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也不会有人联想到,他是如何扬手一箭射穿了亦泠的胸膛。
……
思绪忽然飘得很远,亦泠回神时,谢衡之已经越过了她往外走去,并未和她说一句话。
只是刚刚擦肩而过时,谢衡之似乎扭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
磨磨蹭蹭到了谢府门口,亦泠环顾四周,既没有马车,也没有软轿。
乌泱泱的队伍中,只有一头擦了油似的银鬃马立在前头。
正疑惑着,谢衡之埋头掸着衣襟上的褶皱,漫不经心道:“不是嫌弃马车不好,轿子太慢?”
所以就让她自己骑马去?
亦泠气笑了。
怪不得刚刚莫名其妙看她一眼,这男人竟还跟她使上了性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府有两位谢小姐呢。
前一刻还没精打采的亦泠忽然起了斗志,拎着裙摆就下了台阶。
虽说狩猎她不感兴趣,但若是能自个儿骑上一阵马,她还是很乐意的。
让人拿来了马凳,又让锦葵帮忙搀扶着,亦泠兴高采烈地就要上马。
只是一条腿刚抬了起来,便听到身后谢衡之悠悠道:“我竟不知,夫人何时学会的骑马?”
谢衡之话音落下的顷刻间,亦泠那颗雀跃的心忽然重重沉下去,整个人都凝固在了寒风中。
那条悬在半空中的长腿,忽然就不知该抬起还是放下。
不用回头细看谢衡之的眼神,亦泠便已经感觉到危险的气息骤然笼罩在自己头上。
大梁王朝的女子虽然更重诗文德行,但骑射属于六艺,善于驾马的大家闺秀也不少。
但人无完人,有的女子不善诗词,自然也有不善骑射的。
显然商氏就属于那一类。
亦泠不知道这一点,谢衡之却很清楚。
她只能从谢衡之的那一句话中,推测出商氏不会骑马这一点。
在亦泠的沉默中,谢衡之已经缓缓下了台阶,走到了她身后。
此时已经容不得亦泠细思,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商氏上头有一个哥哥,同样是以才气出名,只是比妹妹稍逊罢了。
用来糊弄糊弄谢衡之,应当能勉强混过去。
“家中兄长说上京女子多善骑射,所以特意在出嫁前教了我些许皮毛。”
话音落下,不等谢衡之说什么,一旁的曹嬷嬷倒是突然颤了颤,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只是亦泠无心注意曹嬷嬷,正忐忑地觑着谢衡之的双眼。
他的情绪倒依然没什么波动,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没说话,反倒一步步逼近亦泠,直到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距,他才低声问:“你忘了你哥哥体弱多病,连缰绳都勒不住?”
亦泠:“……”
天要亡我。
为何非要多嘴提一句兄长!
再想不出什么别的说辞能挽救,她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快哭了出来。
偏这个时候,谢衡之还在靠近。
当二人衣袂相触时,亦泠就像被火烫了一般,猛地往后退去——
脚还没迈开,谢衡之又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几乎是贴到了胸前。
他手上力道不小,亦泠被捏得生疼,心中越发害怕,整个人几乎都在颤抖。
她抬起头,却见谢衡之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一字一句问道:“究竟是亲哥哥,还是情哥哥?”
第27章
亦泠被谢衡之拽在身前,无处可逃,不得不与他对视。
只是在极度害怕的时候,亦泠的反应都要比平时慢上许多。
好似度过了极为漫长的时间,她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谢衡之此时的眼神,好像不是她以为的杀意。
反倒有一股勃勃的侵略性,直勾勾地看着她,带着无须宣之于口的意味,逼迫她给出一个答案。
再细细回想谢衡之的话,亦泠总算恍然大悟。
原来他并不是在怀疑她的身份。
而是在怀疑她和别的男人有染。
“自然是亲哥哥。”
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亦泠昂着下巴,咬死不认,“而且骑马是什么很难的事吗?难不成大人学骑马,竟要人手把手教?”
