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觅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就挂断了电话。
见面谈也行吧,正好她也有一些问题,要问妈妈。
……
不到一个小时,安望宁的消息就发了过来,说是已经到了帝兰景苑北门门口。
迟觅揣着手机就出了门。
在北门附近找了好一圈,直到安望宁按了按汽车喇叭,她才发现车就在几步之外。
十年过去了,妈妈早就换了新车。
只是她视而不见的样子,又把她气得不轻。
安望宁开着一辆不到百万的梅赛德斯,她没有下车,铁青着脸看向她。
“上车。”
迟觅乖乖上了车,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安望宁的样子没怎么变化,看不出来浓重的沧桑感,但气质更加强势了。
她的打扮,也愈加时髦精致。
一路开着车,安望宁时不时与有些古怪的女儿搭话。
“看来你和他又和好了,都搬回去住了。”
迟觅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随口应着,“唔。”
安望宁又简单问了一些有关于琳琳的家常话。
不知不觉间,她已开着车带她来到了一处偏僻工地。
到地方后,安望宁率先下了车。
她说了很多,迟觅费了不小的劲才明白她的意思。
漓市江桥区这块地,都是锦丰的项目,工程已经七七八八。
安达集团做的是实业门窗生意,如果能与锦丰达成合作,利润可观。
但锦丰并不一定要选安达,安望宁与锦丰王总谈过了,如果能帮他牵封家的线,这笔生意便都好说。漓市这些生意人,谁不知道她女儿高嫁了封诣寻?说白了,就是各有各的算盘。
安望宁说了一大堆,又看向迟觅。
她假意露出慈祥的模样,像是哄着她似的,“觅觅,你反正都和他和好了,你跟他说一声,拉一拉我们安达对封家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
迟觅冷笑起来。
这样的妈妈,在她眼里真陌生。
“这几年来,在你眼里,我就是一根吸管吗?通过我去吸别人的血?”
安望宁有些不耐烦起来。
她的声音拔高了几分,“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吸血,他是你丈夫,是琳琳的爸爸!你是我女儿,我养你这么大,你给人白睡吗?!”
“住口——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
迟觅的眼眶红了,她没想到,这么难听的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安望宁也惊讶于,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还敢凶她。
下意识的,她对着迟觅抬起了手掌。
迟觅愕然,迅速退了几步。
她脸色惨白,充满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母亲。
“你要打我?你是不是打过我?”
在她有记忆的十七年里,妈妈从来都没有对她动过手。
安望宁犹豫一瞬,咬牙把手放了下去。
“觅觅,你是要让妈妈求你吗……”
“你说老实话,这么多年我亏待你了吗?”
“我供你吃、供你穿,你嫁了人之后,就不想管妈妈了?”
“妈妈只有你了,只有安达,你必须把事情给我办好!”
迟觅眼眶湿润,终究没有哭出来。
她有时候,就是那么古怪,真到了伤心时,反而哭不出来。
迟觅低垂着头,喃喃问:“妈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安望宁却只是用她不可理喻的神情看她,“你在说什么?”
她苦笑起来,说:“我跟你说过了,我失忆了,只是你不信。”
安望宁一脸茫然,“什么?”
迟觅苦涩非常,似是自言自语,“你以前就算凶我,都只是装装样子,永远不可能动手打我,爸爸更是连对我大声说话都舍不得,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话一说完,她就吼了一句:“别提你爸。”
迟觅却执着地问:“你和爸爸,到底为什么离婚?”
安望宁的声量又拔高了几分,“我说了别提你爸!”
迟觅站着一动不动。
只见自己的妈妈,面容逐渐因愤怒而扭曲了起来。
几乎是吼着在说话,安望宁不去看她,一句接着一句。
“对你再好又有什么用?都是假象而已!”
“男人有钱没钱,最终都会变心。”
“到最后你能靠的只有自己!”
“你和封诣寻结了婚,就抓住该抓住的机会!”
“你能给他白睡吗?!”
“你是我的女儿,安达也会是你的安达。”
迟觅总觉得她生起气来要对自己动手,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
她喃喃问妈妈:“爸爸他,他背叛你了吗……”
一想到在她失去的这些记忆里,自己的亲妈真的动手打过她,她整个人都在发冷。
看着她这副恐慌害怕的样子,安望宁似是有些不忍。
然而,她眼中的冷冽与恨意还是超出了迟觅的想象。
“很多事情,你记不记得,都不重要,你要明白的是,你是我的女儿!是我一直努力赚钱,让你衣食无忧!你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帮我的话,那以后都别叫我妈了!”
