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可以稍微弥补一下你错过爱物的惋惜心情。”
错过爱物。
什么爱物,人还是表?
方知悟从前只觉得自己的这位好友因生在环境险恶的家庭,所以思虑处事步步都要当心,现在深交挚友的光环褪去,才发现他的委婉和内敛也可以一件成为恶心自己的工具。
祁言礼连选择生日礼物都这么用心险恶。
恨不得自己大怒在池霭面前发作,从此在她心里留下更差劲的印象。
方知悟看穿了情敌的用意,自然不会让他得逞,
他的表情不自觉发沉过后,待意识到池霭正在观察自己,又挂上往日里应付跟班们的客套笑容,平静道:“替我谢谢他,回头我会把这只表的金额转到他的账户里面去。”
说完,他一言不发把装有手表的礼盒塞进了沙发前的实木茶几底下,而后将西装袖子上的两枚绿色钻石袖扣取了下来,换成池霭送给自己的那对。
“好看吗?”
他抬起手肘,从不同的角度向池霭展示着。
池霭认真欣赏完毕,点头说道:“红配黑,很经典。不过,虽然大家都说人靠衣装,我却觉得用在你身上不合适。不是这对袖扣衬托了你,而是你戴上以后为它们提升了价值。”
方知悟无法判断这句话里头的恭维成分究竟有多少。
但他清楚,只要池霭愿意,再说一百句假话她都能做到坦然而真诚。
他抱着难得糊涂的想法,放弃了查探其中真假的念头,转而望着池霭澄黑的眼睛。
片刻之后,才笑着叹了声:“小骗子。”
方知悟从未用如此溺爱的语调对任何一个异性说话。
当他不知不觉喊出这个昵称时,自己反应过来也有些窘迫。
他避开池霭略带讶然的目光,侧头恍若无事地说道:“肚子饿了,赶紧切蛋糕吧。”
游艇的智能辅助系统在开出一定距离后就放慢了速度,此刻,池霭和方知悟处在远离浅水湾的海滨区域,但向极远处望去,又能看到岸口连绵成一片的模糊碎影。
方知悟将生日蛋糕从冰箱的冷藏区取出。
由于两个人食用,大小不过六寸,上面却坐着两个精致的孩童身影。
“这是我,这是你。”
“你看的出来吗?”
方知悟兴致盎然地指着用翻糖做成的孩子形象,“我妈那里存有你和我小时候的合照,我特地拿着照片过去请最有名的蛋糕师做出来的。”
美化过的卡通人物,而并非写实的造型,池霭怎么看也很难看出与自己的相似之处。
她只好拿孩童五官上最鲜明的绿瞳象征来迎合方知悟:“嗯,眼睛跟你一模一样。”
得到池霭的认可,方知悟高兴起来,拿起旁边的长锯齿刀就要将蛋糕切割开来。
“等等。”
池霭拦住他,“你都不唱歌许愿就切蛋糕吗?”
方知悟微微蹙眉道:“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也不缺什么东西需要祈求上天。”
“我当然知道你什么都有。”
池霭轻声道,“可既然要庆祝,我们还是要有点仪式感才好。”
方知悟停滞一秒,倏忽转过头来盯着她问道:“只要许了愿望就会实现吗?”
