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霭说得很慢,她翻出放在口袋里的老照片,垂眸凝望着母亲的面容,情绪不明地说道,“他如果受过慈恩的恩惠,又怎么算得上捐助者,那只不过是长大以后的报答罢了。”
“我以为池小姐和言礼来过一趟,回去就会向他寻求自己想要的答案。”
谢茹本想和池霭对视,却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她小心翼翼捧着的老照片。
池霭扯了扯唇角:“其实,我和祁言礼先生也不是那么熟悉,他是我未婚夫的好友。”
“……”
谢茹一时语塞。
过去的数年间,她总是听到前来福利院看望孩子们的祁言礼诉说自己的暗恋苦恼。
虽然没有见过对方的长相,也不清楚祁言礼暗恋的对象就是徐医生的女儿。
但她看见祁言礼带着池霭来做义工的那一刻,感觉到那种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的暧昧气氛,还以为祁言礼只差临门一脚,即将有情人终成眷属。
如今池霭说出的真相,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池霭捕捉到谢茹瞬息产生细微变化的面色,淡声道:“看来他也不全对您说实话。”
消化了片刻,谢茹又恢复到宽容的姿态:“是他的靠近让你感觉到不自在了吗?”
“是啊。”
“毕竟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明知对方有伴侣的情况下还要想尽办法撬墙角。”
池霭刻意隐藏了她和方知悟之间的真实关系,她很好奇这位对祁言礼有着重要意味的长辈,在听到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陡然变成第三者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好在,祁言礼的全无道德底线似乎出自他本身,而非被谢茹带歪。
“撬墙角”三个字入耳,谢茹的面孔浮现出几丝失望和手足无措的情绪。
她道:“这件事是言礼不好,等他下次再来,我会好好跟他说一说,如果、如果池小姐和未婚夫的关系一直很稳固,而且有步入婚姻殿堂的打算,他这样做确实太不应该了……”
谢茹没有指责池霭任何,而只说都是祁言礼的问题。
先入为主的印象存在,她认为祁言礼从小到大性格就有些缺爱和奇怪,倘若两方出现问题,那决计不是池霭这个乖乖女的错,合该责怪早在人心之间沉浮多年的祁言礼才是。
池霭冷眼旁观谢茹言语间躲躲藏藏的纠结,只感觉到好笑。
她轻声问道:“所以谢院长,我不信任他,背地里调查也很合理是不是?”
这话出口,原本指责祁言礼维护于她的谢茹又缄默了下来。
她望着池霭,瞳孔中的千言万语似化作实质从闪烁的微光间涌动出来。
但到最后,谢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打着哑谜:“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你不该来我这个第三方这里求证,但我可以保证,言礼他靠近你,只出于单纯的感情,并不掺杂其他的东西。”
“……你仔细想想,或许你只是忘记了曾经与他发生过的记忆。”
-
谢茹的话断在这里,紧接着不管池霭再怎么询问,她都选择闭口不言。
来这一趟,不仅没有收获,反而增加了诸多谜团。
池霭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从慈恩福利院出来,望着漆黑的夜幕缓缓吐出口气。
她清楚只要自己来到慈恩福利院拜访,谢茹就一定会通知祁言礼。
事情进展到最后,她还是不得不去直面祁言礼,向他求取真相。
但池霭不信任祁言礼,也不愿意对他低头。
她站在灯光昏黄的马路边打了很久的车,将近九点时才回到位于新城区的家。
打开静音的手机,屏幕上提示未读的微信消息有五条——抛开池旸每逢她出门的日常一问“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他去接”,剩下的三条消息分别来自于方知悟和祁言礼。
某种念头闪过,池霭手指一点,最先打开了她平时懒得看的方知悟的对话框。
白色长方形消息栏仅有一条内容,依旧是方知悟不容拒绝的口吻:周五晚上七点,“醉死当涂”要举行情侣活动,我的那些朋友们都要带女伴来,你到时候跟我一起。
池霭停留在消息上迟疑了几秒,选择把方知悟的对话框关掉,暂时不回复。
轮到祁言礼的时候。
她的脑海自发依照他的性格,想象起他该如何舌灿莲花地同自己狡辩解释。
但让池霭失望的是,祁言礼仿佛对她今日拜访慈恩福利院的事一无所知。
他给池霭的留言仅仅关于安德烈导演:
池霭,安德烈导演和我说起,他已经想好了选择哪家公司作为合作伙伴,不过在那之前,周五晚上他打算邀请你我一起坐下来喝杯酒,不知道你是否得空?