过了半晌,亦泠没听到谢衡之的回答。
她忍不住抬起眼睛,对上谢衡之的目光,试图揣度他的心思。
冬日清晨的阳光本就带着一层濛濛雾气,将谢衡之漆黑的眸子也映得极其浅淡,让人根本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谢衡之这副温润如玉的外表下,似乎有一种超逾常人的魄力。
亦泠被他逼视得都开始怀疑商氏是不是真的有点儿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了。
这时,谢衡之却松开了她的手。
还顺势理了理她的衣襟,将领口收拢,挡住了凛冽寒风。
随后才向她比比手,示意她上马。
亦泠不敢相信谢衡之就这么放过她了。
愣怔片刻后,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立刻手忙脚乱地跨上了马,扬起鞭子朝西山的方向骑去。
这匹马性子算不上温顺,身后又拥簇着众多奴仆,亦泠好一会儿才算上了道,马蹄声渐行渐远。
待她的身影远去,管家福瑞才踌躇着上前。
“大人,夫人她把您的马骑走了,那您……”
今日阳光虽好,寒风却一点不曾消停。
谢衡之收回目光,沉声道:“备马车。”
-
此番上山,并非正式的皇家狩猎,又是太子临时兴起,是以排场算不上大。
好在营地里还是布置了许多营帐,架好了炭盆桌以取暖,又布置了一应的吃喝食物,甚至连床榻都铺设好了,以供贵人们临时歇息。
亦泠到的时候,远远便瞥见了太子仪仗。
向宫女一打听,得知太子早到一步,已经入了树林,让宾客们先行休息。
既如此,亦泠就让前来引路的宫女直接带她去营帐里,最好是无人的营帐。
小宫女自然应允,只是一路上依然有不少人回头好奇地打量孤身而来的亦泠。
待进了营帐,锦葵把帘子放了下来,亦泠走到炭盆桌前,烘暖了僵硬的手指,这才有心思想别的。
回忆起谢府门前一幕,她还是有些后怕的。
在谢衡之面前说漏了嘴不提,曹嬷嬷和锦葵作为陪嫁,是否也对她起了疑?
今日曹嬷嬷留在府里,跟来的只有锦葵。
亦泠回头看她,却见锦葵好奇地打量着营帐,盯着罗汉榻后那张虎皮看了许久,想触碰的小手蠢蠢欲动。
亦泠:“……”
罢了,锦葵恐怕没这个脑子对她起疑。
再回想谢衡之,亦泠心里窝的火比这炭盆里的火还要旺。
他但凡因为骑马而疑心她的身份,亦泠都还能佩服他聪明机智。谁知他竟然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怀疑自己妻子不忠,实在是小肚鸡肠多心多疑!
说到他,亦泠一边窝火着,一边往营帐门帘处张望。
她骑马又不快,谢衡之即便落后她一步,这会儿也该到了,怎么还没动静?
思及此,她不由得仔细注意着营帐外头便隐隐的人声。
都是今日前来狩猎的宾客在外寒暄交际,偶尔还听见有人询问谢衡之可否到场。
若是亦泠没听错,其中似乎还有钰安公主的声音。
亦泠顿时便坐不住了,从榻上站起身来,掀开帘子缝隙,偷偷往外张望。
锦葵见状,主动问道:“夫人是在找大人吗?”
亦泠拧着眉说道:“你出去看看他来了没。”
等锦葵出去了,营帐里只剩亦泠和几个婢女,她心头越发忐忑。
虽说此次出行带足了侍卫,但始终比不得谢衡之在一旁更可靠。
可他到现在还没出现,难不成真因为骑马这件小事,干脆不来了,自个儿在府里生闷气?
那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
今日太子围猎,作为同胞妹妹,钰安公主定会出现,谢衡之就不怕自个儿妻子有危险吗?
亦泠越想越觉得这围猎场危机四伏,就连营帐里挂着的那张虎皮看着都怪瘆人的。
不一会儿,锦葵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和好消息。
坏消息是谢衡之还没到,好消息则是太子妃娘娘知道她来了,邀她去林中湖心亭赏景。
若是平日,亦泠宁愿和谢衡之待着也不愿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
可如今谢衡之不来,亦泠便把沈舒方当成了唯一的护身符。
再说了,人都到这儿了,太子妃相邀,她还敢不赏脸吗?
