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有点快。”
第76章 入沼
眼前似有白虹贯过,江稚茵用脚抵住他下巴将人踢开,合拢双腿,抓着床单,侧支起身子,但胳膊没什么力气了,维持不了两秒就又塌倒下去,头发已经湿的分不清附着的是将才在外面淋的雨还是在床上出的汗。
手铐牵连着,她爬不远,肩膀又生理性抖了几下,咽掉口水以后说话:“表现完了吗?”
闻祈抽一张纸巾擦嘴,额前的发也湿了,他拨到耳后,道:“合格,还是不合格?”
这种问题让她不想回答。
他替她撩开黏在脸上的头发,轻声:“别人没有我做得好。”
闻祈想到什么,呵笑一声:“先是孙晔,又是娃娃亲……”
他曾经想象过什么样的人才能站在江稚茵身边,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父母尚好,精英人士,然后过上所谓相敬如宾的生活。
但那时候只是想象,现在却突然出现一个完美契合这些条件的人。
闻祈知道,江稚茵会有很多选择,在那些选择里,他永远是最差的那个。
但还是渴望着、乞求着、盼望着。
“我确实没有他们那么好的条件。”他低一低头,头发扫在江稚茵鼻尖,“之前你总问我,在楼下找我的那个人是谁。”
“那是我亲生父亲,从牢里出来了。”闻祈说,“我不想让你见到他,茵茵,我周身所有的一切都不明亮,所以我总是害怕。”
江稚茵突然察觉到他视线恍惚,像无法聚焦一样,她盯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抬手,轻轻捂住他右眼,闻祈的视线一下子涣散了,连看哪里都不知道,无力地抓握了一下她的手腕。
在良久的沉默后,她吐字:“你眼睛……怎么回事。”
闻祈虚虚落眼,突兀提起别的事:“你一直想问我,分手三个月里怎么一条消息都没给你发。”
“因为我那时候想着怎么合理让我爸去死,想清除掉所有麻烦的事情,再光鲜亮丽地站在你面前,想着可能那样会更有竞争力吧,你能多考虑我一下。”他停顿一下又继续,“花了点时间,但是跟他缠斗很久也没有了结,在医院躺了几个月。”
“眼睛也是那时候出的问题,被砸了一下,左眼视力下降到0.01。”他抬一抬眼皮,扯下江稚茵覆上他右眼的手,“0.01的视力,只有像现在这样近的距离,才能看清你。”
“我没有什么诱饵能够挽留你了,所以我说服自己让步,只要你一点点关心和爱,就够了,这样的要求,都不可以吗?”
现在开始,他已经完全把自己剖开了,曾经觉得应该隐瞒的、不该隐瞒的,已经一字不落地告诉她了,所有的坏、所有的好,都像摆在桌台上醒目的水果,一面腐烂,一面鲜活,只待她选择。
所有的谎都被戳穿,唯一能够付出的,也只剩一片真心了。
万一她不要,如果她不要,就什么也没有了。
江稚茵凝望着他的眼睛,所有的算计与阴翳因为自卑而消磨以后,只剩一片空寂。
“你要证明的不是你有多适合当一个情夫吧。”她开口,“等我能看见你的好的那一天,我们才有机会复合。”
历经了将近两个小时,雨终于停了,世界安静下来,只有一点雨水挂在玻璃窗上,汇聚成股,再流下。
“我给你机会,但不会一直给你机会,如果你做不到这个,我觉得,也许我们不那么合适。”
她的宽容也就到这里,不可能一直去等一个人改变。
江稚茵还伏在床上,又长又直的头发洒开一片,晃一晃手腕,要求着:“如果谈得拢,就解开――”
注意力被吸回来以后,江稚茵开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又踹他一脚:“差点忘记提……以后这样的事,”她抬起手腕,示意着手上的铁拷,闻祈的手也被她带了起来,“别再有下一次。”
他还有些恍然,表情空白着,江稚茵问他要钥匙,闻祈还执着坚持:“我没有――”
“不打开,你连情夫都没得做。”
沉吟两秒后,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转开,铁块坠落在湿黏的床铺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就知道他不可能没后手。
江稚茵撑着身子坐起来准备去浴室洗澡,脚刚触到鞋就一软,身后的闻祈扯了她一把,她觉得难堪,甩开,靠自己站了起来,因为有点看不见,只能摸着墙走,还自顾自小声埋怨:
“技术不怎么样,还当情夫呢……”
“……”
浑身都黏黏的,冲洗完以后才清爽,闻祈很自然地握住吹风机,让江稚茵靠坐在沙发上,他站在后面握住她一把头发,用热风细细吹干。
屋子里只剩下吹风机“嗡嗡”的响声,柔软蓬松的头发从他指缝一点点滑落,江稚茵坐了一会儿,蓦然开口:“你胸口那块儿……”
他的手顿一下,滚烫的热风灼烧着皮肤,闻祈关了吹风机,家里还有她以前用的护发精油,他抹在手上,往江稚茵头发上抓,答着:“止血了。”
江稚茵盘腿坐在沙发上,盯着眼前熟悉的摆设,电视机也像是很久都没打开过了一样,桌子上干干净净,到处都空着,简直不像有人住过。
她很认真地思考着,双手交握在一起,道:“你爸……那个男的,跟你打了一架以后,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闻祈答,“没再见过他。”
他眼神颤动一下:“我们分手了,他也不知道你住哪儿,找不上你。”
闻祈下意识觉得江稚茵是怕闻春山缠上她要钱,于是把她撇了个干净。
实际上江稚茵考虑的不是这样的事:“我是说,你还住在这里,他不会再来找你吗?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像是恢复了力气,她又开始念念有词:“还有你的眼睛,今后要怎么治?有找医生聊过解决方案吗?奶奶给你的拆迁款还是不要动,毕竟这笔钱不属于――怎么了?”
