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青梧愣了下神,从膝上抬起头,入眼的是沾着水渍的英伦式皮鞋,视线随着笔挺的裤管往上,傅庭肆阴恻恻的模样让她一度觉得恍惚。
“傅先生。”她的语调带着哭腔。
傅庭肆居高临下,迎上她的视线。
也就两日未见,她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就像一件易碎的玻璃制品。
红肿的双眼,哭到脱色的脸颊,被大雨冲刷到几近孱弱的身子。
沉了良久的心被莫名的情绪填满,像被无数根尖细的针刺过一样,很痛。
陶青梧想拭掉眼角悬而不落的眼泪,手背刚碰上吃痛了一声。
一方手帕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哆嗦着接过,却没再有心情去擦。
——找个人护着你也不是什么坏事。
没来由地,宋方稚早前说过的话回响,给了她刚才喃喃出来的话一个完美的解答。
“我该怎么办?”她不禁又重复了一句。
傅庭肆等了她很久,耐心快要告罄,伸出手臂想要拉着陶青梧起来,却被她反扣住手腕。
她大脑空白了一瞬,猛然想起那个三天之约,“傅先生,你再问我一次。”
“什么?”傅庭肆眉头一跳,不解。
“再问我一次想要什么。”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傅庭肆微顿,一言不发。
陶青梧着急了,怕他反悔,怕他也不要她,大着胆子用行动逼迫他,湿漉漉的身躯登时闯入他的怀抱,环住他的腰,哑声:“你,可不可以?”
第28章 GET 28
CBD商圈, 傅誉集团顶楼灯火通明。
大雨冲刷着高层玻璃,朦胧了外边绚烂的夜景,不时会有雷电在夜空中划过,闪入室内, 令人悚然。
大平层公寓的装修风格和秋榭园截然不同, 意式极简原木风, 与白色夹杂在一起,舒适清爽,暖光一亮,温馨又高级,和傅庭肆身上清冷的气质有着强烈的反差。
陶青梧着了件浴袍, 长发半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量周围。
她曾经接过几个服装设计的兼职, 有幸来过几次CBD的内区, 印象中都是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 守卫森严,处处都透着奢靡。
只是没想到傅誉集团大楼的最顶层会是这么一番光景, 居住的痕迹很重, 想必是傅庭肆众多居所中的其中一处。
除却窗外的雨声,便是不远处洗手间内的水声。
她有些疑惑怎就突然跟着傅庭肆离开了, 一个多小时前她还在京美附近的马路上痛哭, 这会儿竟坐在这里听他沐浴发出的响声。
——你, 可不可以?
这句未经大脑的话突然冒出,她有些懊恼地拿过一旁的抱枕捂在眼前。
那会儿她与傅庭肆在雨中僵持了几分钟, 傅庭肆大概也觉得她是被雨淋到一时冲动, 未做任何回答。
她只是有些读不懂他面上流露出来的情绪,有诧异, 有迷惘,还有一点点的嘲弄?
后来她腿软了下,这人就将她抱了起来,丢进了劳斯莱斯的后排。
路上静默无声,直到车子驶入地下车库,她便鬼使神差地跟着傅庭肆来了这里。
洗手间内终于恢复安静,傅庭肆穿了套丝质睡衣出来,往常梳得板正的短发很丝滑地垂顺着,手上拎了两瓶宝路兹矿泉水。
陶青梧看了一眼就很快错开视线,在那只骨节均匀的手伸到她面前,才局促地接过水,“谢......谢谢。”
傅庭肆眉目一展,旋开盖子喝了一口才坐了下来。
沙发一旁塌陷下去,她猛然一怔,薄唇微抿,心里盘算着该说些什么。
那句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就是不知傅庭肆听进去几分,又是否真的悟了她话里的意思。
如果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那今晚注定会是一个不眠夜。
迟疑半刻,陶青梧忽地想起了一件事,含糊着问了句,“傅先生,你......身边有人吗?”
傅庭肆转头看她,扶了下眼镜,“你觉得呢?”
那次她偶然间听到傅庭肆醉酒后抱着她唤出的“Pretty”,想必关系没那么简单。
可听傅庭肆这会儿的意思,难道是已经分手了?