第31章
面对两人仿佛心有灵犀般的同一时段邀请, 池霭很快做出了决定。
但她没有选择给予哪一方明确的回复、
而是打开方知悟的对话框,关心起酒吧情侣活动的具体情况。
这个点,方知悟正在泡澡。
他坐在宽敞到可以同时容纳四五个人的浴缸里, 一边往高脚杯里倒入醒好的红酒, 一边浏览着池霭发来的信息,懒洋洋地回复语音:“我前几天回家吃饭的时候,正好提起酒吧筹备的活动,大哥说开业以来他还没前来考察过, 就打算活动当天带着女伴一起来参加。”
方知省也要来给自己的弟弟助阵。
池霭听完方知悟的语音, 便知道他三言两语已经将自己的所有退路堵死。
方知省是方知悟在整个家里最尊重敬畏的人, 不同于平日的小打小闹,如果他也打算参加活动,那方知悟一定会铆足劲把所有事情做到最好。
果不其然,在语音的下一行,方知悟又郑重其事地手打了一串文字:【池霭,平时也就算了,但这次大哥在不一样, 你可不要找借口不来,或者到时候给我丢脸出洋相。】
池霭暂时想不到该回复什么。
她又退出界面看了看祁言礼的邀请。
不仅仅为了安德烈导演, 那个来自祁言礼身上的谜团困扰着她, 她也势必要解决。
池霭放下手机, 坐在梳妆台前敷了个面膜, 那头方知悟的耐心也出奇得良好。
见她没有消息发来,只是沉默地等着。
但池霭知道, 最迟在今天十二点之前, 他肯定要得到自己同意的回复。
否则半夜杀到她家楼下软磨硬泡的事情,方知悟绝对做得出来。
要如何对解决掉一个不定时的炸药包, 池霭想了一圈都没什么头绪。
只能打开手机里的其他软件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
此时,社交平台上的一条新闻正好跃入她的眼帘。
新闻跟酒吧派对没什么关系,说的是长青西路上刚开业不久的新世纪水族公园,凭借每逢一三五限定场次表演的水母灯光秀而名声大噪,跻身成为新一代的网红打卡地。
但又因为每日接待的客流量过于庞大,经常发生意外踩踏造成的口角摩擦,有许多慕名前往的游客纷纷抱怨观赏体验不好,希望地方部门引起重视,对水族公园下达整改的指令。
另外还附文了几张打码的游客摔倒,双方争吵的照片。
池霭的目光停留在照片之上,长达数分钟。
她的眸色渐渐加深。
……
而另一头。
耐着性子等了很久,久到杯中红酒见底的方知悟,终于等来了池霭的消息。
她发的也是语音,一共两条。
清甜柔润的嗓音犹如春天里迎风盛开的雪白茉莉。
池霭说道:“方知悟,你想我陪你参加情侣活动,那你又打算用什么来报答我呢?”
听完这条,方知悟勾起一侧唇角。
他直起上半身,用没有端酒的左手摁了摁腹肌之上淤青渐淡的地方。
池霭柔软手指按揉转圈的力度似乎仍然停留在触感之中,身体随即涌起细小的电流。
从起初对于这种不知名欲/望的尴尬和无所适从,到现在尽管有些赧然,但还算能够接受,整个过程的态度转变花费了方知悟数天的时间。
他又喝下一口红酒,想要回应这本来就是池霭应该配合自己扮演恩爱情侣的场合。
但看着最下方一条未曾点开的语音消息,又决定还是先听完再说。
于是他点开了第二条。
池霭带着请求之意的嗓音犹如细小的火花般,点燃了方知悟血液中的心猿意马。
她柔柔道:“阿悟,有家新开的水族公园我一直很想去,明天晚上你先陪我好不好?”
