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会让人觉得,他们才是故事的角色,而千澜像只是个看故事的人,所以她能想到赵绥、沈敬和齐氏的死可能会有蹊跷,在廖氏出事以后,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也是扶凌门所为。
甚至她跟他说,释然其实是自救。
沉默良久,忽然见千澜再次抬首望向月亮,语气中有怅然,有哀愁,却独独少了愤怒。
她道:“也罢!我母亲自有九天神人护佑,必能挺过难关,余生福寿安康……不过沈寂,你知道吗?如今的日子是我最讨厌的,尔虞我诈,动辄威胁生死,我厌恶有人掀起巨浪,更厌恶有人制造疾风,真想看看这些事最后会怎样落幕。”
“届时……”
沈寂揽过她肩头,露出心疼的神色,低声温柔道:“快了。”
届时她想要如何,沈寂并不想问,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会帮她做到。
……
翌日放晴,日光烈烈。
柳妈妈忙活了大半日,总算将明和堂内所有女使小厮的身世、年岁、做工内容查清,一大早便捧了一大本册子登门,顺带还将廖氏近日进食的记录也搬了过来。
千澜昨夜辗转难眠,一直听着正堂里的动静,柳妈妈来时,她正在盘问几个近身伺候廖氏的人。
为首之人正是从前就跟在廖氏身边陈妈妈。
柳妈妈的到来,打断了问讯。
“姑奶奶吩咐的事,老奴已做妥,这一摞是房里这些丫头小厮的籍贯身世和做工内容,这一些是夫人近来用的膳食,茶水点心都记录在册。”
千澜只点了点头,接过册子开始查看。
她这一看,屋内的人就开始心里头打鼓,大气都不敢出。
堪堪才一炷香的时间,千澜合起册子,皱着秀眉抬头,缓缓将目光落在柳妈妈身上,似乎在沉思踌躇,又像在怀疑。
柳妈妈顿感如芒在背,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奶奶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千澜眉间未松,又垂首看了眼手上的册子,“倒不是不妥,这些吃食都是常见的,而且每日都是由大厨房做好送来,全府是同吃的。自我出嫁以后,念娘和晚秋常常会过来陪母亲用膳,她们俩并无中毒迹象……我总觉得我漏了哪里!”
毒到底会下在哪里呢?
她一下困在这里了。
望着眼前跪着的人,她也没了再盘问的心思,于是让人押回后罩房。
柳妈妈见千澜一副伤神的模样,心中也是万分焦急,上前道:“姑奶奶也需着紧身子,可别夫人醒来,您却病倒了,老奴看您眼眶下的乌青,只怕昨夜是彻夜难眠。”
千澜用手抻着头,难掩疲惫,叹道:“母亲未醒,我睡不着。”
柳妈妈又道:“可需老奴为姑奶奶点炉安神香,您好歹休息会儿。”
“不必……”千澜摆手拒绝,话说到一半她却霎时停住,“等等,你说,点什么香?”
“安神香!”柳妈妈自然还没想到那里去,以为她没听清,又解释道:“是陈妈妈从会香阁高价买回来的奇香,听说只有那里才有的卖,夫人夜夜都要熏,十分有效。”
千澜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撞见过陈妈妈买香回来,那时已是去年的事了。柳妈妈这话的意思,是母亲每日都在熏这个安神香,从去年到如今,已经半年有余,哪怕没毒只怕都要影响身体了!
难怪,难怪那时见到陈妈妈,总觉得她有哪里不对劲!
她好像……查到毒源了!
“可还有残余的香灰,或是没点的香?”
柳妈妈本皱着眉头,听她这么问,猛的也反应了过来,然后一脸惊色的回道:“有的,有的,老奴带姑奶奶去取。”
“柳妈妈,这次记你一功!”
说罢,她带着柳妈妈飞快跑了出去。
第250章 爱说不说
“如何?外公,这毒物是否是藏在香料之中?”
明和堂偏房内,千澜面带焦急地问廖望赋。
将才她拿了一堆香料过来,当着一众人的面将廖望赋请了出来,见廖望赋一块块香饼查过去,用小钳子夹出一小块,细闻慢看,神色却愈发深沉。
千澜也愈发心里发慌。
“快去请王太医。”就在他查看完最后一块香饼后,猛地抬头看向千澜。
王太医和沈寂前后脚到府,从为廖氏诊脉治疗后就一直未曾离府,廖望赋被千澜请来验毒后,廖氏身边便是王太医和廖沺福守着。
闻言,千澜眉头紧蹙,吩咐月芷快些去请王太医。
最后两人凑在一块合计了半晌,王太医才神情凝重地道:“是......附子?”
“太医与在下,所见略同。”
王太医这才望向身后焦急等候消息的千澜,“敢问三夫人可是每夜都会熏此香?”
“正是,太医,毒可是藏在这香饼之中?”