他用眼巴巴的神色望着池霭,纵使外表是成熟男人的模样,偶尔又会透出些外向的孩子气,这点孩子气削弱了他眉眼和气质之中裹挟的攻击力,像漂亮的猫咪收起了伤人的爪牙。
池霭的语气放软了点:“我也说不好,但心存一份希望总是不错的。”
“那好,你给我唱歌吧,我许愿。”
方知悟理所当然地说道。
池霭本想告诉他过生日要大家一起唱完祝福的歌曲,才会开始许愿的步骤,但她触及方知悟这些日子以来难得快活的眼神时,又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祝你生日快乐。”
她拍着手,声音由小到大,慢慢唱了起来。
歌声温柔,夜色正好。
不过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方知悟,再次超出了她的预料。
他双掌合并,在歌声里把愿望大声说了出来:“我想要池霭陪我看海上的日出。”
池霭也顾不得唱歌了,起身去捂他的嘴:“你怎么这么笨?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方知悟眨了眨眼,任由对方干燥而温热的手掌盖在自己微启的唇边。
正想说话,游移的视线忽然被乍现在船窗边的万束彩光占据。
就在他们出发的海岸边。
先后上升到夜幕中的华丽烟花照亮了大片天空。
它们络连续不绝地绽放,如同宇宙中的群星新生而后熄灭,紧接着再次新生。
池霭一时也放弃了制止方知悟的动作,坐回沙发同他并肩欣赏着尽管渺远,但依然灿烂夺目的风景,感叹道:“或许这才是江阿姨为你准备的惊喜。”
滨市大部分区域都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特别是池霭和方知悟、祁言礼共同所在的荣湾区。
此刻远离钢铁构建的冰冷城市,身处广阔无尽的海面之上,乍一看到记忆里久违的美景,方知悟的心脏跟随每一次绽放的烟花,奇异地达成了相同的跳动频率。
砰砰、砰砰、砰砰。
他放大的心跳声淹没了耳畔自己的嗓音,唯余嘴唇一张一合,将内心如烟花般大片攀升的想法真切传递到池霭的听觉神经之中:“你刚才说愿望说出口就不灵验了,可我知道这个愿望上天办不到,只有说给你听,你才能为我办到。”
“……你会留下来陪我看明天的日出吗?”
第71章
留下来陪伴他。
不再是过去那种高高在上如同颁布法令的态度。
方知悟问出这句话的结尾, 甚至裹缠着一点自己不曾发现的祈使与忐忑。
池霭习惯了他发号施令的模样,因此这缕微妙的变化发生时,她亦难以避免地捕捉到。
是巧合吗?
还是经过上次的谈话, 方知悟真的做出了改变?
池霭探究的心绪躲藏在颇具迷惑性质的温情眸光之后, 她没有立刻回答方知悟是否能够完成他的愿望,只是握住专门用来切蛋糕的长锯齿刀,继续着方知悟未完的动作。
“吃蛋糕吧,吃完蛋糕才可以知道愿望会不会实现。”
她把并排坐在裱花面上的两个卡通小人切分开来。
男孩落在方知悟的蛋糕上, 另一半则落在自己的这块。
“给。”
她端起分量十足的一块, 递给方知悟。
可看着自己蛋糕上形单影只的男孩, 以及即将被池霭叉起送入口中的小女孩,方知悟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股冲动,反手横起手上的叉子,在对方来不及品尝蛋糕的间隔,将小女孩从裱花奶油上挑了出来,指尖灵巧一转一放,又令得两个翻糖小人重新坐到了一起。
裱花的顶端被方知悟挖走, 只剩下空荡荡的凹陷,隐约可见奶油下方的淡黄海绵糕体。
尽管方知悟使用的叉子并未进入任何人的口中, 但陡然遭逢这一出, 池霭顿时失去了吃蛋糕的心情:“……你在干什么呀, 阿悟?”
“你没听过一种说法吗?”
方知悟望着手里的蛋糕, 心满意足眯着眼睛,又将人物下摆被奶油弄花的边缘小心拨弄干净, “有些食物是不可以分享的, 比如梨,也比如这两个翻糖小人。”
“它们只能被一个人吃进去。”
“今天我是寿星, 所以我来吃。”
池霭听着他的歪理,突然觉得他还是那么任性——只是这层任性外裹上了一层薄脆剔透的糖衣,由于内里太过一览无余,反倒模糊了令人讨厌的部分,变成了可爱和可怜。
她顺从地接受了方知悟的说法,将蛋糕挖下一小块送入口中缓慢地咀嚼。
“很好吃,很甜。”
于是方知悟也跟着变得高兴,一点一点吃掉了于他而言过于甜腻的翻糖部分。
他怀揣着等待愿望降临的期待和忐忑,故意把蛋糕吃得一慢再慢。
等到池霭的那块消失无踪时,他手里的托盘上还剩下大半。
池霭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要不,我还是把愿望的结果告诉你吧?”
