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鬼蜮,一言一行,皆是算计。
颜上月顿时没了兴致,同虞初羽打了声招呼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在离开之前,像是想到什么,转过头留下一句:“对了,代我向夫诸问好。”
没给虞初羽反应的机会,便已了无踪影。
虞初羽脸上一片茫然。
夫诸?
那个身形似鹿长有四角的兆水之兽?
可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在她苦苦思索之际,其余人却皆是神色一松。
终于走了。
大佬的压迫感就是不一般,光是存在就让人有种密不透气的感觉。
简祯见她寻思,开口道:“小羽,别多想了,他既然认错了人,想必最后那句也不是对你说的。”
虞初羽收回注意,平静地点头:“想来今日的比试也进行不下去了。我就先行一步,大师兄告辞。”
“等等——”简祯没想到她就要这样离开,下意识出声唤住。
虞初羽依言停下脚步,回过头:“大师兄还有事吗?”
简祯愣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见她眉心微蹙,压抑着心头的的酸涩,寻了个不会出错的问题:“小羽,师尊可曾与你联系过?”
虞初羽愣了下:“霜月真君?”
她好像确实还有这么个师尊。
她恍然记起,当初在昆仑巅时,霜月真君让她等他半月一事。不过那时她思绪混沌,加上因为种种打击,对谁都持怀疑的态度,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事实证明,她也确实没错,因为曾经说半月后回来的人至今都未曾联络过她。
虞初羽本以为对方见自己离开便放弃了,没想到他根本就没回过昆仑巅。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摇了摇头:“不曾。”
心中却默默地将此事记下。
虽然她对这个师尊没什么感情,但若对方真是因为她的事遭到意外,她也不会置之度外。
见简祯没其他要问的,虞初羽直截了当地转身离开。
被方才一出出的事故整得应接不暇,虞初羽都还没来得及看查探自己体内的雪丹和灵力,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洞府,盘腿坐下。
许是回来得较早,玄雾并未出现。
虞初羽闭上眼开启内视。
只见周身的筋脉似乎因为直面雪丹的磅礴寒气,此刻正泛着莹莹蓝光。
她尝试着像从前那般将身上的灵力凝聚,直到额上浮现细密的冷汗,也不过比此前多挤出一小捧灵力,越莫筑基期的一击。
一看雪丹,比之南溪泽那次,只堪堪削减了薄薄一层,依旧是那小小一枚。
想起那种被火灼烧的滋味,虞初羽心头一梗。
感情自己被炼了个寂寞!
虞初羽愤愤地睁开眼,骤然对上一张脸,顿时一惊,条件反射地后仰。
对面的玄雾显然也受到不小惊吓,直直朝后跌去。
虞初羽迅速反应过来,适时拉住他,这才避免了小孩摔个屁股蹲的惨剧。
玄雾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歉:“姐姐对不起,吓到你了。”
虞初羽没放在心上,笑着随口说:“你离我这么近干嘛?”
不过她也没想得到什么答案。
虞初羽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再看看眼前一脸无措的小孩,眸光一转,带着几分心血来潮:“之前说了带你下山,不如就今天吧,正好赶上饭点。”
第86章 第 86 章
华灯初上。
街边的流动摊贩亮起一盏盏灯笼, 开启夜间的营生。
自上而下望去,只见那些本不起眼的灯光汇在一起,形成一条明黄色的长龙, 蜿蜒曲直,几乎看不见尽头。
玄雾望着山下的热闹景象,流露出渴望已久的向往,不过身体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将衣领往上拉了拉,遮住底下不详的红色咒印, 再次抬头确认:“姐姐,我真的可以和你一起下山吗?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虞初羽微微俯下身, 调整好他脸上的兔子面具, 满意地点了点头, 径直朝他伸出手:“走吧, 小兔子。山下人多,防止走丢。”
玄雾愣了下, 迟疑着握上对方伸来的手。
眉眼中是怎么也压不住的雀跃。
“嗯!”
