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江枫愁眠【完结】
时间:2024-06-11 14:39:45

  “……”
  她惊诧地脱口而出:“怎么,你又被谁毒了?”
  衾雪语塞,要出口的话生生被堵了回去。
  他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来见茯芍,不承想自己在她心中留下如此孱弱的印象,叫他羞耻得想要钻入地下。
  “不、不是…这次不是……”
  茯芍狐疑地上下打量他:“真的吗?再没有妖欺负你了?”
  衾雪转身就走,“嗯,只是路过。”
  他压抑着因耻辱而颤抖的声线,可白发之下,那耳尖上的红意却如何也遮挡不住。
  当然不是路过。
  衾雪攥紧手中的玛瑙石,里面是他准备的仙草灵药、珠宝首饰。
  他今日来,是为了求偶。
  那天回去之后,衾雪辗转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开始收拾自己的身家。
  来之前他酝酿了许多话,他想告诉茯芍,她是第一个正眼看待他的雌性,也是第一个肯定他实力的雌性。
  他不会辜负她的好意。
  如果她愿意成为他的伴侣,他可以立刻离开蛇宫,再不计较蛇族的灭国之恨,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宝地建立他们的家园。
  要是她不喜欢他的毛色,他也可以幻化出她喜欢的模样。
  太多的话充盈在衾雪的胸口,将胸膛衬得炽热滚烫。
  可这些饱胀的情绪被茯芍那一句“你又被谁毒了?”刺得泄气干瘪。
  在她看待弱者的眼神下,衾雪中断了这一动作,再也羞于开口袒露心迹。
  一连走出数里,白狐才在僻静处停下。
  这些日子因茯芍而激荡的心情冷静下来。
  勾月下的白狐低头,捏紧了掌中的玛瑙。
  此时蛇城尚且空虚,城中众妖却因大军回师的消息放松了警惕。
  这是刺杀蛇王的最佳时刻。
  一直以来,衾雪都对刺杀计划意兴阑珊。
  他来到这里、执行计划,只是身为王室、身为子女、臣子的责任而已。
  如今却不一样了。
  那对红银异瞳里划过暗色,余光小心翼翼地瞥向了医师院的方向。
  她说,比起外貌,她更看重实力。
  那么,若他击杀蛇王,向她证明自己有凌驾蛇王之上的实力后,她会答应他的求偶么……
  衾雪摩挲着曾被乌梢蛇咬过的手背,片刻,抬步走向校场。
  月光射在他身上,拉出一道斜长诡异的阴影。
  隐隐约约,他身后有七条长影在林间鼓动扭曲,那双素来清冷如雪的眼中,头一次涌现了狐的邪戾。
  蛇王,必须杀了蛇王。
第六十章
  蛇王的寝宫坐南朝北, 背对日光,西南角是汤阁,正南是一片后花园, 东南是一块湖泊, 连接地下暗河, 直通大海。
  淮溢、蛇城和蛇宫内外皆布满水系, 正如茯芍所猜测的那般, 陌奚生长于水边,血脉更接近水蛇,对水的需求极高。
  秋季残阳猩红如血,半边天空都被涂染血红。
  落日之处掺杂着有暗难紫,那诡媚的紫霞从西山上蹿出, 如钩如摄,将虚弱的斜阳拽入黑暗深处。
  陌奚倚着画廊, 蛇尾浸入湖中, 和水色融为一体。
  他洒了手里的鱼食,唇畔带笑, 目光落在水里,不知是在看摇尾乞食的鱼群,还是倒映的夕阳。
  沉沦在湖水中的夕阳失去了白日的冷傲,昏昏然化成一滩荡漾的橙红, 那色泽像极了饮多蛇毒后的茯芍, 醉眼朦胧。
  有鬼侍落下,单膝跪在陌奚身后, 发出喑哑难辨的低语:
  衾雪欲于下月初一、大军回师前日正午动手。
  陌奚抬了抬手, 模糊无形的鬼侍便散为飞灰,消失在了空中。
  “都听到了?”他唇畔的笑意不减, 错位望去,才知廊上并非陌奚一妖。
  廊柱之后,有妖步出。
  他右胸佩戴着蛇首纹样的胸铠,胸铠之后是一席曳地的黑色披袍,袍质特殊,如同丝绸,又比绸缎更加坚韧,在暮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冷光。
  同样的乌发,他的发色较之陌奚浓厚许多,单单立在那里便像是一笔苍劲的重墨,黑得纯粹,不染杂色。
  “衾雪身上有混息珠,修为低于他者皆看不出他的修为、记不住他的容貌,即便当下看过,要不了几个时辰也会忘。”佩甲的墨蛇看向廊上的蛇王,“鬼侍是如何发现的?”
