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推开车门的郑思珩,像是机器卡顿了一下,又默默缩回手,不满嘟囔道:“舅舅,你怎么说话说一半啊。”
温年这才注意到,车已经驶到了小区门口,拎起浅色挎包,推门下车。
回头朝着周齐斯看去,却在开口时,顿了下,刻意忽略了称呼:“小区还在修路,车不好开进去,我就在这下车了,谢谢送我回来。”
周齐斯倒是没什么反应,口吻懒怠道:“温老师,别忘了约定的日子。”
温年轻声应了句。
“温老师,明天见!”
郑思珩趴在半开的车窗,脸上挂着烂漫的笑容,向她一直招手,像只热情洋溢的马尔济斯。
温年朝他温柔笑了笑:“明天见。”
虞宅坐落郊区,虞家夫妇喜静,高层别墅矗立,自窗外可以欣赏粼粼湖景,占地广阔的花园里,雇佣专门团队打理,到处都是锦簇花木,四季常青,随风飘来馥郁香气。
迈巴赫一路开进大门,停在车库,郑思珩推开门,一把抱起书包,就朝着别墅一楼处小跑去。
郑思珩跑进连着一楼厨房的庭院,朝着来人就喊道:“外婆!”
林君雅接住朝自己飞奔而来的混血小甜心,慈爱地揉着他的后脑勺,浅棕色头发微卷,是毛茸茸的柔软触感。
她今年四十六岁,却不显老态,眉眼温柔,如山水墨画,漫漫经历的岁月,为她渡过成熟优雅的韵味。
“今天怎么这么晚?”
郑思珩仰头,睁着烂漫笑眼:“我和舅舅刚送温老师回家。”
落在后脑勺的手掌微顿,林雅君唇角泛起柔和:“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啊?”
郑思珩唇角弯起:“温老师夸我活泼懂事,学习认真,也很聪明,老师同学们都很喜欢我!”
对于夸奖自己的话,他每句都记得相当清楚,甚至能开心地完整复述一遍。
身后传来道隐约轻嗤:“不继续说下去么?”
郑思珩一顿,险些咬到舌尖,着急忙慌地转移话题:“外婆,我先去洗手!”
说完同手同脚地跑进一楼厨房。
林雅君看着一溜烟跑走的背影,无奈地轻笑出声。
周齐斯朝着她走近。
林雅君眸中漫出柔意:“齐斯,刚刚把小年送回家了啊。”
周齐斯应了声,向来偏冷语调,在此刻变得柔和不少。
林雅君伸手,想整理眼前微折的白色衣领,却一时忘了眼前男人,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没她高的少年。
已经成年多年的男人,眉目褪去少时青涩,漆黑眸色深沉,轮廓线条愈加深刻优越,身姿挺拔高大,宽肩窄腰,走哪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还在怔神间,周齐斯稍稍低头,让林雅君能刚好够到衣领。
手指将微折的衣领抚平,林雅君收回手,如往常轻声嘱咐:“齐斯,前段时间你常到国外出差,昼夜颠倒,舟车劳顿的,虽说你还年轻,也要好好注意身体,这会好不容易清闲下来,没事回家坐坐,或者约上三两好友,好好享受会生活。”
“君姨,我会注意的。”
晚饭做得很丰盛,林雅君知道他们今晚要来,她早些年在国外修养,年岁上来了,更喜家里热闹些,特意亲自下厨,尽管做的大多是家常菜,食材都是挑最顶级新鲜的。
林雅君旁边空着位置,看到周齐斯目光不经意掠过,解释道:“你遥叔去外地出差了,要下周才能回来。”
周齐斯口吻无奈:“多叫玉姨来家里跟您作伴。”
“早就叫了。”林雅君笑道,“这几天我们倒是没闲,去看了好几场电影,不过她昨天和朋友有约,就先回去了。”
周齐斯看她状态轻松,心下也放心不少,又说:“之前说的山庄的事,我已经跟温姨说了。”
林雅君问:“她怎么想?”
周齐斯说:“已经答应了。”
林雅君兴致很高:“那改天我跟她通电话,把时间定下来。”
余光瞥到直直的目光,周齐斯看去,郑思珩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满眼都是温姨到底是哪个阿姨。
“郑思珩。”周齐斯唇角微掀,“是饭菜不合胃口么?”
林雅君闻言投去目光,果然温声问:“思珩,哪里不合胃口吗?”
郑思珩刚想摇头,又听到自家舅舅不咸不淡地来了句:“下次多背几句诗句,没准就饿了。”
林雅君显然没理解他们之间的哑谜,不解地问:“诗句?”
郑思珩顿时想到自己在小测卷上写的离谱答案,眸光闪了几下,连忙摇头,还刻意扬高嗓音,特别的欲盖弥彰:“合胃口合胃口!”