毕竟按照方知悟这个速度进行下去,今晚怕是无论她答应与否都得在海上过夜。
吃完了蛋糕,也送出了礼物。
她已经完成了江晗青拜托的部分。
再留在游艇上,大概又会给方知悟带来误会的解读。
她决意划清暧昧浑浊的界线,因而今晚对方向她许出的愿望唯有一个结果。
方知悟在池霭迫不及待的话音中提前预知到了冰冷的结局。
也对,倘若这么容易撼动,池霭早应该彼此相处的十数年中将心一动再动。
短暂气馁过后,他垂落眉眼,以一种甘愿接受的态度低声道:“好,你说吧。”
“我——”
池霭堪堪吐出一个音节,放在包里的手机发出来电未接的声音。
她只好收住话头,对方知悟表示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嗯。”
方知悟平生第一次感谢起愿意在这种时刻煞风景的那个人。
他继续品尝经由翻糖的高度甜腻之后,绽放在舌尖的滋味逐渐变得寡淡的生日蛋糕,那头池霭按下接听键礼貌问道:“你好,希诺姐,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小池,放假了还要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我加班到现在核对你负责的那部分文案时发现了几个问题,这个项目明天就要交给甲方,你看看能不能辛苦下改好今天发过来呢?”
池霭有些奇怪。
林希诺指出的地方,她早在下班前就已经修改好,并发送到了章妍的工作微信上。
现在她又拿着未修改前的版本来让自己重新改一次,这是什么缘故?
但不管怎么样,至少林希诺的电话避免了她直接对方知悟说出拒绝。
池霭从善如流地答应道:“好,我会再改一次,晚点发送给你。”
挂断电话,池霭相信方知悟显然也清楚了愿望的落空。
她抬眼望向对方所在的位置,提前挂上不好意思的笑容:“抱歉阿悟,你看——”
“我听到了。”
方知悟打断她的话,英挺眉眼之间有种强行忍耐的失望。
在池霭以为今晚难免要迎接一顿发作的大少爷脾气之际,方知悟又缓和了面色,“其实不是整岁的生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估计老妈派出的司机已经走了,我送你回去吧。”
……这么体贴。
这么谅解?
挫败感尚未在方知悟灰绿的瞳孔中褪去,准备好安慰说辞的池霭听见他与表情截然相反的言语,忽而有种失真的感觉——方知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就在池霭略显愣怔的间隙里,青年已经走进驾驶室开启了全速返航模式。
他望着液晶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数据,头也不抬对池霭说道:“放心,我们很快就能到达岸边,我的车就停在那里,等会儿我直接送你过去——是去你家,还是去公司?”
“池霭?”
见池霭没有回应,方知悟扭头唤了声她的名字。
“啊,直接回我家吧。”
有现成的发过给章妍的文档在,她也没必要再跑去公司一趟。
方知悟点头应承下来,对于池霭的片刻出神,他也只当做浑然不知。
……
待回到码头,充当人形监控摄像头的司机和豪车已然不在岸边。
两人先后从游艇的甲板上下来,方知悟领着池霭向自己停靠在旁的跑车走去。
路上无话。
方知悟也没有播放素日爱听的爵士乐或者国外不知名摇滚。
池霭在他故作平静的面孔之□□会到了一种罕见的克制和让步。
老式小区的安保松散。
降下车窗,池霭对着门卫露出自己这张代表住户的脸,他们的跑车就被允许通行。
方知悟一路畅通无阻地把池霭送到了对应的单元前。
冷不丁瞧见靠近绿化带的露天停车位旁泊着牌照熟悉的宝马。
“……”
哪怕不看方知悟表情,池霭的肢体动作也自发僵硬一秒。
祁言礼怎么也来了?
方知悟整个晚上配合到现在,自己说要回家加班他也选择相信没有多问什么。
可现在家门口停着辆祁言礼的车,这又怎么说的清楚?
池霭的视线第一时间窥见了紧握在方向盘上紧绷到极致的两只手。
手指缘线泛白,骨节嶙峋凸起。
再加上迸出的青筋,显然是方知悟即将发怒的预兆。
“不是这样的。”
池霭本能地说出五个字。
可话音出口,就连她自己都认为可笑且无任何说服力。