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年做到她身边的空位:“妈怎么来了?”
温如华伸出手指,理了理女儿垂到耳前的一缕头发,“早上醒的早,就想着来看看你。”
温年反握住她的手:“徐叔都跟你全说了?”
“问了两句就露馅了,你徐叔不怎么会骗人。”温如华轻笑道,“还有那棕熊我一看就是你和齐斯。”
“在套服里闷了这么久,你和齐斯累不累啊?”
“不累,也不热。”温年唇角浮现浅浅的笑容,“我还让商家特意垫高了头套呢,没想到一眼就被妈认出来了。”
“你们的演技太夸张了。”
温年点了点头:“确实,就差亲口告诉妈前面有个很大的惊喜了。”
温如华看了一小会女儿,又忍不住叮嘱起来:“家里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和齐斯回去也要搬到一处,两个年轻人住一处,都互相包容些,别让一时的坏情绪伤害彼此的感情。”
“妈,你放心,我跟齐斯一定会好好的。”温年轻轻笑了下,“你看这次,齐斯听说是给你的惊喜,说是一定要来。”
“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也会像他照顾我那样,好好关心他的。”
午饭后他们出发离开,提前就定好机票了,周齐斯明天有公司会议,温年有学校课程,回到家还要简单收拾行李,不能耽误太多时间。
一路沿着环湖公路回去。
车窗半开,凉爽的风拂过脸颊,温年看着之前走过的这条路,来时是她一个人,回去却是她和周齐斯结伴。
那天晚上,独自一人的不安恐惧,都消融进男人充满安定感的怀抱里。
依旧的艳阳晴天,融融阳光垂下,不远处的湖面波光粼粼。
一切就如她一直希望的那般,在她身上投注整个世界的母亲,能够重拾她丢失已久的浪漫情结,勇敢、毫无顾虑地牵起所爱的人,拥抱自己的感情和幸福。
明明来时内心充满了期待,可走时内心却涌现浓重的不舍。
回到家,她就会从两人小屋里搬走。
温年感觉由衷开心时,那股丝缕涩意再次上涌。
很突然就想到曾经的一段往事。
那还是温年初中毕业那年,她顺利考进重点高中,在她查到录取信息的第二天午后,温如华问她想不想一起去看海,徐叔也会一起去。
温年一直在内陆长大,看海对她有种莫名的吸引,说不清为什么,她并没有表现出内心那样强烈的期待,而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在临近出发的日子,温如华却很抱歉地说,这次海边之行,不能如约去了。
温年看着妈妈的笑脸,明明像如常那样在笑,却看起来很悲伤。
徐叔消失的整整一个星期,温如华也没有提过任何一次。
可一星期之后,徐叔却再次登上她们家的门,就像是往常一样亲切好言。
一切都如常,仿佛那一星期的消失,只是她臆想中的一件事。
之后徐叔带了她和温如华去了南城最大的游乐场,给她买了冰淇淋,还有一条漂亮的公主裙。
拍三人合照的时候,温年坐在徐慎的肩膀上,看到温如华偷看男人时,眼里漫出的微光笑意。
至于遗憾没有看到海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温年也没有提过一次。
“所以温老师,是很想去看海么?”
听到身侧响起的低沉嗓音,温年稍稍回神,发现到自己下意识,把想看海的话就这样喃喃出口。
温年轻声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要说很想去,这么多年,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去,但也没付出过行动。”
“可能也就是因为一直没去成,所以才会这样念念不忘。”
可就是很奇怪的事情是,当温年用着不是很有所谓的口吻,说出这话时,多年前心里涌现的那股遗憾,仿佛记忆复苏般再度袭来。
“温老师,如果是很想做的事情,做梦就等梦醒,清醒时就该立刻去做。”
“距离明天工作的到来,还剩下整整二十小时,想去看海算不上件难事。”
车被停在路边,周齐斯朝她瞥来,车窗外春光尽泄,染上深邃优越的眉目。
温年偏头,直直对上这道目光。
这些不急不缓的话,像是无尽春日漫延而来的蛊惑,也像是自她心底沉溺已久的轻唤。
敲在错序的漏拍心跳上。
周齐斯瞥过眼前姑娘的怔神,口吻几分懒怠。
“温老师,所以要当我的共犯吗?”