王太医松了口气,又看向廖望赋,“老先生高明,用对了方子,歹人将附子研磨成粉,少量的掺在香饼之中,本毒性不大,但每日都用,毒性便在体内蓄积,终有一日会毒发,而且难以让人觉察,足见用毒之人用心狠毒啊!”
这么说,毒真是藏在这安神香之中。
千澜目光骤寒,厉声吩咐月芷,“你亲自带人去看好陈妈妈,必须寸步不离,哪怕她的头发丝也不准离开那间屋子。”
找对毒物,廖望赋也松了一口气,“如今知道淑兰所中何毒,也好对症下药了,千澜,外祖父答应你,你母亲一定会没事的。”
“好。”千澜点头,眼眶却还是慢慢泛红,她向二人施礼,“多谢外祖父,多谢王太医。”
......
月芷领了命令,立即带人径直走去后罩房,将陈妈妈押到一间无人的屋子里,着四人前后左右的盯着。
谁料陈妈妈见事情败露,早已存了必死的心,四个大男人盯着她,竟还让她找到机会碰柱,幸好最后关头千澜赶到,一鞭子抽倒了她。
见状,近处的两个小厮纷纷上前将陈妈妈押到千澜面前。
月芷大惊失色,急忙下跪认错,“月芷一时疏忽,差点误了夫人的事,还请夫人责罚。”
千澜目光泛有寒意,直勾勾注视着陈妈妈,话却是说给月芷听的:“起来吧,不关你的事,下去给我沏杯茶来。”
说完,小厮搬来一张圆椅,她施然落座,视线却一直落在陈妈妈身上,眼中的厉色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陈妈妈将才受了千澜一鞭,此刻背上如火烧一般的疼,不过也顾不得伤口,龇牙咧嘴的求饶,“三姑娘,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是猪油蒙了心,被屎盆子糊了眼了,才会听信会香阁掌柜的话,将那安神香给三夫人用,老奴是被冤枉的啊!三姑娘开恩啊!”
见她这副面目可憎的模样,千澜讥讽一笑,“你倒是会开脱!我有说是为安神香的事找你吗?”
“难道......难道不是?”陈妈妈神情一滞,将信将疑的抬头。
“是,我来找你当然是为了安神香的事。”
陈妈妈眼神中闪过异色,慌忙地垂下眼睑,“老奴没什么说的,我是被冤枉的,还请姑娘明鉴,一切都是会香阁掌柜做的,我亦是被蒙在鼓里。”
眼下她为求保命,只有打死不认。
“会香阁,杜印?”千澜挑眉问道。
陈妈妈慌得不敢看她的眼睛,微微点头,声细如蝇,“正……正是。”
千澜哼笑出声,拂了拂手中的长鞭,眼中怒意翻涌,“他已经死了,不如你去下面替我问问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他为何要来害我母亲?”
陈妈妈一时无话,错愕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垂下来,双手却不能自抑地开始打颤。
杜印死了,她也逃不过一个死。
她若不是在伯府里,想必下一个就是她。
可若留在赵千澜手中,她更得不到好!
将才只差那么一步,就差那么一步,她就能自戕而亡,无需忍受一些痛苦的刑罚,可赵千澜来的偏偏那么及时,哪怕就晚那么一会儿也好过现在任人宰割!
她脸上表情复杂变幻。
千澜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眼神却像能把她看穿似的。
“那或者我不送你去见他,你同我说说,跟随在我母亲身边那么多年,她究竟做了什么,让你不惜绞尽脑汁想出那么隐蔽的法子去害她?”
话落,陈妈妈忽然变得情绪激昂,高声道:“不是我!不是我要害她!”
千澜拍案而起,声量拔高,怒道:“不是你是谁?香是你买的,也是你点的,不是你还能是谁?陈氏,我没那么多耐心听你在这跟我兜圈子,我给你一杯茶的时间考虑,招了,我给你个痛快,你若打死不招,不妨想想我昨日所说的话,那不是在和你玩笑!”
扒皮剔骨,她以前做不出,但现在的赵千澜,不是刚来那会儿!
说完,她再次落座,端起月芷放在一旁的热茶喝了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屋内落针可闻。千澜端着杯盏喝茶,动作优雅雍容,细看之下,竟和廖氏有些相像。
这副场面落在陈妈妈眼中,可不是什么值得欣赏的场面。
良久,千澜已喝完一盏茶,她将茶杯往桌上一搁,“你可想清楚了?”
陈妈妈闻言,吓得一时头脑发懵,嘴巴张合数次,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顿时急得满头大汗,想要磕头求饶,又被两个小厮一左一右的架着,半点不能动弹。
偏生小厮以为她要挣扎,干脆就将她压到地上,昔日主母跟前的掌事妈妈,如今如丧家之犬,怎一个惨字了得!
千澜嘴角掀起嘲弄的笑容,起身道:“看来陈妈妈不想招,那将人押去诏狱,请郑大哥相帮借个侩子手,他们手法娴熟些,明日我去观刑。”
说完要走,陈妈妈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睁开挣开了两人的钳制,连滚带爬地冲上前抱住千澜的双腿。
“姑娘,我招!”