  陌奚勾了勾唇,流露点点愉悦。
  他很高兴,茯芍没有自己去找校官,也没有去找任何宫娥、官吏商讨此事,而是直接跑来求助他。
  这份毫不犹豫,是因为她认可了他的地位、对他有足够的信赖。
  顺利的进度,为陌奚带来了稳定感、掌控感,令他感到安心满足。
  “去准备吧。”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望着湖面上的粼粼日影,“庆功宴须顺利进行,我不想看见任何意外。你能处理好的,对么,卫戕。”
  卫戕躬身行礼,“是。”
  陌奚将手里最后一点鱼食洒入池中,引得游鱼真相抢夺,激出水花阵阵。
  他看着鱼食被一抢而空。
  仙逸的蓝尾鱼们吃得肚子臌胀可仍不肯离去,它们徘徊在廊下,仰望着上面的蛇妖,贪得无厌地期待着能再等到一把鱼食。
  本该仙逸清灵的极品仙鱼被养得如肉猪一般,各个痴肥臃肿。
  陌奚弯眸,爱怜地回望着水中仙鱼,视线描摹着它们肥头大耳的身形以及乞食的丑态。
  温柔的凝睇中,埋在水下的蛇尾毫无征兆骤然卷起,将久聚不散的十数头仙鱼碾成肉糜。
  哗啦――!
  巨尾搅破了湖面的平静,片刻之后,水面上漂浮着一坨坨看不出原型的糜。
  他抽尾起身,对着虚无之处开口,“我喜欢暖色的鱼。”
  沾着水的硕长蛇尾朝着寝殿游去。
  等蛇王彻底离开、回到自己的巢穴后,画廊上才又落下一团模糊不清的鬼影,开始处理湖上的废肉。
  卫戕望着蛇王离去的方向,墨色的瞳中若有所思。
  余光微瞥,他看着鬼侍大口吞噬起烂糊状的鱼肉,身周鬼气忽明忽暗地蹿升着。这是在高兴。
  即便已经被绞烂成泥,但这些鱼毕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肉质鲜嫩,灵气充裕,一条可抵万金。
  卫戕收回目光,离开了寝殿。
  几个宫仆和他擦肩而过,头也不抬地越了过去。
  仔细一看,墨蛇的身上笼罩着暗灰色的残影。
  他穿行在宫中,与几波宫仆正面而过,没有一个妖向他驻足行礼。
  所有妖都以为西征大将军卫戕尚在两城之外的军营中,没曾想他已然回抵了蛇宫。
  衾雪的刺杀计划定在了三日之后,蛇王不想他影响到初二的庆功宴。
  这命令很特别,对于蛇王、乃至所有沙场而归的大妖而言,乱子,才是助兴的宴会表演。
  但既然是王令,卫戕姑且前去察看了下衾雪的动向。
  狐妖太过常见,宫中新入几只狐狸,就如海中新生几条游鱼,根本不可能察觉。
  因衾雪容貌特殊、修为较高,可以一眼锁定,但其他玖共械性蛭薹ㄈ范ǎ唯有等到他们下手时,才能一网打尽。
  卫戕隐匿了身形,找去校场,暗中注视衾雪,观察他和谁走得较近。
  这本该是监察组的工作,但丹尹不知为何被蛇王留在了玖贡呔场
  要监察衾雪这样超过三千年的顶级大妖,只能由另一位顶级大妖来做。
  血雀没有这个耐心,担子便落在了卫戕身上。
  卫戕观察了两日。
  确定了刺杀日期后,衾雪等狐妖愈发谨慎,私下再没有见过面,那头三千五百年修为的白狐仿佛是真的只来参军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衾雪这边一无所获,但在宫里待了两日,卫戕却有了其他发现。
  第二天的晚上,他在从校场回来的路上和两个宫娥迎面而过。
  本该视他无物的宫娥忽然停下,对着他行礼欠身。
  卫戕一顿,接着便听她们口中呼道,“茯芍大人。”
  有蛇尾游动的声音自卫戕身后拐角出现,他诧异回眸,王宫之中谁敢放尾游行、挑战王权?