安望宁没有动手打她,只是愤愤地说着。
撂下这番话之后,她就打开车门,回到了车上。
并且不再理会迟觅,她迅速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仿佛,是换了一种方式惩罚她。
迟觅看着远去的奔驰车,惊讶之中,喊了一声:“妈妈——”
自己的亲妈,竟然不管她,就这么走了?
第14章 不折之花
天色昏沉沉的,还好不算太热。
迟觅四处张望了一番,这片远离市区的工地,如今少有人烟。
偶有几个穿着水泥工装的工人,在百米之外走动一下。
她拿出手机,翻出打车的软件。
等待了几分钟,也没有司机接单。
现在这个位置有些偏了,除了眼前这片待开发区域,后面就是群山。
迟觅找了一块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
不得已,给封诣寻发了消息过去,问他能不能派个司机来接她。
她想,如果他不回复的话,自己就打个电话给他。
没想到的是,不到半分钟,他就给了回复。
他回了她简短的两个字——位置。
迟觅闷闷不乐地发送了自己的定位,脑子里还在想妈妈的事情。
二十七岁的世界,终究和十七岁不一样吧?
妈妈说的那些难听话,好像也正是为了告诉她这一点。
她如今的世界很残酷,近在眼前的金钱与利益,比所谓的感情更重要。
爱情就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从来都只可远观。
就连那么温柔有耐心的爸爸,也离开了她们母女。
这个世界上,又还有什么真正可靠的男人呢?
或许,妈妈说的是对的,封诣寻不喜欢她这个人,但至少很喜欢她的身体。
她为什么不能好好利用这一点呢?
或许,从来都没有人会一直爱另外一个人。
可迟觅内心深处,还是无限渴望着什么。
像小孩望着橱窗里放着的蛋糕,想象着甜美的滋味,她也曾想象过有人用生命爱她。
天上有乌云飘了过来,周遭的气息似乎越来越燥了。
大约是要下雨了。
不过,她不讨厌下雨,从小就喜欢看下雨。
百无聊赖的等待中,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雨势来得很急。
迟觅笔直地站在草地上,任由雨水淋湿自己。
她咬牙握拳,迎着昏沉的乌云天空,猛然间又拥有了某种生活的决心。
十七岁的迟觅,不仅仅是一朵受不得委屈的玫瑰花,更是一朵不折之花。
然后——
一辆车驶了过来,停在了不远处,正好压过几步之外的一个水坑。
泥水溅在了她的小裙子上,一眨眼,脏污一片。
猝不及防,迟觅呆愣住。
她很快认出了车牌,是封诣寻的司机常用的那辆保时捷SUV。
迟觅气坏了,大步上前,用力一拍引擎盖。
“喂!你会不会开车啊!看到我在这里也不知道小心点,我好歹也是总裁夫人!信不信我马上开除——”
话还没说完,驾驶座的车门打开。
下来的并不是封诣寻的司机,而是他本人。
他沉着脸,还是那副有些嫌弃的样子,不过很快打了伞,挡在了她头顶。
“淋雨很好玩吗?”
迟觅不回话,见到他的时候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子。
封诣寻低头看了她一眼,像是怕她冷,单臂一张将落汤鸡似的她搂进了怀里。
他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狼狈不堪,有些受伤,但眼神始终带着股坚韧。
迟觅靠着他的胸膛,心想他也不怕自己把他衣服弄脏。
短暂地犹豫一会儿,她还是说了真话:“我妈妈把我丢在这里了……”
封诣寻蹙眉,默不作声地给她拉开了车后座的门。
他还以为,她在雨里哭,走近了才知道,她不仅没哭,还生龙活虎的。
要是再晚来一些,她估计都要淋着雨手舞足蹈起来。
迟觅一身湿漉漉脏兮兮,坐在后座时,怕弄脏车,身形有些瑟缩。
驾驶座的男人扔过来一件放在车里的外套,还是没什么废话。
她披上外套,挨着车窗坐着,任由男人开车送她回家。
他的车其实开得很稳,车里循环播放着一首钢琴曲。
迟觅有些后知后觉,喃喃自语起来,“C大调前奏曲……”
说完,她又有些恍惚。
巴赫平均律,C大调前奏曲。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爸爸算个音乐艺术家?