第21章 回家
温年二十三岁循规蹈矩的人生中, 做过的第一件不符合常规的事情,是和周齐斯领证结婚。
现在多了这么第二件,是在明知道两人明天有工作、时间紧赶程急的情况下, 仍然要去看一场海。
温年想她应该能举出很多理由,来证明这个看海计划的不妥, 例如只是想去看海的话,之后可以随便再找一个时间,并不用这么急这么赶;也例如这样突然的改变行程, 是周齐斯迁就她换来的, 她并不想这样麻烦对方。
可当温年朝着周齐斯瞥去。
车窗半开,路风灌了起来, 男人发梢稍稍扬起, 黑色衬衫,顶端纽扣没系紧,隐约可见轮廓清晰的冷白锁骨, 衣袖随意挽起,露出骨感腕骨和劲瘦小臂,整个人散发松散、矜贵的气质。
直直对上这双漆黑眼眸, 过于深沉的瞳色, 好似无尽沉溺的漩涡。
仅仅是在问她这么一句话。
—是想去看么?
温年诸多上涌的顾虑,就仿佛瞬间得到了抑止。
她是想去看海的, 所以周齐斯就带她去了,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纯粹的理由。
他们踏上了去往海城的路。
因为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去海城时只有高铁, 回程有凌晨的航班, 除去所有路上的时间,重回南城的家里, 他们还能有一小时的休整时间。
温年坐在高铁上,昨晚没睡好,裹来的倦意再次上涌,梦里那股沉沉的思绪仿佛重新袭来。
越是不去想,却越容易去想起。
温年久违地梦到了和温如华之间的很多旧事。
她们最初的相遇是在小年夜,那年冬天格外的寒冷,当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流浪时,遇到一个头发散乱,失魂落魄的年轻女人。
女人看到她,像是惊醒般回神,在她面前蹲下,用着温柔的嗓音问她:“你叫什么啊?跟父母走散了吗?家里住在哪?阿姨送你回家。”
年幼女孩眼里流露出迷茫,对于女人问的每一个问题,她都无法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可也是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小女孩得到了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
女人把她带回家,温暖的房间、温热的食物、舒服的热水澡,一切都让小女孩感觉到贪恋。
第二天,女人带她去了派出所,零几年的时候,发现被遗留在路边弃婴、被丢弃的年幼女孩,并不是件很稀奇的事,想要找到年幼女孩的亲生父母,无疑是大海捞针。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消息落空,女人能感觉到怀里女孩的不安与瑟缩,于是不再坚持去寻找孩子的亲生父母。
那是小女孩至今都记忆犹新的一个夏日午后,逼仄潮热的单人间里,老风扇吱哟作响,女人对她说,如果她愿意,她以后会成为她的妈妈,会对她好,问她愿不愿意跟她一起生活。
如果她愿意,以后这就是她们的家,她们就是对方唯一的亲人。
那是小女孩近六个月以来说的第一句话,用着童稚、艰涩的声音,小声地喊了一句“妈妈”。
小女孩自此有了一个名字,叫温年,叫温如华的女人,弯起的眼角处,卷上几抹泪花,她说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小年是上天送给她的小天使。
温年小时候经常能看到,被爸爸妈妈一起牵着回家的同学,路边的冰淇淋,漂亮的小白裙……
她想,她是渴望着一个简单而又幸福的家庭的。
可她同样珍惜得之不易的单亲家庭,学着变得乖巧和懂事,学着认真学习,也学着不让温如华去担心。
零九年,温年在读小学五年级,那时她第一次接触到校外的杂志和小说,像是发现一个极为新奇的世界,各种充满幻想色彩的志怪传奇、荡气回肠的爱情,以及惊险刺激的冒险故事。
直到班主任查到她抽屉里的小说,把温如华喊到学校,很严厉地呵斥了她,年纪轻轻就不务正业,净看些情情爱爱的,以后岂不是要当狐狸精——
那是温年第一次看到,一向温言的温如华,与旁人起了冲突。
班主任很有背景,冲动的结果是,温年很难在学校继续学业。
深夜隔着没关严的门缝,温年缩在被窝里,也是她第一次听到,站在阳台上的温如华,跟家人打着电话。
那也是温年见她第一次求人。
第二天,温年看到床前堆着的行李。
温如华笑着对她说,她们以后有新的家了,在南城,是一座很美的城市,在那里她们会有两人间的小屋子,小年以后就会有自己的房间了。
她会去南城二十一中读书,因为小年的成绩优异,所以被分进了重点班。
温如华问她开不开心。