  很快,卫戕便见到了那放肆的蛇。
  一条矜贵仙逸的玉尾出现在了他眼下。
  紧致圆润的蛇尾上排列着紧密的蛇鳞,每一块都如精细磋磨的玉石,在月下折出u光。
  这一头修为仅次于他的顶级雌蛇,超过了丹樱。
  她朝他的方向游来,长尾逶迤,步态婀娜,当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剩三武时,卫戕倏地嗅到了一股惊人的奇香。
  这香气美妙绝伦,闻之胜饮秘药。
  她已然敛息,卫戕所能嗅到的气味十分有限,可就是这隐隐绰绰的半缕,便令他全身的血液躁动起来。
  他后退了半步,为这恐怖的香气,也为蛇姬的倾城之容。
  雌蛇喜欢强壮庞大的雄蛇,雄蛇亦何尝不爱丰腴粗硕的雌蛇。
  蛇妖之间,总是体型越大越美。
  眼前的雌蛇可算是卫戕所见之中最长硕的一条。
  她的气息、鳞色和体型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暧昧的秋风扫过,卫戕敛眸,压制住求偶期的本能欢欣。
  王命在身,他不能暴露踪迹。
  双方的实力差距并不大,茯芍看见了卫戕,或者说,她嗅到了一团模糊的气息,这是实力高于她的妖在故意藏匿身形。
  她只能辨别出,这是蛇的气息。
  淮溢之中,修为高于她的蛇妖只有大将军卫戕,她路过他,疑惑地扭头看了那团黑气一眼。
  黑气在她看过来的瞬间便后退开去。
  茯芍意会,他不想被妖察觉。
  本该在军中的上将军为何突然出现在宫中,还这样掩人耳目……
  茯芍觉得奇怪,前面的宫娥在唤她,她暂且将这问题放去一边,先回应了小宫娥们。
  见蛇姬越过自己,和两个宫娥走远,卫戕舒了口气。
  他拧眉望着地上游动的蛇尾,疑惑两个宫娥的反应。
  淮溢唯一的一条顶级雌蛇便是丹樱,卫戕和丹樱没什么交集,但都在蛇王麾下做事,日子久了,总也了解一些。
  平心而论,丹樱的脾气不算太坏――至少在千年大妖的行列中,她是个正常的妖,说话做事都不疯癫,还算是有规律可循,性格比她弟弟要好上一些。
  即便如此,宫中的妖仆们依旧谈丹樱变色。
  不止丹樱,强者总是让弱者避之不及。
  这条雌蛇是谁,为何宫娥们见了她不但不害怕,反而还停下来泰然自若地向她问好?