闻祈抹精油的动作停住,像是走了神,江稚茵问了他一句,他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卓恪方说的有点用。”
她侧了侧头:“说什么?”
闻祈变坦诚了:“当晚就天雷勾地火,勾回来就好了。”
江稚茵憋了一口气,把自己头发拽回来:“你觉得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所谓的‘服务’?”
“砰嗵”一声,屋子里的窗户被风重重撞了一下,雨虽然停了,但风还是刮得挺狠。
她穿上自己的拖鞋,“还好意思在日记里骂我是傻子,我觉得你也差不多。”
“免得你又说你不懂,我像教小孩子一样教给你好嘛。”江稚茵转过身子跟他面对面,放慢了语速,“你眼睛的事,你爸爸的事,算是你第一次主动跟我坦白,我们之间算是终于坦诚相待了。”
“我最后最后问你,现在,是不是再也没有任何事瞒着我了。”
他蹙眉想了好久,不太确定:“赵永伟闹事以后,我去找过他,报复过他,这算吗?”
江稚茵心说,怪不得那时候赵永伟突然来医院跪下道歉。
闻祈继续:“还有之前说自己被宿舍的人排挤出来,实际上是我主动搬出来的,是为了来找你。”
“还有,在一起之前,你总觉得我穿着不合身的那套黑色的睡衣,是专门为了勾――”
“打住!”江稚茵制止,“这种细枝末节的就算了……”
她在心里怨了一声,当时真是年纪太小,色迷心窍,轻松就被勾到了……
“重要的事,没有了。”
江稚茵还是有一件事觉得奇怪:“那你怎么会在我们一见面就开始谋划着怎么钓我上钩?写日记的时候还那么讨厌我,后来我们也再没有见过,你怎么会喜欢我?”
闻祈撩起眼皮,视线轻落在她身上,却又仿佛夹杂着复杂沉重的情绪,他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回不了头了。”
“其实在你没回来之前,我们也见过面的,只是你忘记了。”他轻轻道。
江稚茵以为的第一次重逢是她去往那片拆迁后的废墟,闻祈蹲在墙角埋葬自己被狗咬死的金鱼那天。天光阴暗,他举着自己那个摔碎的玻璃罐子,漆黑的眼底空若无物。
但实际上在更早的时候,闻祈已经尝试付出一切努力,花光所有能用的钱,去海城见过她。
时至今日仍旧记得那天,无边夜色下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断掉的铁轨随山脊延伸,十几岁少女被夜风缓慢吹起的头发。
于是在学校里,路过那个窗户又看见她的时候,闻祈抬手摁助听器的手指都在颤抖,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抬步从后门走进去,人生中不知道第多少次,因为她而感到无措。
如果说第一次重逢是他刻意为之,那第二次,就是命运。
江稚茵发了一会儿怔,突然记起曾经有一次,两个人看完表演,一起骑自行车从学校大门出来,闻祈落后她几米距离,问她是不是只记得海城的梧桐树。
那应该是沉默了多久的感情?
十五年。
直到这一刻才被全然袒露。
第77章 入沼
滴答滴答,屋外树枝上挂的雨水往下徐徐落着。
江稚茵的头发已经吹干,她捧着闻祈倒的热水慢慢啜饮着,乱七八糟的心绪在心间百转千回,再化作口中含着的热水被一齐咽下。
闻祈口中的舌钉也没摘下,说话的时候尚能看见,现在沉默下来,双唇也闭合了,江稚茵的心思飘忽一下,心想他吃饭喝水的时候舌头会不会痛。
她又喝下一口热水,感叹着,十五年啊,也太久了。
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江稚茵刷视频都得掉两斤眼泪出来,现在听见闻祈那么说,心脏也像被谁用指甲轻轻搔刮着一样,下意识收缩一下。
明明是那么喜欢耍小心思让她心软的人,偏偏这种事瞒了这么久,居然也没想过说。
江稚茵搁下杯子:“你那个时候喊我一声不就好了,你跟我说个名字,我还能说不记得你不成?”