温年弯着笑眼,眼泪却不自觉涌满了眼眶,她说开心。
温如华擦去她脸颊的泪水,笑着说,傻孩子哭什么。
温年不停抹着眼泪,扬起明媚笑容,说是因为她太开心了,所以不知道为什么就哭出来了。
……
温年醒来时,睡眼惺忪,脑海一片昏沉中,一时间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
稍稍起身时,才发现她一直靠在身侧男人的肩膀。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又压了多久男人的肩膀。
“齐斯……”
只是刚开口,嗓音就裹上几分涩意的沙哑。
温年眼睫微颤,才感觉到鼻尖喉咙堵着那股艰涩感,大概是入梦太深,她一时还没有抽离出来。
周齐斯却仿若未觉她的异样,甚至没有朝她移来半分目光,只是淡声说:“温老师,要准备下车了。”
水蓝色的遮帘把窗外光线隔绝,温年脸颊笼罩到一片昏暗里。
很轻地“嗯”了声。
本来以为很急很赶的行程,可每一步骤的时间恰恰卡准到,其中每一环都像是提前预定好般,傍晚他们准时到达海城,暮色晚霞漫过天际,提前租好的车,行驶在通往海边的公路上。
当浓醺的霞线一点点压进,夜色昏暗渐渐来临时,温年不得不相信,这一切或许都是上天命中注定。
车停靠在边上,车窗半开,霓虹灯光照耀的海面,沾染上浓浓夜色。
阵阵凉爽的海风扑到脸颊,温年看向窗外,弧度漂亮的眼睛,被霓虹微光映亮,远远看着卷起的层层海浪,像是洒满了耀眼的钻石光彩。
温年很轻地笑了下:“齐斯,谢谢你带我来看海。”
“还有刚刚睡着,不小心靠在你的肩膀,也不知道有没有压麻你。”
周齐斯瞥过眼前姑娘,被微光染亮的侧脸,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可眼底却含着几分,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悲伤。
一路上心里都压着事,面上却仍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像个懂事乖巧的漂亮玩偶。
周齐斯唇角轻扯:“温老师,你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么。”
温年眼睫微颤,抖落几分微光,想起她做的那些昏沉的梦,心跳错序,有些心绪难宁地问:“我是说了什么话吗?”
低沉嗓音自身后传来:“温老师,说不想回家的理由是什么?”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周齐斯也没有出声催促她。
夜色的静谧笼罩而来,温年生出种还是如此的感觉,在周齐斯面前,她藏匿起来的微小情绪,好似总能被察觉。
在认识的这么段时间里,温年也不得不承认,和周齐斯在一起的自己,经常能感到一种放松、缓了口气的感觉。
温年肩膀慢慢松了下来,很轻声地开口:“总感觉回去,好像一切都要改变的感觉。”
“所以才想来看海么?”
温年垂下眼睫,微顿了下,低声说:“可能也是种逃避。”
“温老师,肩膀倒是没被压麻。”
温年听出他是在回答她刚刚说的话。
又听到男人口吻懒怠道:“所以借你靠靠也行。”
听到这句话,明明男人语调如常,温年却感觉心口那股压抑已久的涩意,在不止地上涌。
温年只是稍稍探身,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温老师,窗外下雨了。”
随着落在耳畔的低沉嗓音,淅沥雨声轻轻敲在车窗,温年很慢地缓了口气。
一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周齐斯半垂眼眸,怀里姑娘就连哭也是安静的,胸口紧贴着温热,她的肩膀微微颤动,直到肩膀沾上几抹湿热。
在渐大的雨声中,细小的抽泣声,就这样被掩藏。
到了此时,温年也清晰地意识到,一路上她一直在掩盖,差点连自己都欺骗的事实。
她比谁都希望温如华幸福。
可她也同样比谁都害怕,温如华的幸福与她无关。
可当男人陪她看海,借她肩膀,愿意在淅沥雨声里,陪她演一场无动于衷的戏码时。
温年感觉回去的路,好似多了一些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年稍稍起身。
黑色外套落在她的身前。
“温老师,四月、棉花糖,还有麦芽糖,还在等着姐姐接它们回家,先睡会吧。”
温年靠在座椅上,半张白皙脸颊被挡住,很轻地嗯了声,刚刚哭过,嗓音还裹着明显的沙哑,有些瓮声瓮气地问:“现在是要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