  这不合常理。
  卫戕陷入沉思,天色将亮,他正欲回去准备今日正午的那场刺杀,不料这一会儿思索的工夫,意外等来了接连两日都没有露出马脚的白狐。
  衾雪自卫戕面前穿廊而过,没有察觉到他。
  他的身体紧绷,有明显异状。
  卫戕立即提步,悄无声息地紧随其后。
  他跟着衾雪去到了医师院。
  已到下差的时候,茯芍正犹豫是临时去一趟蛇宫,还是明夜请脉时再向蛇王汇报自己看见的卫戕。
  她以己度人,自己在蛇宫里敛息行走、遮掩痕迹时,是为了窃玉;那卫戕又是为了什么……
  不像什么好事,但也可能是蛇王授意他的任务。
  这个时间不是她该见蛇王的时间,自己特地跑过去说这事,万一对方只是在执行王令,那她岂不是闹了笑话,还会让蛇王觉得她大惊小怪、搬弄是非。
  茯芍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偏向于明夜请脉时再提。
  要是王嫌她多管闲事,大不了以后她不说就是。
  “芍姐姐,我都收拾好了。”酪杏整理好了东西,将墙上挂着的墨青披肩取下,给茯芍披上。
  “好,”茯芍抬头,让她系好了系带,“我们回去吧。”
  她刚一迈步,还未踏出主屋的门槛,就看见步入医师院的衾雪。
  老患者了,茯芍下意识张口,“怎么,哪里又伤了?”
  衾雪顿足,停在了院中。
  “不,没有……”在中意的雌性心里留下了孱弱的印象,他面上发烧,但这一次没有再逃离。
  “我来,是有话想对你说。”
  茯芍偏头看着他。
  晨曦自他们东方射出一抹光束,那头白发在月下柔美如绸,在日光下则愈添辉光。
  对崇白的人类而言,衾雪称得上清贵无双。
  他抬眸看着茯芍,没有施展媚术,那双狐眼自带妖冶风雅。
  茯芍身后的酪杏咯噔了一下,她不是离群索居、不谙世事的茯芍,立刻明白了这头白狐是什么意思。
  私心而论,酪杏希望茯芍的伴侣也是蛇,不想她和外族纠缠在一起。
  但她没有资格替茯芍决定,只能期艾地望着茯芍的背影,祈祷她不要答应。
  衾雪酝酿良久,终是在茯芍困惑的视线下开口了。
  “你曾说过,比起容貌,更看重实力。”
  茯芍点头,“对。”
  “那你……”衾雪咬唇,那双狐眼流露出难以言喻的风情,烟视媚行,又带着渴欲、期冀,“你会愿意和淮溢最强的雄妖结为伴侣么?”
  茯芍一愣。
  淮溢最强的雄妖,不就是蛇王么?
  她正要答话,倏地余光一瞥,看向了医师院门外。
  有一股难以捉摸的气息。
  若非蛇王,就是方才遇到的卫戕将军。
  茯芍下意识排除了蛇王。
  卫戕……她皱眉,他为什么要跟过来?来了又不进门,只藏在门外偷听。
  她愈发觉得卫戕可疑。
  衾雪羞怯地道出了自己的心意,正忐忑地等着对方回应,却发现雌蛇的目光越过了自己,全然一副走神的模样。
  他顿时被凉水浇了个透心。
  带着一点愠色,衾雪重重唤了声:“茯芍!”
  茯芍这才回神看向他。
  “啊……”她想起了衾雪刚问的话,答道,“那当然愿意。”
  蛇王也好,新起之秀也罢,她乐意和强壮的蛇交尾。
  生不生蛋另说。
  院外的卫戕听到这一段,不由得皱眉。
  院内的衾雪则眉眼舒展,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颔首,道,“好。”
  说罢便转身离开。
  好?茯芍不解,这次又是好什么?
  他怎么总是没头没尾地说“好”?
  妖已走远,无从问起。茯芍莫名其妙地离宫回家。
  回去的途中,酪杏一脸欲言又止,等她做了饭、茯芍吃饱喝足了,酪杏实在忍不住问:“芍姐姐,你这就答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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