亦泠想了想,起身道:“带我过去吧。”
-
沈舒方说的湖心亭位于西山通穆湖,确实小有名气。
只是它处于西山之巅,从营地过去还有一段距离。
亦泠坐在马车里,心里本就生着谢衡之的气,路上再颠簸两下脸色便更差了。
活了两辈子,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小气的男人。
如今只是一点儿疑心就能弃妻子不顾,若是遇到生命危险,他岂不是——
一阵剧烈的颠簸突然袭来,打断了亦泠的气愤。
她惊恐地和锦葵对视一眼,正想问发生什么了,就听见急促的马蹄声朝马车涌来,伴随着刀剑相接的声响。
亦泠还没回过神,马车外却已经响起了厮杀声。
两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来势汹汹,趁其不备,三两箭就射下了几个护卫。
接着便是双方的厮杀,可这两个黑衣人身手实在不俗,普通护卫很快不敌,纷纷倒下,只剩随行的两个精卫还在奋力抵抗。
此时此刻,亦泠依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确定,自己今日的预感是正确的——
果然有人要害她!
马夫也受到了惊吓,鞭子甩得越来越急,几乎快飞了起来。
“夫、夫人!您小心!”
眼看着亦泠撞上车厢,锦葵一边扶住她,一边又想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她探出身子那一刻,马车突然急速调转方向,将锦葵活活甩了出去。
电光石火间,亦泠下意识伸手去抓锦葵。
可她抓到的,只是马夫那喷涌而出的鲜血——
血……
亦泠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掌,眼前一黑,再无任何意识。
-
没有了车夫,受惊的马癫狂飞驰,朝着丛林冲去。
那两个黑衣人立刻不再与精卫缠斗,也调转马头追向马车。
埋伏在一旁草丛中的亦昀倒是结结实实地愣了好一会儿。
不、不是说做做戏,让他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吗?
怎么钰安公主安排的人竟真的杀人了???
而且还死死追着马车,看样子是奔着取谢夫人性命去的。
他们疯了吗??
亦昀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拎着剑从草丛中走出来,看见满地的护卫尸体和他们的马——
他咽了咽口水,突然翻身上了其中一匹马。
待亦昀疾驰追入丛林,打斗已经停歇,地上却多了三具尸体。
谢府的几个精卫已经全部死去,黑衣人也被拦腰砍死一个,剩下一个身负重伤。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那黑衣人回过头,满脸是血,手里握着一把已经断掉的刀。
看见对方这个样子,亦昀吓得摔下了马,翻滚两圈起身就想跑。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只见眼前的黑衣人眼里布满了红丝,握着断刀朝亦昀冲来。
自小养尊处优的亦昀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他不敢杀人,可这时候自保的反应也是真实的。
他不杀对方,对方一定会杀了他。
濒临绝境之时,亦昀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了,大吼着举起刀一顿乱砍。
片刻后。
一股热流喷射到了亦昀脸上。
他睁开眼,眼睁睁看着被他砍中要害的黑衣人倒向地面。
与此同时,亦昀又听到一声巨响,侧头看去,眼睛几乎瞪裂——
不好!载着亦泠的马车失控冲向一处深渊了!
亦昀手忙脚乱地骑马追了上去。
可失控的马车几乎是朝着陡坡滚向了深渊。
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拉住马车的缰绳了。
“砰”一声。
剧烈的落水声传来,水花四溅。
亦昀下了马,僵硬地站在渊边。
看着因马车落水而荡出来的水波溅到他的鞋面上,不善水性的亦昀浑身寒毛直竖,呆站许久,不知该如何是好。
-
寒冬刺骨冰冷的水灌入车厢,亦泠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昏暗如夜,耳鼻嘴里源源不断呛入冰水,她正在急速下降。
无法呼吸,嘴巴一张便被呛得头晕眼花,她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发现自己似乎被一个狭小的空间困顿着往下坠落,她立刻奋力挣扎着,手指不管抓到了什么都借力让自己往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