天生百毒不侵、即便茯芍吞下了陌奚的蛇丹,双瞳犹有些沉沦涣散。
这一世,他不会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第七章
茯芍得到了一个香香的大姐姐,互通姓名后,她得知,姐姐果然是姐姐,比她大了一千十二岁――她就知道是姐姐。
老蛇很在意陌奚能突破结界、不受黄玉气息影响这两件事。
黄玉一族天生携香,这香气对普通的蛇来说如明月之于飞蛾,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身为黄玉首领夫妇的孩子,茯芍身上的异香更加致命惑蛇。
嗅觉尚在时,就连老蛇都不敢过多靠近茯芍,这条外地蛇居然对那香气视若罔闻,恐怕修为比他们预计的还要高深。
老蛇感到了不安,让茯芍把她治好后就赶紧丢出去,被茯芍无视了。
她向来听话乖巧,但送走姐姐,不行。
整整两千八百年,陌奚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开了灵智的活物,何况还是同类,茯芍稀罕得不行,恨不得把姐姐团巴团巴吞进肚子里。
茯芍不谙世事,但蛇该有的占有欲一点儿也不少,遇见喜欢的东西,本能地想要整个吞下去。
可惜姐姐比她大,茯芍暂时吞不下,只能舔舔蹭蹭解解馋而已。
茯芍不知道其他毒蛇的毒是怎么样的,总之漂亮姐姐的蛇毒和他本人一样,让她魂不守舍。
她很喜欢那种晕乎乎、麻酥酥的感觉,舒服得头皮发麻,鳞片微张。
初见之后,茯芍好几次想再吃陌奚的蛇毒,都被陌奚温声细语地拒绝了。
她只能遗憾地闻闻姐姐身上的毒香。
这一世,蚀骨钉刚刚射入就被茯芍拔出来了,因而没有留下沉疴,陌奚的伤也就比上一世轻了许多。
有茯芍的蛇丹在,不超三天,他所有伤口就结了疤,在疤痕脱落之前,陌奚先完成了一次蜕皮。
那张皮多有残漏,破了不少地方,像张烂渔网,陌奚看着厌烦,挥挥手将其化为了灰烬。
茯芍心疼地抱着他的尾巴,尾巴上的旧皮落了,新尾色如墨玉,在灯下透出一抹玉绿,煞是华贵,只是背上一块没了鳞片,突兀地露出惨白的皮肉。美玉有痕,叫人痛惜。
顾忌着陌奚的心情,有些话茯芍一直没敢说,她观察了两天,发现陌奚并没有郁郁寡欢,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姐姐,你从哪里来?”
陌奚的尾尖抽动了一下,求偶的本能刻在骨子里,不想让雌性看见自己的不完美,可理智却让他知道,适当示弱能激起茯芍的怜爱。
本能和理智对峙片刻,那尾巴尖尖最终还是落下了,垂在茯芍身侧,恹恹的,柔弱且无力。
他靠坐在床上,望着茯芍的发顶。
上一世,陌奚似乎从未见过茯芍散发的模样。
她入了仙门,处处都要守仙门的规矩,绝不可能披头散发。
两人初见时,茯芍才入琮泷门一年不到,神态已和现在有了大不同,少了蛇性,多了愚不可及的人类规矩。
想起从前旧事,陌奚眯了眯眼,掩下眼底的不快。
“东南,”他回答了茯芍的问,“距离此地约千里。”
韶山六百里,茯芍的世界只有六百里,她很难想象千里是什么概念。
她问:“外面的世界一共有多少里?”
陌奚一笑,“我也不知,从未丈量过,只听说天地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
茯芍震惊了,她连千的概念都模模糊糊,更别提万。
茯芍又问,“那外面还有多少蛇?”
陌奚摇头,“不计其数。”
“外面的蛇是怎样生活的?大家住在一起,还是分开?”
“皆有。”
茯芍想问陌奚是和亲朋聚在一起还是自己单住,但联想他的遭遇,这话题兴许不太妥当。
她委婉地询问,“姐姐是如何来的这里?”
陌奚道,“我被修士追杀而来。他们趁我蜕皮,烧了我的巢穴。”
“修士?”茯芍错愕道,“修仙之人?他们为何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