“Pretty是你的女朋友吗?还是......”后面两个字她有些说不出口。
“Pretty?”傅庭肆惊愕短瞬,随即很快了然,微微勾了下唇,用着戏谑的语气,“不管是女朋友还是情人,陶小姐既然觉得我身边有人,又怎敢不言不惭地说出想要我的话?”
想到秋音桐说陶青梧打算和时暨交往的事情,他又补充了句,“还是说陶小姐不在乎这些,在感情方面从不会委屈自己?”
陶青梧的心往下坠了坠,被他的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垂着头的样子还真有种做错事、说错话的感觉。
傅庭肆忽然觉得头疼,心里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陶青梧的沉默而烦躁。他搁下手中的矿泉水,起身觑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客房左手边那间,早点休息。”
客厅内的灯带被操控着关了,仅留下角落里的那盏落地台灯。
陶青梧瞬间觉得自己的心情和周围的环境别无两样,落寞又难堪。她其实没怎么听懂话里的意思,大概琢磨出来应该是暗讽她无底线。
身后主卧的门发出扣动门锁的声音,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蓦地停了下来。
她思绪空了几秒,听着傅庭肆发出温润低哑的声音,“Pretty是秋榭园里那只火焰色的布偶猫。”
话音一落,门很快关上。
陶青梧在失意中回神,回过头去看,刚牵起的笑容忽然凝滞在嘴边。
布偶猫?啊——
她好歹也去了秋榭园好几次,那几只可爱乖顺的猫咪也抱了好多次,竟连名字都不知道,现如今还闹出这么窘迫的笑话。
看来预感得没错,确实该是一个不眠夜。
-
翌日晌午,隔音良好的公寓俨然与外边的热闹繁华形成了鲜明对比。
顶层挑光很好,温暖的阳光从半掩着的窗帘投射进来,落下斑驳光点。
陶青梧夜里梦魇,那日母亲出事的画面一直充斥在她的脑中,久久无法挥散。
舒适的枕上布满泪渍,就连一旁的边柜上都是乱成一团的纸巾。
她视线一挪,桌边放着一个水晶杯,水喝得还剩一半。
眼睛痛,头也痛,可她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去用杯子接水喝。
愣了几秒,她掀被出了客房,外边空无一人,一片静谧。
昨晚被她换下的衣服已经洗过了,整齐叠放在沙发上,飘着一股洗涤剂的清香,好像还有傅庭肆身上常有的木质花香。
这个时间,傅庭肆想必已经去工作了。
陶青梧换完衣服开始思考怎样离开,一抬眼就见中岛台的加热餐垫上放着热粥和糕点,还有一张黑色的门禁卡。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给傅庭肆打声招呼的时候,手机界面弹出一通未知号码的新来电。
她犹豫了会儿,接通后听到那头的声音不禁怔忡在原地,瞳孔微缩,一脸的不可思议。
傅庭肆保持着一贯的生物钟,健完身吃了早餐就去了次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
公司今日事多,他完全顾不到睡在隔壁的人,见完客户签了合同,又是一场长达三个小时的海外视频会议。
结束时正是午餐时间,他吩咐鹤叔送餐到楼上,得到的却是陶青梧已经离开的消息。
连声招呼都不打,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洒脱。
傅庭肆的心中毫无波澜,似是早已习惯陶青梧的这番做派,语气轻飘飘示意鹤叔再将餐送到自己的办公室。
美食是无辜的。
只是面对这几道精致可口的饭菜,他有些食之无味,随即放下筷子上了楼。
左边的客房内一片整洁,好似从未有人入住过的痕迹。
如若不是那床头摆放着的水晶杯,他几乎快要认为昨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傅庭肆长睫微微下垂,伸手捏着杯子的边缘,回到客厅放到原有的橱柜内,莫名地有些恍神,右手的指尖来回摩挲了好几下。
昨夜他有些入睡困难,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偶然间听见隔壁传来一阵轻微的啜泣声。
静静听了会儿,那边的声音却未有一丁点要停下的意思。
他下床出去,先是礼貌性地轻叩了下客房的门,久未得到回应才推门进去。
借着床头那盏欧式台灯散发出的微弱光芒,侧躺在床上的人眉头紧拧,双颊挂着晶莹的泪水,蜷缩着的身形微微颤动,哭得很是伤心。