离火道估计还在为今日发生的事焦头烂额。
虽然颜上月自行离开了, 但他们依旧没能彻底放下心来。毕竟在他们看来, 妖族性情不定,谁能说得准对方不会杀个回马枪, 何况这还是个活了上万年的实力莫测的妖, 其存在本身对离火道道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此外,今日火山喷发一事牵涉颇多, 不仅需要整理死去的弟子名单, 那些受伤弟子也需要安抚治疗, 怕是一时半会抽不出空了。
果不其然,一直等到两人进入市集, 往日随处可见的离火道道服,今日愣是半晌没看见一处,终于见到时,对方还是匆匆忙忙往山上跑的状态,显然是消息滞后了。
不过山下的热闹却并未因此削减半分。
虞初羽之前的面具已经在岩浆中融为铁水。
经过白日一事,想来她的身份不管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此刻都已经知晓,本来没有再遮掩的必要,不过她见玄雾一副无措的模样,便也陪同着一起带上了面具。
玄雾刚开始站在人群中时还有点不适应,等跟着虞初羽走了几步,并未发现有人特别关注他们后,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视线因眼前无数于他而言的新奇景象而不停地左右流转,彻底忘了戒备一事。
虞初羽付完钱,挑了个摊上最精致的滚灯递到他面前:“喏,喜欢吗?”
玄雾手上已经拿满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见腾不出手,只好再次往白玉扣里一塞,双手捧过她递过来的滚灯。
里头的烛光照得他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与寻常孩童并无异。
玄雾用力点了点头:“喜欢!”
说着,试探性地将滚灯往上轻轻一抛,动作间带着笨拙的小心翼翼。
滚灯在半空翻了几圈,里头的烛芯因为动作中带起的徐风,被吹得明明灭灭,然而任由内外的球面旋转翻覆,烛芯却始终维持着竖直的状态。
幽幽烛光映照出内圈的明艳鲜红的纸面画,瞧着煞是好看。
玄雾适时伸手,接住下落的滚灯,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好意思。
再次郑重道:“我很喜欢!谢谢姐姐!”
滚灯由一个个镂空的竹圈制成,本身并不重。
玄雾将其挪到右手,空出来的小手第一次主动去握虞初羽,为了掩饰自己的赧然,小声却主动地说:“姐姐,我们走吧。”
“好。”
各种吃食的香味在街道上竞相彰显自己的存在感,霸道地往过往路人的鼻腔里钻,虞初羽带着玄雾一一尝过去,最后坐在了一家馄饨摊前。
“运气不错,今日倒是比之前热闹。”虞初羽笑道。
旁边的摊主来送食时,闻言自来熟地搭话:“仙人是外地来的吧?今日可是我们这儿一贯的灯火神节,自然热闹啦!仙人要是有兴趣,可以去城西的向阳湖看看,届时还有一场神傩舞,虽然比不上您那些仙家法术,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玄雾在他搭话的瞬间就将头死死地埋了下去,衣领连带着脖子遮了大半张脸,仿佛一只惟妙惟肖的缩头乌龟。
虞初羽无奈又失笑地看了他一眼,听到摊主的话好奇问了句:“神傩舞?”
说到这个摊主顿时来劲儿了。
“是祭祀舞的一种,专门用来恭请火神的。此地岩浆颇多,很久以前,住在这里的人们深受岩浆所苦,先后离开,只留下一些无力迁徙之人,每年,因岩浆喷发而死去的人无数,直到后来有了火神的庇佑,那些岩浆就再也没有喷发过,这才有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安生日子。自那时起,这附近的人每年都自发供奉火神,有了这一年一度的火神节。”
虞初羽点了点头,留下几枚钱币作为报酬:“多谢,若是有时间的话我们会去看看。”
摊主憨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这事随便找个本地人都知道,没什么大不了。”
说着便去忙活其他事了。
玄雾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眨巴着眼问:“姐姐,我们去吗?”
虞初羽见他将“期待”展露无疑的眼神,坏心眼地作为难状:“可是,已经很晚了。”
“好吧。”玄雾的发丝仿佛都透露着沮丧。
“逗你的。”虞初羽没再戏弄他,“难得下山一次,就按你想的玩个痛快吧。”
吃完馄饨,问清方向后,两人慢慢悠悠地朝摊主说的向阳湖而去。
一路走来,还能看见卖艺人在街边吞吐着火焰,周边围了一圈叫好的百姓。
砰——
一身突兀的声音传来。
两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漫天星火在眼前绽放。
铁树银花不夜天。
虞初羽也被这瞬间的绝景惊艳。
等到这一幕结束,虞初羽低头,发现玄雾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本以为他是想再看一次,但很快注意到对方的着眼点却并不在此。
虞初羽顺势望去,只见一个小女孩骑在高大男人的头上,手上拿着一根没吃完的冰糖葫芦,不满地晃动双脚:“爹爹再近点!再近点!”