垂头扒饭,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真的太好吃了……”
林雅君看着他这副饿兽扑食模样,憨态可掬,忍不住轻笑出声。
晚餐结束时,庭院里夜幕已然降临,星星和夜灯相映,夜里起了些风,飘来好闻的花木清香。
周齐斯站在林雅君身侧,清风微掀黑色衣摆,开口道:“周末我会带小年一起回来。”
“嗯。”林雅君伸手拢过肩上的流苏披肩,温柔笑道,“平日我和老周顾不到小年的地方,她性子柔,又不愿让长辈担心,不好的事也只会掖在心里,齐斯,少不得要你多照应一些。”
随风自树梢抖落的橘色灯光,映在深邃优越的眉目,周齐斯开口道:“君姨,别担心,我会留意的。”
林雅君脸庞浮现温柔神色:“你们平日里多见见,两个年轻人,也别只顾着忙工作,多去玩玩聊聊。”
周齐斯应声,目光落在厨房里的那道矮小身影。
晚餐结束,郑思珩主动提出要洗碗,尽管用的是洗碗机,还是站在小木凳上,很认真把碗碟,一个个摆进卡槽里。
脚下却不老实,踩着小木凳一晃一晃的,像只精力过度旺盛的小型犬。
“君姨,我去看着会他。”周齐斯迈开长腿,语调懒怠,“一会别把厨房的碗全砸了。”
林雅君含笑道:“去吧。”
晚些时候,郑思珩明天还要上课,虞宅离得远,跟林雅君道别后,周齐斯如常先送他回家。
林昀生跟妈妈何姨叙旧结束,三人出来碰面,一齐上了车。
黑色迈巴赫一路驶往夜色。
停靠在别墅外头,郑思珩却一个劲磨蹭,不怎么不愿意下车。
周齐斯看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唇角微掀:“回去好好背课文,睡前我会抽查。”
郑思珩神情瞬间就蔫了,乖乖应道:“我知道了,舅舅。”
周齐斯又说:“要是背得好,就送你上次说想要的玩偶。”
郑思珩顿时一扫刚刚的阴霾,眼睛变得发亮,像是蓄了一小团火苗:“舅舅,我回去一定好好背!”
“回去吧,别让你爸妈担心。”
“嗯!”郑思珩猛地点头,脸上满是期待的笑容,“舅舅,我等你电话!”
郑思珩进大门前,又回头,不住地摆手,跟他们道别。
直到这道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停靠的车才再次驶离。
夜色渐深,霓虹街灯闪烁,往来车流淌成流动金线。
车内一片寂静中,低沉嗓音响起。
“年轻姑娘适合开什么车?”
林昀生稍做思考:“或许可以考虑MiNi,我家中堂妹最近在看这款车,外观漂亮时尚,价位适中,性能不错,温老师年纪轻,在附小从事教师职业,不会显得过于招摇。”
周齐斯懒倚后座,懒声开口:“我有说过是她么?”
林昀生妈妈何兰在虞家当保姆,他自十岁那年由虞家资助,毕业那年,凭借优秀履历入职周氏集团,跟在周齐斯身边,十几年的相处,工作时他们是上下级,私下反倒更像是老友。
最后还是面对老板的态度占了上风,林昀生及时改口:“像温老师这类年轻姑娘,可能更多考虑外观时尚可观,操作灵活为主,主体需求是出行轻便。”
“不过像温老师这类年轻姑娘,您第一次就送车这类物件,怕是会有不小的心理负担。”
周齐斯丝毫不理会,他这般一口一句的揶揄,懒懒掀起眼眸:“那就再选份旁的东西。”
林昀生稍作沉吟:“像温老师这类年轻姑娘喜欢什么,我是不太懂的。”
霓虹街灯浅映深邃眉目,周齐斯唇角微扯:“昀生,营销三组最近缺人,我看你倒是合适,明天一早上班,就去找人事部领个调令。”
林昀生想到那些通宵应酬就头大,顿时感觉眼皮一跳:“老板,您可别难为一个每天泡红枣枸杞的人。”
及时将话题折回去:“老板有什么想送的吗?”