千澜眉梢微动,面带嫌恶一脚踹开了她,“晚了,我不想听了,拖下去!”
“不要……姑娘!姑奶奶!求您,我招了,是,是一个叫余凡的男人逼我做的!他说他要做一件事,和伯府相干,叫我帮他,他说只要我每日给三夫人熏会香阁特制的安神香,半年之后他会给我一大笔钱。”
说到此处她声泪俱下,“我的丈夫是个赌鬼,在外欠了巨债,债主说半年内不还钱,就要将我的两个女儿买进青楼,我也是逼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姑娘饶命啊!”
逼不得已,好一个逼不得已!
千澜缓缓转身,手里的长鞭被她攒地非常紧,她一步步走向陈妈妈。
若真是被逼无奈,她又怎会赶在自己来之前想要碰柱寻死?寻常人只会哭哭啼啼地喊冤!
事到如今竟还想着欺瞒她?
千澜盛怒之下扬鞭吼道:“你招出余凡,这是真话,其余的都是假话,事已至此,陈妈妈还是不相信我能真将你扒皮抽骨吗?”
也好,便先抽她一顿泄火,真相,她爱说不说!
第251章 廖氏苏醒
下晌,沈寂下衙后径直回到延宁伯府,前脚刚迈进屋门,便从小厮处得知今日千澜审陈妈妈的事。千澜发了大火,只怕是气着了,晚膳都没去吃,一直守在廖氏床边。
沈寂听后虽只是点了点头,但脚步却十分诚实的往灶间走。
“灶上还温着饭菜,姑爷还没用膳吧?”小厮是个聪明人,当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紧接着又道:“姑爷稍候,小的去给您端来。”
沈寂脚步一停,吩咐道:“让厨娘做些清粥端来。”
明和堂正房内,千澜将所有人都请了出去,自己留在房间给廖氏擦手,她俯着身子,一寸寸的掠过自己娘亲的手,擦拭地十分认真。
此刻平静如她,却始终难掩话里的哽咽,“母亲,您之前总跟女儿说,要用礼法规劝自己,要不冒尖,我起初很不理解,后来理解了,但现在我又不懂了,您看您,险些被人害了知不知道?可见做人啊,还是要凶点的!”
“不过这些道理,我也不想懂,我要做的事,想做的事,我的行事风格本就和这世道对于女子的约束格格不入,可我也并不想改变什么,不想去做不愿做的事,也不想去做不愿做的人。”
“可惜,有人拉我入局。”
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将帕子放入铜盆中挼了挼,拧干水对折好,又继续絮絮叨叨。
“外公说您中的毒得下猛药,喝了可能会发烧,很热,不要害怕,他老人家说过您会没事的,您要信他......女儿已经给您报仇了,您放心吧,害您的人,女儿一定会她付出代价!”
“对了,霁哥儿这两日功课都懈怠了,您再不醒来,这小子怕要上房揭瓦了,还有念娘啊!一连哭了两日,眼睛都肿得跟个核桃似的,丑死了。”
她在房里碎碎念了多久,沈寂就在门外听她碎碎念了多久。
直到听见这句“丑死了”,他不由心中一紧,如同被人揪着一样隐隐作痛。
廖氏中毒昏迷至今,千澜从未说过半句难过,可她的性子,若不是难过至极,绝不会强迫自己把一切担忧和悲痛藏在心里。
恰好这时有名女使将新做的米粥端过来,“姑爷。”
“我送进去吧!”沈寂从她手里接过漆盘,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千澜听见门口的动静,背着身将眼泪擦干才转过身,“他们说,最近京城又有案子,你......不忙吗?”
她企图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情绪,但话中浅浅的鼻音却将她出卖的很彻底。
沈寂将粥放在一旁的圆桌上,伸手来拿她手中的帕子,“怎么不吃晚饭?”
千澜红着眼睛摇头,“我吃不下。”
“为何?”
千澜提了一口气,心里有一堆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莫名变成了眼泪,霎时间她的泪珠像断线珠串一样一颗一颗地往下落,愤懑、不甘、恐惧在她心中乱窜,让她喘不过气来。
今日,她亲手杀了一个人。
亲手用她手里地长鞭,葬送了一条性命,尽管说那个人该死。
就在她险些站不稳时,沈寂上前拥住了她,轻抚她后背安慰道:“今日的事,我听说了,千澜,你没有做错。”
千澜埋首在他怀里,轻轻点头,低声道:“我知道我没做错,但......我并不想杀人。”
她不想杀人,不想手染鲜血,她尊重这里的尔虞我诈,可仍然不愿意亲自动手终结别人性命,今日她是气急了,也是恨极了,愤怒到她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在现代法治社会中,践行人道主义长大的人。
她的意思,沈寂又何尝不懂。
他紧紧搂着千澜,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别怕,后面的事交给我就好,你只需乖乖待在家里,照顾好自己和母亲,别的所有都不用管,一切都交给我。”
“……陈妈妈招了。”千澜忽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