她耳濡目染之下,确实会一点,但都是些假把式。
对于钢琴,她最懂的,恐怕是如何让自己姿势看起来比较美。
正疑惑着,封诣寻就关掉了音乐,然后踩下油门。
突然加快的车速让她的身体晃了晃。
迟觅有些恼火,却又不能发作。
他怎么没来由,好像又生起气来?
这男人真是喜怒无常,就那么不想听到她的声音是吧?
不喜欢她说话,她闭嘴就是。
……
迟觅披着他的外套回到家时,住家保姆董金玉正好去接琳琳。
她洗了个澡,换了一件白色的蚕丝睡裙,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就来到了客厅。
衣服是女儿喜欢的款,她上回说,妈妈的睡衣很老土。
封诣寻长腿交叠,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看手机。
眼看家里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她还是想问点什么。
于是,迟觅厚着脸皮凑了上去。
“你知不知道,我爸妈离婚的事情?”
封诣寻抬眸看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看手机,“所有人都知道。”
迟觅坐在了他身边不远处,“那我爸妈到底为什么离婚啊?”
他反问:“安望宁没告诉你吗?”
她忍无可忍地瞪了他一眼,说:“我妈和你一样,没长嘴!你们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封诣寻终于回答了她。
“你父亲在外面,生了个儿子。”
“这是你家的事情,与我无关,你最好是去问他们。”
“至于我和你的事情,我说过了。”
“是你眼里只有金钱和地位,是你要分居,也是你先摘下婚戒。”
接连几句,迟觅满脸震惊,无言以对。
她始终不敢相信,记忆中那个说话和蔼温柔的爸爸,会那么对待妈妈。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母亲的愤恨,现在是转嫁到了她身上来。
可什么也不记得的迟觅,并不能理解自己凭什么,因为那些事,活得像个缩头乌龟。
家庭破碎,父母离婚,她迟觅,也成了谁都能欺负一下的大包子了?
她一下子又没忍住,微红着双眼,开口就对着封诣寻阴阳怪气起来:“所以你就是冰清玉洁的白莲花是吧?你清新脱俗!你是天下无敌的好父亲,什么错都没有,那你怎么没管住你自己那第三条腿?你碰我做什么?”
封诣寻转头看她,脸色复杂。
像是要生气,又没有完全生气的样子。
她看不穿他的心思。
他沉默一会儿,起身准备离开。
迟觅忽然就怂了,眼看他要从自己面前走过,她急忙抱住了他的腿。
“诶、别走呀……我、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现在的处境,还是不要把家庭关系搞得太僵硬。
以她现在的状态,要是被赶出家门,她说不定都要饿死在外面。
最重要的是,女儿现在都站在他那边。
迟觅沮丧无比,脑袋抵着他的膝盖,“我肤浅,我做作,我爱慕虚荣,是我勾引了你,老公,你原谅我吧!”
“迟觅——”
封诣寻语调生硬。
他掰开她的手,黑着脸,说:“我只是去倒杯水。”
迟觅讪笑起来,立马跳下沙发,“我来我来,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但他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还是自己去倒水。
她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随着一些不冷不热的交谈,她大约得知了自家父母的情况。
父亲迟正余出身平凡,却学了个很花钱的音乐,但在音乐事业上,谈不上有所建树。
所幸他长得很帅,又体贴温柔,安望宁这才与他走到了一起。
可就在几年前,安望宁才知道,自己这位二十四孝好丈夫,一直都拿着她的钱,供养着一对母子。迟正余的私生子的年纪只比迟觅小几岁,这种丑事,竟然隐瞒了安望宁那么多年。
而迟觅的好友徐朝曦显然知道这些事,但她当时没有和她说。
迟觅猜测,曦曦也是不希望,她再被这些不快乐的事情所累。
想象着那些并没有记忆的回忆,她有些难过,却也没那么痛苦。
毕竟,她实在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爸爸可能讨厌她、妈妈可能动手打过她。
但失去亲身经历的感觉,一切的痛苦,好像都可以云淡风轻地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