修长指骨轻叩座垫,周齐斯开口道:“最近思珩吵着要的限量玩偶,一起送上几只。”
“算是迟来的入职礼物。”
林昀生早就听郑思珩念叨很多次了,知道是Fluffy工作室出品的玩偶,旗下的棕色卷毛狗努努火爆全国,他家里的姐妹和小辈们,几乎都是它的忠实粉丝。
周齐斯跟Fluffy创始人的丈夫裴总素有私交,心里了然,前几天上线的新款限量版,一经上线就售磬,这次又要的这样急,明天少不得要去走动一趟。
“周总,挑哪款颜色?”作为一个成熟的特助,面对骨子里随性的老板,林昀生主动很贴心地说明,“MiNi色系多,常见的白黑灰,亮眼的红橙绿蓝也有。”
一时没得到回应,林昀生从车内后视镜看去,男人随意靠在座椅,懒懒半阖眼眸,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意思很明确,你看着办。
林昀生老实闭嘴,心想靠老板他八成是靠不住了。
迈巴赫驶进市区的乐府别苑,高楼矗立,潋滟江景,寸土寸金的地价。
稳稳停在楼栋前,周齐斯推门下车。
林昀生刚想驶离。
修长指骨轻叩车窗,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黑色车窗落下,林昀生看向车外立着的男人,高悬起的路灯,映亮深邃优越的眉目,在肩上洒落光辉。
“挑白色。”周齐斯唇角轻扯,“她性子静,亮色不合适,暗色又太闷。”
林昀生被老板“恐吓”一番,这会也不一口一个,像温老师这类年轻姑娘了,老实履行自己的职责:“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周齐斯薄唇轻启:“明天就送去,上次交代你的事,也一并办好。”
又似是想到了什么。
“明天办完事,就休一周的假,陪何姨出去走走。”
林昀生闻言轻笑:“老板这么大方,明天一定确保及时、圆满地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务,绝对让温老师满意。”
周齐斯目光淡瞥过他,对于他嘴里特意强调提及的温老师,神情仍老一副漫不经心。
转身离开时,只留下懒怠一句。
“要是没陪好何姨,就不必回来销假了。”
第7章 简历
周二,班主任赵芳荷销假,温年顺利卸下代理班主任的工作,她今早是三四节课,算准时间出门。
温年拿上在桌面放好的米白纸袋,先出门去了干洗店,把周齐斯的西装外套取走,才前往学校。
上完课,温年去办公室放作业本,阮韫在等她,亲昵挽过她的手臂,一起下楼前往教工食堂。
附小教工食堂是外包,刷饭卡自行打餐,在就职选择学校时,食堂好吃与否,是她比较重要的一项考量标准。
南附小的食堂向来以美味著名,并以完全碾压之势,在这方面打败它一直的劲敌师附小。
温年照常打了一荤一素,都是用小碗装的,另外打了份鸡蛋肉卷。
阮韫也打好了餐,坐到了她对面。
刚坐下,阮韫迫不及待地开口:“玉兰街最近开了家面包房,我朋友给我发了打卡照片,而且这家的爆浆麻薯和脏脏包,味道真的很不错,我们明天下午都没课,要不就明天去吧。”
“还有这家猫咖,我一定要带你去,里面猫猫真的好可爱,一点都不高冷,动不动就过来蹭蹭撒娇,真的可爱到我心都要化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去吧!”
温年面对好友总是这样充满精力的一面,这么多年,已经很习惯了,很轻地笑了笑,咬了口蛋卷。
只是刚说完没多久,阮韫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眉头轻皱,露出犹豫的神情:“可是之前约了电影,哎,好像也约了去书店来着……”
阮韫抬头,微抿着嘴,露出一贯撒娇求助的目光:“小年,我都好想去,怎么办啊?”
温年轻声安排起来:“后天去面包房看电影,大后天逛书店和猫咖。”
阮韫顿时问:“为什么是后天?”
温年轻笑道:“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有事情。”
“你神神秘秘的,我怎么问都不告诉我。”阮韫用筷子戳了戳米饭,嘟囔道,“难不成还能是领证嘛……”
骤然听到那两个字,温年感觉心脏错漏了一拍。
抬眼看过去,阮韫浑不在意地摆了一下手:“哎呀,我乱说的,乱说的。”
温年微张的嘴唇,又抿了起来。
没过两秒,阮韫突然抬起头,脸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轻眨了一下左眼:“哎,我突然想起来,不行啊,我要是占用了你这么多时间。”
她刻意用压细的声线:“姐姐,你那位不会生我的气吧?”
昨天阮韫破天荒没有发来任何一条消息,温年还在奇怪,果然是在这等她呢。
蓦然想起男人那声“老婆”,向来冷怠随性的人,嗓音低沉,泛着几分懒怠,听得莫名耳热。
阮韫准确捕捉到,她一瞬微颤的细长眼睫,脸上顿时浮现八卦的笑容,了然地问:“昨天怎么样啊?”
温年投去对视目光,温声说:“没怎么样。”
阮韫拖长尾音:“没怎么样,那你脸红什么呀?”
温年缓慢地轻眨了一下眼睛,伸手摸了下脸颊:“有脸红吗?”
阮韫看她认真含懵的模样,顿时露出得逞笑容:“当然是骗你的。”
温年无奈地轻笑了下。
下午温年有堂延时课,结束回到办公室时,阮韫刚好批改完卷子。
两人并肩出门,阮韫起身朝她摇了摇手里的车钥匙,笑容明媚:“小年,走吧,姐姐送你回家。”
温年看着被她当成风铃摇的钥匙,很轻地笑出了声,“今天很可惜不行,明天一定。”
阮韫撞了撞她的肩膀,笑眼揶揄道:“有人来接啊?”
温年微抿嘴唇,很轻地点了下头。
阮韫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佯装叹气道:“有家属了就是不一样哪。”
既然温年有人来接,阮韫秉承不当电灯泡的原则,跟她道别,朝着反方向的停车场走去。
温年一路出了校门,走到那天的林荫道,眼前并不是那辆熟悉黑色迈马赫,而是另一辆崭新漂亮的白色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