他顿觉烦闷,思绪再次因为陶青梧的痛哭而变得杂乱无章,连忙从床头抽出张纸巾,略微伏身轻拭掉了这人眼角要落不落的眼泪。
没一会儿,陶青梧终于哭累噤了声。
他又返回客厅接了杯热水放在了客房的床头,轻掩上门回到卧房酝酿睡意,直到天微微亮才睡着。
时间一分一秒转得很快,他迅速回过神,右手垂到身侧,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傅庭肆午睡之际,陶青梧乘坐迈巴赫到了一处繁华的别墅区。
一路绿化葱郁,随处可见天堂鸟,景观花应季盛放,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车子径直驶入地下停车场,一眼望去足足有十多台豪车,其中不乏有她在学校仅见过一次的保时捷,陶亦薇的那辆。
陶青梧早前对这些完全不懂,还是宋方稚查询了不少,她耳濡目染。
司机帮忙开了车门,一口一个“陶小姐”地唤她,殷勤得很。
乘电梯上去,映入眼帘的是珍珠玉石的地板,挑空的设计很有层次感,非常大气。
三四个仆人等在外边,在看见陶青梧的时候立刻扬起笑容,又是帮她拿包,又是递拖鞋给她。
踩着吸音的波斯地毯进去,全包围式沙发上坐满了人,陶衍安坐着的位置很醒目,弯着腰点燃手上的雪茄。
她有些拘束地立在原地,陶衍安立时放下手中的喷火/枪,雪茄也随意地丢到茶几上,冲着她露出和蔼的笑。
“青梧,快来,坐我身边。”他起身招了招手。
陶青梧心生不适,对于在商场游刃有余的人生出敬意,不然怎会在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自然而然地去掉姓氏唤她。
她强忍住欲呕的冲动,扫了眼陶衍安左手边长沙发上坐着的陶亦薇,还有一位她从未见过。
这人为了缓解她的紧张,轻拍了下陶亦薇,然后踱步到她的面前,滑嫩的手牵上她的,“你好,青梧,我是陶亦蔓,是亦薇的姐姐,也是你的。”
她垂着眼睫,目光落在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
陶亦蔓看着跟她一般大,是那种很温婉的长相,举手投足间大家闺秀的味道很足。
姐姐?
陶青梧打量的动作一顿,她记得舅舅说过,陶衍安是在她出生一个月后才与别人成婚的,所以......
喉间仿佛有东西要涌出,她缓声道:“我想问问洗手间在哪里?”
陶亦蔓冲着她身后指了指,她撒开腿跑过去,终是按捺不住发泄了出来。
这时,一位看着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进来拍了拍她的脊背,声音里带着担忧与关怀,“二小姐,要不要紧?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她顾不得去在意这莫名其妙的称呼,连忙摆了摆手,下意识回:“我没事。”
待缓过来,陶青梧重回刚才的地方,还是会觉得阵阵反胃,“请问为什么要让我来这里?”
安静半刻,坐在陶衍安另外一边的两位老人不经意间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位老夫人起身到了她的面前,转着看了她一眼,随即满意点头。
“是很漂亮。孩子,我是你的奶奶。”老夫人拉着她到了一处空着的双人沙发坐下。
她缓缓抽回自己的手臂,无法融入这充满虚情假意的氛围内,语气里透着疏离,“你们大概是误会了,我不是。”
半晌后,陶衍安从边几上拿过一个档案袋,抽出里面的亲子鉴定放在了陶青梧的面前,完全没给她再否定的机会。
她彻底没了话,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奶奶已经教训过你爸爸了。家里人都是刚刚知道你的存在,不然也不会让你在外边过那么久的苦日子,”老夫人低着头拭掉眼角的泪,又道,“殷绒跟你妈妈有私人恩怨,所以才会冲动到开车去撞人。事已至此,你留下来,让我们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陶青梧频频被这一大家子弄到反胃,心想这该是多离谱的家风才会字字句句都能让人没话来应对。
她眸光一暗,反驳的话在脑内泛滥了半瞬,又瞬间偃旗息鼓,“我先回家了。”
可显然,没人打算让她离开,硬是将她留了下来。
直到进了一间装修温馨的卧室,木门响起了反锁声,陶青梧才堪堪反应过来,她好像被软/禁了。
她一时没缓过来,不理解陶家人的用意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