“喊了也没用。”闻祈说话,“那时候我话都说不利落,你身边还有孙晔,我身上的钱在海城也待不了几天,到时候还是得回去。”
他回忆了一下:“但那一次过去还算有价值吧,后来我对学习上了心思,总算转了学,要是那时候没转到滨大附中,就没有第二次见面了。”
如果其间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就再也没有后来了。
江稚茵转了几下桌子上的杯子,垂眼看着里面冒出的袅袅热气,沉默了很久,不想继续往沉重回忆的方向走下去,轻声岔开了话题:“饿了。”
她抬抬眼睛,抿开唇角:“煮面给我吃吧。”
衣服兜里还装着楼下小孩塞给她的两颗糖,江稚茵坐在沙发上,掏出一颗来,塞进嘴巴里尝尝味道。
听着边上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她淡淡想着,要是没有分过手,这样的时刻早就该发生好多次了。
江稚茵本来打算吃了面就走,但时间上很尴尬,天也没亮,凌晨三四点,车都打不到一辆。
她叹气,心说有了时间要自己去考个驾照买个车,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还尴尬地留在这儿。
床单已经湿得不能睡人了,闻祈拎开床上已经被打开的手铐,扔到了一边,跟那墙角的水果刀碰了一下。
他给换了新床单,自觉抱了一床毯子去沙发上了,把床留给江稚茵。
这屋子里的味道太过熟悉,木质的地板仍旧发潮,走路的时候嘎吱嘎吱响,一到阴雨季,墙皮就又开始斑驳,好像怎么都不会好。
这么多次修修补补,只不过是想回到最开始的模样。
天亮以后江稚茵就换了一套衣服从这个家离开,出来的时候随便跟江琳胡扯了一个借口,结果闹了一晚上没回去,第二天先去学校上了课,中午按照约定,每个月得回几次成家。
吃了顿午饭以后,成国立把她叫到书房,让她看一份文件,说希望她能抽时间参与,也算历练。
江稚茵还小小吃惊一瞬,觉得她爸难得有点正经事找她,而不是一直催着她答应徐正希的邀约。
他给的是一个关于“跨年龄人脸识别与合成”的项目,可用于追踪长期失踪的儿童,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再增加亲缘关系的约束判断,通过解析面部特征,对人像进行时间上的识别与预测。
看到那几行字的时候,江稚茵的手下意识紧了一下。
“这就是前阵子闻祈拿给我看的一个计划书,他们实验室下一步研究的方向,我跟他的老师交好,据说是他自己提的,因为那孩子小时候也是个孤儿。”成国立叙述着,“没办法,看到这个的时候,就想到你了。”
“我呢,本质上是个资本家,一个臭商人,这么不回本的东西,按理说我不应该接受,可他们可算找对人了,我偏偏有个走丢过的女儿,拒绝了我就良心不安啊。”成国立点点桌子,“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所以答应下来了,你如果感兴趣,我就跟那位老伙计说一下,让他带带你,你参与进去,能有点成就感,我投进去那么多钱,也算做了点好事。”
那资料很厚,拿在手里特别沉,江稚茵在那一瞬间里想到的人生也不止有自己的、不止有她待的那所福利院里五个小孩的,有好多人。
她无比缓慢地吁出一口气,说了“好。”
实验室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尽管有成国立帮她引荐,但做学术的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但闻祈的老师也是海大的教授,好歹是一个学校的,看过成绩以后只说可以先试试,没立刻决定就留下她,因为学历上并不是太有竞争力,老教授更希望用自己带的研究生。
寒假的时候,江稚茵就想好下半年要写的论文方向了,要是有机会留下去,应该也能得到不少指导和资料。
大雪飘飘的日子里,邓林卓又组了个局,几个人嫌外面冷,终于吃上一顿室内的饭了,以往每次聚一顿都是露天的小桌小板凳。
江稚茵见菜都上完了,边上还空了一个位子,疑惑问邓林卓:“你没叫闻祈?”
“啊?”他懵了一瞬,“我以为你俩还闹着呢。”
说起来,从上次她离开出租屋以后,是没怎么见过面,可能等她真进了实验室以后能碰着,但按闻祈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找机会跟她见几面。
上次他一声不吭消失个干净的时候,是跟闻春山打得进医院住院的几个月,这次又没了动静,江稚茵难免会多想。
她咬下铁签上的青椒,皱眉:“你是因为我才故意没叫他?你联系过他没有啊?”
邓林卓:“联系还是联系过的,但我没说叫你来了,哥儿之前找我帮着介绍了个医生,这段时间应该还得一直去。”
“什么医生?”
“精神科,他不是一直睡不着吗,都吃出抗药性了。”
江稚茵估摸着闻祈去问的也不止失眠的问题,但她没多说什么,“啊”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撸了一把新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