男人一点都不恼,好声好气道:“乖,听话,前面太危险了,伤到我们囡囡怎么办。”
女孩撅了撅嘴:“爹爹骗人!明明他们站那么近也没事。”
旁边的妇人故作嗔怒地指了指小女孩的额头,笑骂道:“小泼猴,就你恁的淘气。你的糖葫芦都要化了,没了我可不会再给你买喽。”
女孩“呀”了声,赶紧凑过去舔了一口化掉的糖汁,暂时没心思纠结距离远近了。
玄雾收回视线,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注意到虞初羽也在看向那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像是单纯被馋到一般:“姐姐,我也想吃冰糖葫芦。”
虞初羽:“好,去买糖葫芦。”
到最后,虞初羽手上莫名也多了根甜滋滋的糖葫芦。
她咬了一口,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皱在一起。
“好酸!”
又甜又酸,竟然有人喜欢吃这玩意?
虞初羽一脸的的怀疑人生。
玄雾没忍住笑出了声,见她看过来时,无辜地咬了颗山楂球,仿佛刚刚的笑声不是他发出来的的的。
裹着糖浆的山楂球将玄雾的嘴巴撑得满满的,他直嚼得咔嘣作响,三下五除二就咽了下去,一脸面色不改。
见他一颗接一颗吃得欢快,虞初羽没忍住问了句:“甜吗?”
玄雾嘴巴还在动,说不了话,只好点头,等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才弯着眼眸笑着开口:“甜!”
虞初羽狐疑地又咬了一颗。
“……”
她这该死的好奇心!
乘玄雾不注意,虞初羽迅速将手上剩余的糖葫芦毁尸灭迹。
-
等两人来到向阳湖时,里头已经围满了人。
虞初羽这才知道原来这神傩舞是真的在向阳湖“上”。
一艘通体呈火红色的巨大的画舫浮在湖面,画舫共有五层,其下各层制式堪比阁楼,笼罩梦幻般飘渺的轻纱,点缀着流萤珠制成的流苏,极尽华美奢逸,最上边的船顶被改造成美轮美奂的平台,足以容纳百人,正是此番表演神傩舞的场地。
虞初羽目光扫过第五层时,突然一顿,定眼再看,已经没了之前那个人影。
方才那人,看着怎么这么像颜上月?
正想着,手上突然传来轻微的摇晃感。
虞初羽低头,就见玄雾指着不远处的茶楼说:“姐姐,我们去那房顶看吧!”
虞初羽点了点头,将刚刚的念头抛之脑后。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他都说讨厌人了,又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出现。
房顶的视觉确实不错,可将画舫上方的神傩舞尽收眼底。
玄雾看清他们脸上化着的怪异妆容,以及别再侧脸的狰狞面具,一时间大为震撼。
他伸出手,露出衣袖底下的咒印,脸上带着些许茫然。
“姐姐,神明都长这样的吗?”
虞初羽神情中也浮现几丝困惑:“应该不是……吧?”
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不确定。
她从小便在昆仑巅长大,昆仑巅素来以清和雅正自律,因此她对民间的这些鬼神崇拜也不甚了解。
“那神明和邪魔有什么区别呀?”玄雾一脸不解,“为什么明明他们不怕那些青面獠牙的神明,却仍旧会把与他们不同的人打做异端呢?”
虞初羽本想纠正青面獠牙本身就是形容邪魔的,但看了眼底下的画面,觉得委实没有什么说服力,便咽了下去。
她叹了口气,指着画舫上的表演者,随口道:“高高在上的才是神明,一旦以那副姿态现于人前,就成了世人口中的邪魔。”
“那……成为邪魔的神明还能重新变回神明吗?”玄雾轻声问,语气中透着不易察觉的难过。
声音在喧闹的夜色中一触即逝,仿佛一不留神就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