-
第二天,长青西路,新世纪水族公园。
作为限定表演节目的水母灯光秀晚上八点半才开始,因此池霭在给方知悟发送了准确的地址之后,又跟他约定七点半准时在公园门口相见。
其实昨夜直到池霭入睡,方知悟也没有答应来或是不来。
但池霭知道,按照他傲娇的性格,只要不给出直接的拒绝,某种程度上就是同意。
池霭提前十分钟就到达了水族公园的入口处。
为了尽可能顺利地实现计划,她特地给方知悟留言了感谢的话,附带小猫撒娇的表情。
出乎意料的是,在池霭发完消息的不多时,参加任何场合都喜欢迟到早退的方知悟很快从停车场的方向现身,双手插着口袋不紧不慢来到了她的面前。
某个瞬间,池霭十分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埋伏在了停车场。
只是因为先等在这里的人没面子,才装作刚刚抵达。
“走吧,你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做什么?”
被池霭的目光盯得有些别扭,方知悟不由得瞪了回去。
池霭这才收回思绪,淡定地夸奖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穿这一身很好看。”
像是上帝兴致所至时的玩笑,今天约会的他们两个都穿了黑红色调的服装。
远远看过来,有种情侣装的错觉。
池霭夸奖方知悟穿得好看,也就是变相夸奖了自己。
可方知悟明显想到了别的地方上去。
“……又不是只有今天这一身才好看。”
方知悟嘟囔着,长垂如蝶翼的睫毛一颤,灰绿眼珠从直视池霭的面孔偏到了水族公园入口处的方向,“快走快走,这里又没有设置花钱的VIP通道,我可不想在外面排半天队。”
说完,他也不等池霭,自己迈开长腿一转身便走了。
可最后一秒对视,池霭却从他的眼中突然捕捉到一丝浅淡的害羞。
距离灯光水母秀的开始尚有一段时间。
工作日没有出现人流如长龙的情况。
排了二十分钟队伍以后,两个人走马观花地在公园里游览起来。
除了最吸引游客的表演,公园里还坐落了大大小小的场馆,有互动式的游乐设施、讲解海洋知识的剧场、水上乐园,以及常规的水族馆、水生生物饲养展示场所和海洋主题餐厅。
方知悟本来还在嘲笑池霭居然也会喜欢这种父母带着小朋友来的幼稚地方。
但当他看见游览在各个场馆中,头上带着小丑鱼饰品,手里握着贝壳造型棉花糖,时不时停下来相望一秒,或是甜甜蜜蜜互喂一口的恩爱小情侣时——
他保持着不屑微笑的唇角终于抿了回去。
池霭故意逗他:“难道你谈恋爱的时候都不约会的吗?”
方知悟不服气地反驳:“约会去瑞士滑雪,去大堡礁潜水不好吗,谁爱来这种地方?”
池霭并不揭穿他的虚张声势,只说:“来都来了,先去水族馆看看吧。”
进入水族馆之前,要经过一个海底通道。
高强度的钢化玻璃在方知悟和池霭的头顶左右构建起壮观的半球形隧道,深蓝的海水之中或美丽或怪异的鱼类悠然游动,伴随着水草摇曳漂浮,让人仿佛置身于海洋的怀抱。
“那应该就是锤头鲨吧?”
池霭指着从自己头顶游过去的、一条奇形怪状的鲨鱼问道。
方知悟同时抬头,观察着它如同铁锤一般横生在嘴前的眼睛和头颅,回答:“嗯,它的学名也叫做双髻鲨。”
作为一个冲浪和潜水爱好者,方知悟了解的海洋知识比池霭多出不少。
他回忆着自己在海边度假时,听那些白人叽里呱啦说起的恐怖传闻,刻意压低声音磨着牙尖对池霭道:“你别看这种鲨鱼长得滑稽没那么吓人,实际上,它每年袭击人类的次数一点都不比大白鲨少,要是你在冲浪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家伙从海中跃出来的头颅,下一秒估计半条胳膊就要被撕下来出现在它的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